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停了,海面却没平静。
苏婉娘坐在货船底舱,手指在算盘上快速拨动。她刚收到完颜玉那边传来的断续消息,只说北境有变,联络中断。她知道不能再等,三皇子的动作越来越快,若不抢在这几天动手,南洋商路会被彻底切断。
她面前摊着三本账册,全是最近半年从各港口汇总来的进出记录。火药、粮食、丝绸、铁器,每一项都标着时间与数量。她把数据一项项输入算盘,珠子碰撞发出清脆声响。这算盘是特制的,能同时计算七条资金流向,还能反推库存消耗速度。
胡万三的船队已经在海上待命三天。他派信使送来口信,说再不出手,补给就要见底。可苏婉娘必须等,等一个最准的时间点。
寅时三刻。
她在纸上写下这个时辰,墨迹未干。就在这一刻,三皇子藏在南洋的金库会完成最后一次调度,运金船将离开暗港,驶向第七岛。那是他最后的储备,一旦被截,后续所有计划都会停摆。
她把纸条卷好,塞进信鸽脚环。鸟儿扑棱飞出舱口,消失在夜色里。
门突然被踹开。
李玄策站在门口,手里握着剑。身后跟着四个黑衣人,手中短刀闪着寒光。
“你倒是聪明。”他走进来,目光落在算盘上,“可惜聪明人活不长。”
苏婉娘没抬头。她轻轻一拨最后一颗算珠,听见“咔”一声轻响。
“我知道你要什么。”她说,“账本?算盘?还是我这条命?”
李玄策冷笑:“全都要。”
他抬手,剑尖直指她咽喉。
苏婉娘这才抬眼看他。她没动,只是右手缓缓拉开身旁的绸缎。
烟雨绫展开,铺满整个桌面。那上面的纹路不是普通图案,而是用茶梗染料写成的密文,只有特定角度才能看清。整幅布料拼出一张地图——南洋七岛的势力分布图,每一条航线、每一个私港、每一处藏金点,全都标注清楚。
李玄策瞳孔一缩。
“你……怎么做到的?”
“你忘了。”苏婉娘声音很轻,“我从小就是在商铺后院记账的人。你们士族看不起商贾,可你们的钱,都是从我们手里流出去的。”
李玄策怒极,挥剑劈向算盘。他要毁掉这东西,不能让它落到陈墨手里。
剑刃落下瞬间,算珠自动错位,卡住剑身。一股细粉从珠串缝隙弹出,洒在空气中。
磷粉遇氧即燃。
火星四溅,几粒落在旁边刚搬上船的金条堆上。那些金条表面泛着奇怪光泽,显然掺了别的东西。火苗一碰,立刻窜起青紫色火焰,越烧越旺。
李玄策猛地后退,衣角已被点燃。他拍灭火势,脸色发白。
“黄金怎么会烧起来?”
苏婉娘看着燃烧的金条,眼神冷了下来。“这不是纯金。里面混了突厥的秘药,用来稳定火药反应。他们想用这些钱买通藩王,再用秘药增强武器威力。”
火光照亮整艘船。舱外传来喊声,胡万三的人已经看到信号,开始行动。
李玄策咬牙,盯着那幅烟雨绫地图。他知道今晚输了。但这不是结束。
“你以为赢了?”他盯着苏婉娘,“陈墨靠你们几个女人撑场面,迟早垮台。”
苏婉娘没回应。她慢慢收起算盘,将账册合拢,放进防水箱。
“你可以走。”她说,“但记住,下次来,我不再留活口。”
李玄策狠狠瞪她一眼,转身冲出船舱。他的手下紧跟其后,消失在甲板尽头。
外面传来脚步声远去,接着是一艘小艇入水的声音。
苏婉娘站起身,走到窗边。远处海面上,一艘大船正被数艘战船包围。那是三皇子的运金船,此刻已被团团围住。
火还在烧,青紫色的焰苗映在海面上,像一条扭曲的蛇。
胡万三站在自己船头,右眼蒙着黑布,左手紧紧抓着栏杆。他摘下扳指,咬破舌尖,确认这不是幻觉。他大吼一声,下令登船接管。
押运的护卫没反抗。他们本就是雇来的水手,不知内情。看到黄金自燃,早就吓破了胆。
苏婉娘拿出另一只信鸽,在纸上写下新指令:立即封锁七岛航线,所有进出船只必须接受检查;同时调派两艘快船,护送缴获的秘药样本回 mainland 实验室。
她封好信筒,绑在鸟腿上,放飞。
信鸽冲上夜空,划过一道弧线。
她转身看向桌上的烟雨绫。火焰映照下,地图上的某个标记格外显眼——第三岛西岸,一个从未登记的地下仓库。
她记得那里原本是废弃盐场。
现在却被标为“火药原料中转站”。
她拿起笔,在旁边画了个圈。
门外传来敲门声。
“苏姑娘,胡掌柜请您上甲板。”是随行的侍女。
“告诉他,我马上来。”
她吹灭灯,将算盘挂在腰间,披上外袍。
走出舱门前,她回头看了一眼燃烧的金条。火焰已经开始变弱,但那抹青紫始终不散。
她心里明白,这事还没完。
胡万三见她上来,迎面就问:“接下来怎么办?”
“先把船控制住。”她说,“然后查这批金子的来源。我怀疑有人在江南私铸金币,再混入突厥药剂伪装成军费。”
胡万三点头:“我已经派人搜船了。”
话音未落,一名水手跑来报告:“船长!底舱发现铁箱,里面是账本残页,写着‘李氏银号’字样!”
苏婉娘眼神一沉。
李玄策果然牵涉其中。
“把箱子带上来。”她说,“一页都不能少。”
胡万三看着她,忽然道:“你早知道他们会今晚运金?”
“不是知道。”她说,“是算出来的。他们的支出已经超过收入六成,寅时三刻是唯一能调动全部流动资金的节点。错过这次,至少三个月内无力再组织大规模行动。”
胡万三沉默片刻,低声说:“我们以前做生意,靠的是人脉和运气。你现在……是拿数字打仗。”
苏婉娘望向远方。
海风拂过她的发丝,烟雨绫在身后轻轻摆动。
“这不是打仗。”她说,“这是清算。”
远处,被俘的运金船仍在冒烟。青紫色火苗偶尔跳动一下,像是某种警告。
胡万三正要说话,忽然看见苏婉娘抬手示意安静。
她盯着那艘船的甲板角落,眉头微皱。
那里有一块金属片被火烧变形,露出底下刻字的一角。
她快步走过去,蹲下身,用手擦去灰烬。
字迹显现出来。
三个小字:永昌年。
胡万三呼吸一滞。
前朝年号,不该出现在这里。
苏婉娘伸手摸了摸那块金属,指尖沾上一层黑色粉末。
她捻了捻,低头闻了一下。
没有气味。
但她知道,这东西不简单。
“把这块铁片单独收好。”她对身边人说,“谁也不准碰。”
胡万三站在她身后,看着那行字,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完颜家的东西,怎么会在三皇子的船上?”
苏婉娘没回答。
她只盯着那块铁片,目光如刀。
海风吹起她的衣袖,露出手腕内侧一道旧伤疤。
那是三年前,她在李府当庶女管事时,被管家用戒尺打的。
那时没人相信一个商贾之女能看懂账目。
现在她回来了。
带着算盘,带着火,带着债。
她的手指慢慢收紧,捏住了那片烧焦的金属。
边缘割进掌心,一丝血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