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静静地洒在广袤的药田上,为每一片叶子都镀上了一层清冷的银边。
李玄扛着锄头,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在松软的田垄上。泥土的气息混杂着草药的芬芳,钻入鼻腔,带着一种与郡守府中截然不同的、原始而质朴的味道。
身后,那两名玄甲军锐士还跪在原地,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两尊沉默的石像。他们看着自家主公那并不算魁梧、此刻却显得无比坚定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屈辱、不解、心疼,最终都化作了一种更为深沉的敬畏。
李玄没有回头。
他选了一块杂草丛生的区域,将锄头放下,学着记忆中农夫的样子,弯下腰,开始用手拔除那些紧紧攥着泥土的野草。
夜很静,只有他拔草时发出的“沙沙”声,和远处不知名小虫的鸣叫。
这是一种全新的体验。
没有金戈铁马,没有运筹帷幄,没有尔虞我诈。只有他和这片土地,和这些沉默生长的草药。他的手,握惯了冰冷的剑柄和温暖的玉杯,此刻却沾满了湿润的泥土,指甲缝里塞满了黑色的污垢。
起初的动作是生涩的,甚至有些笨拙。但李玄学得很快,他的耐心和专注力,远非寻常人可比。他没有丝毫的不耐,只是沉默地,一棵一棵地拔着,仿佛他生来就该干这个。
那两名亲卫终于站了起来,他们没有再劝,只是默默地走到茅屋边,一人抱起一捆干草铺在屋里,另一人则去检查那辆马车,将马匹牵到一旁喂些草料。他们用自己的方式,为主公守着这片孤独的夜。
……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李玄就被一阵清脆的鸟鸣声唤醒。他从茅屋的草堆上坐起身,浑身的骨头像散了架一样,传来阵阵酸痛。尤其是他的双手,昨夜拔草时还不觉得,此刻掌心火辣辣地疼,已经磨出了好几个水泡。
他自嘲地笑了笑,看来这“河北屠夫”的身体,也并非铁打的。
简单地用冷水洗了把脸,他便再次扛起锄头,走进了药田。
晨光熹微,薄雾如纱,笼罩着整个杏林村,宛若仙境。
李玄选定了昨天那片区域,开始了他第一天的正式劳作。
这一次,他没有再用手去拔,而是握紧了锄头。锄头很沉,每一下挥舞,都牵动着他手臂和后背的肌肉,带来一阵酸爽的刺痛。汗水很快就浸湿了他的后背,顺着脸颊滑落,滴进脚下的泥土里。
两名亲卫站在田边,看着主公汗流浃背的样子,心如刀绞。其中一人再也忍不住,快步跑回马车,取来水囊,想要递给李玄。
“主公,歇歇吧,喝口水。”
李玄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只是头也不抬地说道:“放那儿吧。这是我的考验,你们谁也不许插手。”
那亲卫动作一僵,只能默默地将水囊放在田埂上,退了回去。
时间在沉默的劳作中缓缓流逝。
李玄并非只是在机械地重复着除草的动作。他的眼睛,一直在观察。
他观察这片药田的布局,哪些草药喜阴,哪些喜阳。他观察土壤的颜色和湿度,分辨着不同区域的土质。他甚至会停下来,捻起一株被他锄掉的杂草,仔细分辨它的根茎。
渐渐地,他发现了一个问题。
这片药田的灌溉,似乎是引了附近一条小溪的水。但沟渠挖得有些随意,导致地势稍高的地方,溪水流不过去,土壤显得有些干涸;而地势低洼处,又容易积水,一些草药的根部甚至出现了腐烂的迹象。
这对于一个普通的求医者来说,或许根本不会在意。
但李玄不同。
他来自一个信息爆炸的时代,虽然不是农业专家,但一些基础的物理和农学常识,他还是懂的。
看着那些因为缺水或水多而长势不佳的药草,他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与其被动地等待三天,不如主动做点什么。
想到这里,他放下了锄头,没有再去管那些杂草,而是绕着药田走了一圈,仔细勘察着地形和那条引水渠的走向。
中午时分,那个叫药童的小男孩又来了。他提着一个简陋的食盒,里面是两个黑乎乎的窝头和一碗看起来就没什么油水的野菜汤。
他本以为会看到一个叫苦连天,或者已经累趴下的“求医者”。
可他看到的,却是李玄正拿着锄头,在引水渠的另一端,吭哧吭哧地挖着一条新的、更细小的沟渠。
药童愣住了,他把食盒往地上一放,双手叉腰,气鼓鼓地走过去:“喂!你这人怎么回事?让你来除草,你挖地干什么?想偷懒吗?”
李玄停下动作,用袖子擦了把脸上的汗和泥,回头看着他,露出一口白牙:“小哥,我不是偷懒。你看,这边的地势高,水流不过来,药草都快干死了。我重新开一条小水渠,把水引过来,这样大家都能喝到水了。”
他的解释简单直白,药童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又看了看那些确实有些蔫巴的药草,将信将疑。
“胡说!这水渠都用了好多年了,一直都是这样的,也没见药草死光。”药童嘴上虽然这么说,但语气已经没有了早上的那股冲劲。
李玄也不争辩,只是笑了笑,继续埋头挖了起来。
他挖得很专注,计算着角度和深度,确保水流能够平缓而均匀地覆盖到之前干旱的区域。他的动作依旧不算熟练,但每一下都用上了巧劲,效率竟比那些看着孔武有力的庄稼汉还要高。
药童站在一旁看了半天,嘴巴张了张,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把食盒往李玄身边推了推,然后转身跑回了村里。
夕阳西下,晚霞染红了半边天。
李玄终于停下了手中的活计。
他浑身都被汗水湿透,沾满了泥土,像个泥猴。那双握惯了权柄的手,此刻已经磨破了好几个水泡,渗着血丝,钻心地疼。
但他看着自己的成果,眼中却闪烁着满足的光芒。
一条新的引水渠已经成型,清澈的溪水顺着他挖开的沟壑,缓缓地流淌,滋润着那片原本干涸的土地。那些蔫了的药草,仿佛也重新焕发了一丝生机。
他走到田埂边,一屁股坐下,拿起那个冷掉的窝头,大口地啃了起来。虽然粗粝划嗓,但他却吃得津津有味。
两名亲卫连忙上前,一人递上水囊,另一人拿出怀里藏着的伤药,想要为李玄处理手上的伤口。
“不用。”李玄摆了摆手,拒绝了伤药,“这点小伤,死不了人。要是连这点苦都吃不了,还怎么去见神医?”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腰背,目光不经意间,扫向了远处山坡上那座孤零零的竹楼。
就在刚才,他似乎看到二楼的窗边,有个人影一闪而过,一片竹制的窗帘,轻轻晃动了一下。
李玄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
他知道,自己今天的所作所为,那位神秘的张神医,应该已经看到了。
这场特殊的考验,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