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被激怒的凶兽,动了。
何曼没有理会一旁虎口淌血、气息不稳的张宁,他那双被血色完全吞噬的眼睛,从始至终,只锁定着一个目标。
李玄!
“吼——!”
一声更加沉闷、更加压抑的咆哮从他喉咙深处挤出,仿佛一头巨熊在宣示自己的领地。他双腿的肌肉猛然贲张,狠狠一夹马腹,胯下的战马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悲鸣,竟被这股巨力驱使着,化作一道黑色的残影,主动朝着李玄所在的方向,发起了冲锋!
他就是箭头。
而在他身后,那数万名本已有些骚动的黄巾军,被主将这股悍不畏死的狂暴气焰彻底点燃了最后的疯狂。
“杀啊!”
“冲过去,碾碎他们!”
“为了大贤良师!为了天国!”
在几个黄巾头目的鼓噪下,他们像是被捅了窝的黄蜂,又像是决了堤的黄色浊流,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吼和呐喊,挥舞着手中五花八门的简陋兵器,朝着玄甲军那道黑色的防线,席卷而来。
大地,在颤抖。
数万人的奔跑,汇聚成一股势不可挡的洪流,卷起的烟尘遮天蔽日,仿佛要将眼前的一切都吞噬、碾碎。
玄甲军阵中,那个新兵的脸,已经彻底没了血色。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了,每一次跳动都带来窒息般的痛苦。他看着那片如同山崩海啸般压过来的黄色人潮,看着最前方那个浑身冒着血气的魔神,握着长枪的手抖得几乎要抓不住。
完了。
这是他脑海里唯一的念头。
他们只有一万多人,对面,至少有五六万。
张将军都被一招震退,他们这些人,冲上去,怕是连一息都撑不住。
他下意识地扭头,想从身边的老兵脸上找到一丝安慰,却看到那个平日里总是吹牛打屁的老兵油子,此刻也紧抿着嘴唇,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恐惧,如同瘟疫,在军阵的最前沿,无声地蔓延。
然而,就在这股山崩地裂的冲锋面前,在那足以让任何名将都为之色变的恐怖压力之下。
李玄,纹丝未动。
他依旧静静地骑在照夜玉狮子的背上,仿佛眼前那毁天灭地的一幕,不过是卷轴上一副画得有些夸张的画。
他的目光,穿过滚滚的烟尘,越过那一张张因为狂热而扭曲的脸,精准地落在了何曼的身上。
那双隐藏在狰狞面具下的眼睛里,没有惊慌,没有恐惧,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
只有一种如同万年玄冰般的、绝对的冷静。
一头失去了理智的野兽,再强的力量,也只是待宰的羔羊。
只需要……一点耐心。
和一面足够坚固的笼子。
他缓缓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这个动作,简单而平缓,却像是一道无声的命令,瞬间注入了每一个玄甲军士兵的灵魂深处。
“全军听令!”
李玄的声音,在这一刻响起。
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战场上所有的嘶吼与喧嚣,精准地传达到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后退,结圆盾阵!”
“弓箭手,准备!”
命令,简短,清晰,不带任何情绪。
却像一剂强心针,狠狠地扎进了所有玄甲军士兵那颗因恐惧而狂跳的心脏。
那个几乎要崩溃的新兵,听到这个声音,身体猛地一震。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向阵前那道始终挺拔如山的黑色身影。
主公……没有慌。
这个念头,像一道闪电,划破了他心中所有的黑暗和恐惧。
“哗啦——!”
几乎就在李玄话音落下的瞬间,整支玄甲军,动了。
那不是溃散,更不是逃跑。
而是一种精密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充满秩序感的整体后撤。
“一排,后撤!”
“二排,补位!”
“侧翼收缩!盾阵合拢!”
各级军官的口令声,此起彼伏,冷静而沉着。
最前排的重盾手,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将一人高的塔盾高高举起,护住身前和头顶,迈着沉稳而整齐的步伐,一步步向后平移。
他们身后的长枪手,则迅速从盾牌的间隙中穿过,填补着阵型变换时出现的每一个空档。
整个万人大阵,像一个被精密操控的巨大机器,无数个零件在飞速运转,却又严丝合缝,没有一丝一毫的混乱。
那面巨大的“李”字帅旗,始终立于阵中,随着大阵的后撤而平稳地移动着,像这台巨大战争机器的中轴,稳定着所有人的军心。
“跑……跑个屁!”
老兵油子狠狠地啐了一口,用胳膊肘捅了捅身边已经看傻了的新兵,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自豪和兴奋。
“看清楚了小子!这叫战术性后撤!懂吗?把那帮蠢货的阵型拉长,把他们引到咱们的口袋里来!主公这是要关门打狗!”
新兵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但他看着眼前这支在数万大军冲锋下,依旧能保持如此恐怖纪律性的军队,看着阵前那个连缰绳都未曾拉动一下的背影,心中那最后的一丝恐惧,悄然散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滚烫的信念。
是啊。
主公,从未让他们失望过。
……
对面的黄巾军,根本无法理解眼前这诡异的一幕。
在他们看来,李玄的军队,就是在“逃跑”。
“他们怕了!他们要跑了!”
“追上去!别让他们跑了!”
“杀了李玄!赏金万两!”
看到玄甲军的后退,黄巾军的士气瞬间被推向了顶峰。他们更加疯狂地加速,唯恐跑得慢了,功劳被别人抢了去。
原本就混乱的阵型,在这样的追击中,被拉扯得更长,更散乱。
跑在最前面的,是何曼和他麾下的数千骑兵。
中间的,是那些自认为跑得快的青壮。
而最后面的,则是被裹挟着冲锋的老弱病残。
整个黄巾军的阵线,被拉长到了数里之遥,像一根被扯得即将断裂的破麻绳。
而他们,对此,一无所知。
他们只看到,那片黑色的“乌龟壳”,就在前方不远处。
只要再冲一阵,就能追上,就能用他们的人海,将对方彻底淹没!
三百步。
二百步。
一百五十步!
这个距离,已经进入了弓箭的最佳射程。
黄巾军的冲锋势头,也达到了顶点。
也就在此时,一直缓缓后撤的玄-甲军,停下了。
“咚!”
一声沉闷的巨响。
是所有重盾手,同时将盾牌的底边,狠狠地砸进了脚下的土地里!
一片由钢铁组成的、无懈可击的圆形壁垒,瞬间成型!
无数杆磨得雪亮的长枪,从盾牌的缝隙中,如同毒蛇的獠牙,齐刷刷地伸了出来,对准了那片即将扑上来的黄色人潮。
而在圆盾阵的内部,数千名弓箭手,早已弯弓搭箭,将弓弦拉到了满月。
他们的目光,越过前方袍泽的头顶,冷冷地锁定了那些已经冲入死亡范围的敌人。
整个战场,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李玄缓缓举起的右手,停在了半空中。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固了。
他看着最前方那个双眼赤红,已经近在咫尺的何曼,看着他脸上那因为即将撕碎敌人而露出的、狰狞的狂笑。
李玄的面具之下,嘴角,微微向上,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的手,猛然挥下。
“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