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宇。
这两个字像两颗小石子,投入了孙尚香平静无波的心湖,激起了一圈细微却清晰的涟漪。
这个名字,她并不陌生。在那些从许都传来的、真假难辨的消息里,它总是与曹操、与权势、与一场场惊心动魄的博弈联系在一起。他是曹操的女婿,是许都城里声名鹊起的神秘富商,是那个用奇谋帮助曹操赢得官渡之战的幕后高人。
可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在这荆州的荒僻河谷,在这通往江陵的必经之路上,带着一股肃杀之气,说是在“恭候”自己。
孙尚香的凤目微微眯起,那双明亮的眼眸里,警惕之色瞬间攀升至顶点。她不是未经世事的闺阁少女,常年的军旅生涯让她对危险有着野兽般的直觉。眼前这个男人,独自一人一骑,却让她感觉比面对千军万马还要危险。
“姜都尉不在许都辅佐丞相,跑到我荆州的地界上,所为何事?”她的声音依旧清冷,但“我荆州”三个字,却咬得极重,像是在宣示着一种不容侵犯的主权。
姜宇笑了。他坐在那匹神骏的黑马上,身姿挺拔,手中的青龙偃月刀斜指地面,整个人透着一股从容不迫的气度。
“孙夫人此言差矣。”他的声音温和,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河谷,“荆州乃大汉之荆州,非玄德公一家之私产。在下听闻江陵城内匪寇作乱,太守府遇袭,百姓陷于水火。身为汉臣,食君之禄,岂能坐视不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孙尚香身后那支军容严整的江东兵马,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几分:“夫人不也是听闻乱局,星夜赶来平叛的吗?说起来,我与夫人的目的,并无二致。”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滴水不漏,却像一记无形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孙尚香的脸上。
什么叫“大汉之荆州”?什么叫“听闻乱局”?他一个外人,凭什么插手荆州内务?他这番话,不仅将自己的行为说得大义凛然,更是将她和她的夫君刘备,贬低成了连自家地盘都看不住的无能之辈。
孙尚香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来。她胸中一股怒火“腾”地一下就窜了上来。自她懂事起,还从未有人敢用这种居高临下的语气与她说话。
“巧言令色!”她冷哼一声,手中描金的长弓被她缓缓举起,“我不管你是什么都尉还是驸马,此乃荆州军务,与你一个许都来的人无关。立刻让开道路,否则,休怪我弓箭无眼!”
话音未落,她身后的亲卫队已经齐刷刷地拔出了佩刀,肃杀之气弥漫开来。河谷中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然而,姜宇脸上的笑容,却丝毫未减。他仿佛没有看到孙尚香手中那张已经蓄势待发的长弓,也没有在意那数百道冰冷的杀气。
“夫人何必动怒。”他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在下也是一番好意。江陵城内贼人势大,夫人孤军深入,恐有危险。不如在此稍作休整,待在下先行一步,为主力扫清障碍,岂不两全其美?”
“放肆!”
孙尚香终于被他这副油盐不进的姿态彻底激怒。她不再废话,右手两根纤长的手指在弓弦上一搭一放,动作快如闪电。
“嗡——”
弓弦发出一声沉闷的颤音。一支狼牙箭矢脱弦而出,化作一道肉眼难辨的流光,带着凄厉的破风声,直取姜宇的面门!
这一箭,又快又狠,尽显她江东虎女的本色。她身后的江东将士,脸上都露出了残忍的笑意。在他们看来,如此近的距离,如此迅猛的一箭,无人能够躲开。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让所有人的笑容都僵在了脸上。
只见那黑马上的银甲将军,面对这夺命一箭,竟是不闪不避。他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没有变一下。就在箭矢即将及面的一刹那,他手中的那把偃月大刀,动了。
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动作,看似缓慢,却又快得不可思议。沉重的刀身在他手中仿佛没有重量,只是轻轻向上一个格挡。
“铛!”
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之声,在寂静的河谷中炸响,格外刺耳。
那支势不可挡的狼牙箭,竟被那宽厚的刀背精准地磕中,从中断为两截!断裂的箭矢失去了所有力道,无力地翻滚着,从姜宇的脸颊两侧擦过,跌落在地。
整个河谷,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骇然地看着这一幕,包括孙尚香。她那双美丽的凤目,第一次,流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她对自己这一箭的威力,再清楚不过。就算是披着重甲的武将,也绝不敢正面硬接。可眼前这个男人,仅仅是随手一挥,便将它化解于无形。那份写意,那份轻松,仿佛只是拂去了一只恼人的飞虫。
这需要何等恐怖的力量,何等精准的眼力,还有何等强大的自信!
