靖安元年四月末,神都 刑部大牢
潮湿的霉味混着铁锈气,顺着牢门的缝隙钻进来,缠在苏清雪的官袍下摆。她抬手推开沉重的牢门,铁链拖动的 “哗啦” 声在寂静的甬道里格外刺耳,惊得墙角的老鼠 “嗖” 地窜进阴影。张明轩蜷缩在稻草堆上,囚服上还沾着前日受审时的血污,听见动静,他猛地抬头,眼里满是警惕,待看清来人是苏清雪,那点警惕又化作了几分不甘的怨怼。
“是你。” 张明轩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别过脸,不愿看她身上那身绣着飞鱼纹的官袍 —— 那是他从前在江湖上,最不屑与之为伍的官府标识。
苏清雪却没在意他的态度,径直走到牢栏前,从袖中取出一块干净的帕子,隔着栏杆递过去:“先擦擦脸,我来,是跟你说些你该知道的事。”
张明轩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伸手接了过来,粗糙的布料擦过脸颊时,他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 那日在金銮殿上被杖责的伤还没好。“有什么好说的?” 他扯了扯嘴角,语气里满是自嘲,“无非是我不自量力,想带如眉离开,反倒落得个流放三千里的下场,成了你们这些‘大人物’眼里的笑话。”
“你以为你是败给了叶青,败给了朝廷?” 苏清雪的声音平静,却像一把锤子,轻轻敲在张明轩的心上,“你是败给了自己的糊涂,败给了那些藏在暗处利用你的人。张明轩,你从头到尾,都只是别人手里的一枚棋子 —— 一枚推着长公主嫁去北疆、帮皇上收回权力的棋子。”
“利用我?还帮皇上收回权力?” 张明轩猛地抬头,眼里满是难以置信,“我一个江湖人,怎么就跟皇上的权力扯上关系了?谁会利用我做这种事?”
“第一个想利用你的,就是皇上。” 苏清雪的指尖轻轻敲了敲牢栏,声音里多了几分冷意,“你以为皇上真的忌惮你说的‘强掳民女’?他真正怕的,是叶青手里那六十万北疆大军。叶青镇守北疆,军权在握,连朝中大臣都要看他的脸色;而长公主呢,手里握着,又深得朝臣信任,姐姐独掌朝政多年,皇上这个天子,坐得有多不安稳,你想过吗?”
张明轩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他在江湖上只知打打杀杀,哪里懂朝堂上的权力制衡?在他眼里,皇上是天下之主,本该说一不二,却没想到竟会忌惮臣子的兵权。
“你以为满朝文武真的关心你告的状?” 苏清雪忽然反问,眼神里带着几分嘲讽,“他们个个都盼着叶青没事 —— 一旦叶青被定了罪,你以为朝廷真敢下圣旨治他?六十万大军就在北疆,若是逼急了他,他反了怎么办?到时候北疆乱了,倭国、高丽再趁机来犯,谁能挡得住?”
这话像惊雷般炸在张明轩耳边,他愣愣地看着苏清雪,喉结动了动:“可…… 可他若是真有罪呢?难道就没人敢说?”
“没人敢。” 苏清雪斩钉截铁地说,“即便他真的罪大恶极,也没人敢牵头治他 —— 谁都怕成为第一个被他记恨的人,更怕逼反了北疆军。所以你看那日朝堂,即便王尚书跳出来附和你,也没几个大臣真的敢说‘要治叶青的罪’,大多只是跟着起哄,想看看风向而已。”
她顿了顿,继续道:“也正因如此,才必须让长公主赶紧嫁过去。今天你去告他,明天可能就有别人找别的由头告他 —— 一次两次朝廷能置之不理,次数多了,总不能一直拖着吧?可真要‘理’,怎么理?治罪怕他反,不治罪又怕朝臣不满,唯一的办法,就是用联姻把他和皇室绑在一起。”
张明轩的脸色一点点变得惨白,手指攥着帕子,指节泛白:“你的意思是…… 一旦联姻,就算有人再告叶青,朝廷也能借着‘皇室亲戚’的由头压下去?可若是这次真查出叶青有罪,长公主还能嫁过去吗?”
