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口大营,中军帐外。
马信身披玄色战甲,甲胄崩裂数处,暗红血痂与冰霜凝结在一起,肩头绷带渗出血迹,每一步都带着沉重的滞涩感。
身后数百亲卫,个个甲胄带伤,面容疲惫,却无一人弯腰,腰杆挺得笔直如枪。
帐外卫兵见是他,脸色一变,连忙掀帘通报。
马信大步闯入帐中,“噗通”一声单膝跪地,甲胄碰撞声刺耳。
“末将马信,参见镇北王!”
“白羊口惨败,五千弟兄折损九成,末将无能,请王爷军法处置!”
他声音嘶哑如破锣,额头青筋暴起,双手死死按在地面,指节泛白。
阎应元放下羊皮地图,目光锐利如刀,落在马信身上。
“起来。”
“尚之信、耿继茂勾结清军,占据白羊口天险,此战非你一人之过。”
“末将不敢起!”马信猛地抬头,眼中猩红布满血丝,“数百弟兄为护末将突围,尽数倒在白羊口,末将苟活至今,唯有报仇雪恨!”
话音未落,他猛地从怀中掏出一物,狠狠攥在掌心。
那是个残破的皮质护腕,边缘被刀劈得参差不齐,上面凝固的黑血硬如铁痂,还嵌着半枚箭簇。
“这是王小五的护腕!”
“他是末将发小,白羊口突围时,为替末将挡一箭,被尚之信的亲兵削掉半边肩膀,死前还拽着敌军的腿,喊着让末将报仇!”
马信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指腹摩挲着护腕上的刻痕——那是入伍时两人刻下的“同生共死”。
帐内陈参军、张副将等人皆屏息,无人敢接话。
阎应元沉默片刻,沉声道:“你想怎么报?”
“末将恳请王爷,让我执掌合围斥候!”马信眼中爆发出决绝之光,“白羊口之败,根子在侦查不足!敌军设伏、粮草转运,我等竟一无所知,还中途迷路,自投罗网!”
“此次,末将愿率斥候布下‘十里一岗、狼烟为号’,让沙里布、尚之信插翅难飞!”
阎应元眼中闪过赞许,点头道:“方案可行,但斥候联络容不得半点差池,你细说。”
“从张家口到克鲁伦河,设五十处联络岗,每岗五人,快马配狼烟!”马信语速极快,条理清晰,“白日举旗、夜间燃火,遇敌先传信再阻击,半个时辰内消息必达大营!”
“每处岗哨设隐蔽标记,只有我方知晓,末将亲自逐岗核对,绝无纰漏!”
“沙里布麾下也有侦查好手,需防他们破袭岗哨。”阎应元补充道。
“末将早有准备!”马信应声,“斥候选拔只挑精锐——精通骑射、擅长伪装、熟悉漠南地形,缺一不可!”
“且定下死规矩:遇敌先传信,不得擅自死战,暴露岗哨者,军法从事!”
陈参军上前一步:“马将军,漠南草原茫茫,如何避免重蹈迷路覆辙?”
“末将请了阿古拉相助!”
马信话音刚落,帐外走进一名身材高大的草原汉子,皮甲上满是风霜,眼神锐利如鹰。
“草民阿古拉,见过镇北王!”阿古拉躬身行礼,“沙里布当年劫掠我部,是马将军出手相救,此次愿以性命相助,辨草原痕迹,寻隐秘路径!”
阎应元颔首:“有你相助,更添胜算。”
“马信,选拔斥候需人手?”
“不必!”马信断然拒绝,“末将带来的亲卫中,有三十余名老兵擅长侦查,再从大营补选精锐,足够组建两百人斥候队!”
他转身对着帐外暴喝:“传我令!大营中精通骑射、熟悉漠南地形者,一刻钟后校场集合!迟到者,按军法处置!”
帐外亲兵高声应和,声音传得老远。
阎应元看着他,缓缓道:“保重自身,你若出事,那些战死弟兄的仇,谁来报?”
马信浑身一震,眼中闪过暖意,拱手道:“末将谨记!定斩尚之信、耿继茂狗头,祭奠弟兄亡魂!”
一刻钟后,校场上聚集了三百余名将士,人人摩拳擦掌。
马信身披破损战甲,手持王小五的护腕,大步走上高台。
“诸位弟兄!”他声音洪亮,震得人耳膜发颤,“今日选斥候,只为一件事——报仇!”
“白羊口一战,五千弟兄埋骨他乡,他们的家人还在等消息,他们的仇还没报!”
他高高举起护腕,黑血凝结的痕迹触目惊心:“这是王小五的护腕,他用命换了末将的命,也换了我们复仇的机会!”
“谁愿随我,潜入草原,探敌踪迹,为弟兄们报仇雪恨?”
“末将愿往!”张校尉第一个冲出队列,手中长刀直指天空,“末将与王小五同队,此仇必报!”
“算我一个!”李弓手挽开长弓,箭簇直指远方,“我曾在漠南放牧,地形熟得很!”
“还有我!”
“愿随马将军杀敌!”
将士们呼声震天,争先恐后往前冲。
马信眼中火光闪烁,抬手示意安静:“好!但斥候不是死士,需守规矩——遇敌先传信,不得擅自行动,暴露岗哨者,军法处置!”
“敢应者,上前一步!”
三百余人齐齐上前,无一人退缩。
马信开始亲自选拔,目光如炬,逐一盘问:“你,漠南地形熟吗?”
“回将军,小人在草原放了十年马,闭眼都能辨方向!”
“你,骑射如何?”
“将军请看!”那将士抬手搭箭,一箭射穿百米外的靶心。
半个时辰后,两百名精锐斥候选出,个个精神抖擞。
马信将他们分成四十队,每队五人,厉声下令:“赵斥候,率队守张家口至阴山,设十岗,标记‘石堆插箭’!”
“孙哨长,率队守阴山至克鲁伦河东段,设十五岗,标记‘枯树挂旗’!”
“阿古拉,随我守克鲁伦河西段,设二十五岗,标记‘土坑埋石’!”
阿古拉上前补充:“草原风大,标记要埋深些,用碎石压实,避免被吹倒或发现!”
“遇到可疑蹄印、炊烟,先别惊动,立刻传信,听候调遣!”
马信点头,从怀中掏出数十卷地图,分发给各队队长:“这是你们负责区域的地图,水源、宿营地都标好了,丢了军法处置!”
“每日午时,各岗互通一次消息,断联者,即刻驰援!”
队长们接过地图,郑重收好,齐声应道:“喏!”
马信握紧手中的护腕,目光扫过两百名斥候,声音铿锵:“弟兄们,白羊口的血不能白流!”
“此次侦查,关乎合围成败,关乎万千百姓安危,更关乎我们夏军的尊严!”
“随我出发,让沙里布、尚之信知道,夏军的仇,必报!”
“必报!必报!必报!”
斥候们齐声呐喊,声震云霄。
马信抬手:“各队出发!按计划布岗,有异动即刻回报!”
“喏!”
四十队斥候翻身上马,马蹄扬起漫天尘土,朝着各自负责的区域疾驰而去。
阿古拉翻身上马,对马信道:“将军,我们也该走了。”
马信握紧护腕,翻身上马,目光望向白羊口的方向,眼中杀意凛然。
“出发!”
他一声令下,身后亲卫紧随其后,马蹄声如雷,朝着克鲁伦河西段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