“孙夫人的箭术,果然名不虚传。”姜宇收回大刀,刀尖在地上轻轻一点,发出“叮”的一声轻响。他看着孙尚香那张因震惊而显得有些苍白的俏脸,赞叹道,“只是,力道似乎还差了些火候。”
这句话,像是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地捅进了孙尚香的骄傲里。
“你找死!”
羞辱与愤怒,瞬间冲垮了她的理智。她将长弓挂回马鞍,一把抽出了腰间的佩刀。
“全军听令!给我冲过去!将此人,碎尸万段!”她用刀尖遥指姜宇,发出了歇斯底里的怒吼。
“杀!”
她身后那三千江东精锐,在短暂的震惊后,立刻被主将的怒火所感染。最前排的数百名步卒发出一声呐喊,举着长矛与盾牌,如同一道青色的潮水,朝着姜宇猛扑过来。
大地开始震颤,狭窄的河谷中,杀声震天。
面对这千军万马的冲锋,姜宇依旧稳坐马上,神色不动。他只是缓缓举起了手中的青龙偃月刀,刀锋斜指苍穹。
就在江东军的先锋即将冲到他面前的瞬间,异变陡生!
“嗖!嗖!嗖!嗖!”
道路两侧那看似平静的密林之中,突然响起了密集的机括之声。成百上千支闪着寒光的弩箭,如同凭空出现的死亡蜂群,从两个方向,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劈头盖脸地射向了正在冲锋的江东军队列。
这突如其来的打击,让江东军阵脚大乱。冲在最前面的士兵,根本来不及举起盾牌,便被那力道强劲的弩箭射穿了身体,惨叫着栽倒在地。后续的士兵被同伴的尸体绊倒,整个冲锋的阵型,瞬间变得混乱不堪。
“有埋伏!稳住!举盾!”一名江东军官声嘶力竭地大吼着。
然而,这只是噩梦的开始。
随着箭雨的降临,两侧的山林中,响起了低沉的号角声。五百名身披黑色重甲,手持锋利马刀的骑兵,如同从地狱中钻出的幽灵,从林中现身。他们没有立刻冲锋,而是分列道路两侧的高地,居高临下,用手中的劲弩,对下方的江东军进行着一轮又一轮的精准射击。
每一声弓弦的震动,都必然伴随着一名江东士兵的倒下。
孙尚香骇然地看着这一切。她手下这些从江东带来的百战精锐,此刻竟像是一群待宰的羔羊,在那密集的箭雨之下,毫无还手之力。对方的骑兵显然训练有素,他们利用地形优势,根本不与她的大部队进行正面接触,只是用远程攻击,不断地消耗着她的兵力。
“可恶!”
孙尚香银牙紧咬,她看着自己的士兵成片地倒在血泊中,心如刀绞。她知道,自己中计了。对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和她单打独斗,或是进行大规模的决战。他只是想用这种最屈辱,也最有效的方式,将她牢牢地困死在这里。
“停止前进!后队变前队,撤!”她当机立断,下达了撤退的命令。再这样冲下去,除了徒增伤亡,没有任何意义。
然而,她的命令刚刚下达,后方也同样响起了箭矢破空的呼啸声。不知何时,一支百人左右的骑兵小队,已经绕到了她的后方,堵住了退路,同样用弩箭,封锁了整个河谷。
前进,是死亡箭雨。后退,是无情封锁。
孙尚香的三千精锐,此刻竟被区区五百骑兵,用一个简单的口袋阵,死死地钉在了这狭长的虎牙滩上,动弹不得。
箭雨渐渐停歇。
姜宇的“尘风虎豹骑”并没有将箭矢全部射光,他们只是在展示了足够的威慑力后,便停止了攻击,依旧占据着有利地形,像一群沉默的猎手,冷冷地注视着包围圈中的猎物。
短暂而激烈的交锋结束了。地上留下了一百多具江东士兵的尸体,鲜血染红了河滩的泥土。
孙尚香勒住战马,环顾四周。她的士兵们虽然依旧保持着阵型,但脸上却写满了惊恐与茫然。而河谷的前方,那个男人,依旧静静地坐在那里,手中的青龙偃月刀,在晨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
他从头到尾,甚至都没有挪动一步。
一股前所未有的屈辱感和无力感,涌上了孙尚香的心头。她看着姜宇,那双燃烧着怒火的凤目之中,第一次,掺杂进了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情绪。
这个男人,不仅武艺深不可测,其用兵之诡诈,麾下士卒之精锐,都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她,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