“所以才要‘赶在前面’啊。” 苏清雪叹了口气,“必须在更多人跳出来告状前,把婚事定下来。晚了,不仅婚结不成,万一叶青觉得朝廷不信任他,真的起了反心,那神都就彻底乱了。你的告御状,恰好让皇上和大臣们都看清了这一点 —— 再拖下去,风险太大,长公主出嫁这件事,已经势在必行。”
“原来…… 原来我做的事,反而帮他们加快了联姻的脚步。” 张明轩的声音里满是苦涩,他终于明白,自己所谓的 “拯救”,不过是把所有人都推得离他想的方向越来越远。
“皇上只是最显眼的一个。” 苏清雪摇了摇头,眼神扫过牢外幽深的甬道,“除了他,还有更多人盼着长公主赶紧走。那些被长公主打压过的官员,盼着她交出权力后能夺回自己的地位;那些想攀附皇上的臣子,盼着长公主离开后能得到重用;甚至连皇后,都想借联姻削弱长公主的势力。你以为你是在‘行义举’,其实是把刀递到了这些人的手里,让他们借着你的事,更快地达成目的。所以你的事让他们明白了,在不嫁,就嫁不成了!”
她顿了顿,看着张明轩失魂落魄的样子,语气里多了几分叹息:“你知道我们江湖中人,为什么大多不愿意跟官府的人接触吗?不是因为官府的人弱,是因为我们讲究快意恩仇,直来直去,可他们的每一步都藏着算计 —— 你以为的‘理’,可能是别人设好的‘局’;你以为的‘拯救’,可能是帮别人踩碎了更多人的路。你跟他们斗,连怎么输的都不知道。”
张明轩的肩膀彻底垮了下来,眼眶微微发红。原来他豁出性命去告御状,非但没救成如眉,反而成了皇上、官员们夺权的工具。“那……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绝望,“流放三千里,运气好点能活着到地方,运气不好,恐怕就死在路上了。”
苏清雪看着他终于认清现实,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看在我们从前在江湖上相识一场,也看在你身手不错,不算无可救药的份上,我可以救你。但你要记住,我救你,不是因为‘师姐弟’的情分 —— 我们本来就不是同门,从前在江湖上不过是互相尊重一句‘师姐’‘师弟’,如今我已是锦衣卫千户,早已不是江湖中人。”
张明轩猛地抬头,眼里重新燃起了希望,他抓着牢栏,急切地问道:“清雪…… 苏大人!您真的能救我?只要您能救我,我以后一定听您的,您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我不需要你做什么惊天动地的事。” 苏清雪从腰间解下一块锦衣卫的腰牌,隔着栏杆递给他,玄铁打造的腰牌上刻着细密的纹路,边缘泛着冷光,“你依旧会被安排流放,押解你的人我已经安排好了,都是锦衣卫的弟兄,不会为难你。到了流放地之后,你名义上是流放犯,实际上是锦衣卫安在当地的密探。”
她看着张明轩惊讶的眼神,继续说道:“流放地地处边境,鱼龙混杂,既有流民,也有前朝余孽,还有不少江湖势力在那里盘踞 —— 那些盼着长公主出嫁的人,说不定也会在那里安插眼线,盯着叶青的动向。你的任务,就是替我盯着那里的动静,有任何异常就通过锦衣卫的密信渠道传回来。若是你能戴罪立功,将来不仅能洗刷流放的罪名,还能在锦衣卫里谋个正经职位,总比在江湖上浑浑噩噩,被人当枪使强。”
张明轩握着手里的腰牌,冰冷的金属触感贴着掌心,却让他心里渐渐有了暖意。他抬头看着苏清雪,眼里满是感激与羞愧:“苏大人,谢谢您…… 我以前太蠢了,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您放心,我到了流放地,一定好好做事,绝不会再犯糊涂,也绝不会辜负您的信任!”
苏清雪点了点头,眼神重新恢复了之前的沉稳:“你记住,从你接过这腰牌开始,就得学会用脑子看事。官府的棋局里,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 下次再想做事前,先想想谁会从这件事里得到好处,别再做那个被人牵着鼻子走的傻子。”
她说完,转身准备离开,走到牢门口时,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张明轩一眼:“明日一早,押解的人就会来提你,好好活着,别浪费了这次机会。”
牢门重新关上,铁链锁死的声音在甬道里回荡。张明轩坐在稻草堆上,把腰牌紧紧贴在胸口,望着牢顶的破洞,心里第一次有了清晰的方向 —— 他不要再做别人的棋子,这一次,他要为自己活,也要对得起苏清雪给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