沔阳大营的夜风带着汉水潮气,吹得旌旗猎猎作响。中军帐内烛火通明,诸葛亮端坐主位,羽扇轻置案头,看着庞宏在费祎引导下掀帘而入。两人目光相触的刹那,帐内空气仿佛凝滞——这是两位顶尖谋士时隔多年的再度交锋。
“庞公远来辛苦。”诸葛亮起身执礼,袖摆掠过案上摊开的荆州舆图,“蜀道艰难,犹胜当年孝直入蜀时否?”开口便点出法正旧事,暗藏对刘封得位合法性的质疑。
庞宏朗笑解下披风,露出内里绣有江东云纹的深衣:“比起孔明丞相六出祁山,区区蜀道何足道哉。”顺势将礼单递给侍从,紫檀木盒开启时,南海明珠的光泽与荆州玉圭的温润交相辉映,引得帐角记室官笔尖微顿。
酒过三巡,费祎举杯试探:“今曹魏占中原七州,我两家各守一隅,庞公以为当如何破局?”
“譬如弈棋,”庞宏以箸蘸酒在案上勾勒,“曹魏执黑占中原腹地,丞相执白据陇右险塞,我主执赤旗控江淮水道。”他手指猛然划过棋盘,“若黑白先行搏杀,赤旗可断黑棋归路;若黑白联手...”酒渍在“白棋”边缘洇开半圈,“则赤旗危矣。”
诸葛亮羽扇轻摇扇散酒渍:“庞公棋理精妙,却忘黑白本是同源。”他取过茶壶注水,清水瞬间融合了酒痕,“譬如这汉水,纵有浊清之分,终归大海。”
帐外突然传来军士操练的呼喝声,庞宏借机转移话锋:“听闻丞相新制木牛流马,日运粮秣八百石,真乃国之利器。”
“雕虫小技,怎比江东楼船载重千钧。”诸葛亮示意侍从添酒,袖中滑落半卷《荆襄水利图》,“倒是庞公督造的江陵水门,可抗百年汛期,亮心向往之。”
费祎见状击掌唤来歌姬,丝竹声起时低声对庞宏道:“丞相上月已令姜维在沓中屯田,来年麦熟可供三万军。”
庞宏指节叩击案面合着乐点:“巧矣,我主今春在巢湖围垦,新稻已入荆襄官仓。”他从怀中取出绢册,“若两家漕运相通,汉中米粮顺流而下,快马十日可达宛城。”
诸葛亮目光扫过绢册上标注的运粮路线,突然道:“亮闻刘将军新得交州荔枝,六月飞骑送抵建业,不知可比汉中青李鲜美?”看似闲谈,实则暗指刘封势力扩张之速。
“荔枝性热,不及青李养人。”庞宏将果盘推至诸葛亮面前,“何况丞相命人培育的阆中甜柚,才是益寿佳品。”话音未落,帐外骤起骚动——原来是巡营士卒擒获曹魏细作,押解时故意经过帐前。
诸葛亮蹙眉令费祎处置,转身叹息:“让庞公见笑,魏谍如蛆附骨,半月已擒获三批。”
“丞相何须烦忧,”庞宏指尖轻点方才勾勒的酒渍地图,“待得江汉舟师联巡,魏人安能飞渡?”他忽然压低声音,“宏离建业时,主公命我传话:若北伐时需水军策应,丁承渊可率艨艟百艘入汉水。”
烛火爆了个灯花,诸葛亮执壶的手微微一滞。他凝视庞宏良久,终是举杯:“代亮谢过刘将军美意。”酒液入喉时,帐外传来三更梆子声。
宴散时明月已过中天,诸葛亮独坐帐中摩挲羽扇。黄月英捧着药盏进来,见他正将庞宏留下的漕运图与北伐路线图叠合,轻声道:“此人句句不离互利,字字暗藏机心。”
“他今日展示漕运、暗示水军支援,实为划江而治做铺垫。”诸葛亮用朱笔在图上画出两道弧线,“若依此议,将来即便克复中原,长江以南尽归刘封矣。”
夫人递上温好的药汤:“那夫君为何还应承粮道互通?”
“蜀锦出川,荆钢入蜀,民生可富。”诸葛亮饮尽苦药,眼底映着跳动的烛火,“至于将来...既要借力,便需容人执槊同舟。”他忽然咳嗽起来,帕子上溅了星点暗红。
黄月英急忙为他抚背,听见丈夫喃喃自语:“庞宏今日屡提汉水,恐是窥得我军缺粮软肋...需令伯约加快沓中屯田进度。”
夜风卷起帐帘,露出远处山脊上如星火般的岗哨。诸葛亮推开药盏,重新提笔批阅军报——在与江东结盟的迷雾中,他必须为蜀汉走出一条更稳妥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