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屯硝烟未散,血腥味裹着雪粒扑面而来。
李来亨翻身下马,目光扫过未安葬的遗体,眉头紧锁。
“传我令。”
“屯南向阳高坡,设衣冠冢,殉国乡勇按夏军规制厚葬。”
“李老栓父子忠勇护屯,单独立碑,刻‘乡魂’二字。”
两名亲兵领命转身,高声召集人手。
刘石匠、周农夫等人扛起铁锹木杠,自发跟上去帮忙。
张猎户扶着族长,红着眼眶道:“将军恩典,这碑,俺们村民亲手刻才安心。”
族长浑浊的眼睛望着李来亨,缓缓点头,枯瘦的手攥得发白:“得让子孙知道,是谁守住了李家屯。”
王凯捧着粮草清单,快步上前。
“将军,清点完毕:粮食三千余石,盐巴两百斤,药材若干。”
“分些给村民。”李来亨语气笃定。
“重伤者多分三成,鳏寡孤独加倍,由族长统一调度。”
王凯应声欲走,又被唤住。
“告知村民,麦种留足春耕,余下掺野菜,可撑至开春。”
消息传开,屯内响起压抑的呜咽。
王农妇抱着粮袋,跪在雪地里,对着李来亨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
“将军大恩,无以为报,来世愿为牛马追随。”
周寡妇、孙老丈等人纷纷效仿,雪地之上,一片跪拜身影。
李来亨侧身避开,沉声道:“乡亲们起身。”
“护土安民,本是夏军本分。”
“好好活下去,守住家园,便是最好的报答。”
“将军!”
一道粗犷的声音从人群中炸开。
李二柱捂着包扎的肩膀,身后跟着十几个精壮汉子,每人手里都攥着块染血麻布——那是殉国乡勇衣物上撕下的碎片。
他单膝跪地,声音铿锵:“俺们愿加入夏军,随将军北上杀鞑子!”
“李家屯百余乡亲死在清军刀下,此仇必报!”
张铁匠攥着拳头上前一步,胳膊上的绷带渗出血迹:“鞑子毁家杀亲,战死也比苟活强!”
赵猎户、吴樵夫等人齐声附和:“愿参军杀贼!报仇雪恨!”
李来亨目光扫过众人,有人手臂缠着绷带,有人脸上挂着泪痕,眼神却个个决绝。
“你们可想清楚?”
“军中规矩森严,行军打仗九死一生,不比务农安稳。”
“不怕!”李二柱抬头,额角青筋凸起,“能杀鞑子,死也值了!”
李来亨沉默片刻,缓缓点头:“好。”
“王凯,将他们编入辅兵营,配发武器,你亲自训练。”
“行军途中教基本队列与格斗技巧,战场之上,辅兵负责运粮守侧翼,非必要不上前线。”
李二柱等人脸上露出狂喜,再次跪拜:“谢将军!”
处理完村民事宜,李来亨走向校场。
夏军士兵早已列队,玄色战衣上血迹未干,个个腰杆挺直,眼神锐利。
“李家屯一战,诸君表现尚可。”李来亨站在高台之上,声音洪亮。
“但记住,这只是开始。漠南清军主力未灭,沙里布部仍在肆虐,还有无数百姓等着解救。”
“愿随将军,赴汤蹈火!”士兵们齐声应答,震得积雪簌簌掉落。
“即刻整军,半个时辰后出发,目标——北上会合镇北王阎应元,合围沙里布!”
“行军规矩:一日急行百里,不得擅自离队,不得惊扰百姓,违者军法处置!”
“喏!”
“张彪。”
“在!”左翼统领立刻出列。
“率十名斥候,先行出发。”李来亨递过一封密封信件。
“五日内找到阎应元部,转交此信,确认汇合地点与行军路线,沿途标记水源宿营地,不得有误。”
“末将定不辱命!”张彪接过信件收好,转身召集斥候,翻身上马,朝着北方疾驰而去。
校场上,士兵们各司其职。
检查鞍具、擦拭武器、捆扎干粮水囊,动作娴熟迅速。
辅兵营的村民跟着老兵学习整理行装,动作生疏却格外认真。
李二柱学着老兵的样子,将长刀别在腰间,又把干粮袋系在马鞍上。
赵老兵上前,帮他调整绳结:“系紧些,行军颠簸,掉了可就没的吃了。”
“多谢老兵。”李二柱道谢。
赵老兵拍拍他的肩膀:“跟着将军好好干,杀鞑子,是为了汉人能挺直腰杆。”
李二柱重重点头,眼神愈发坚定。
半个时辰一到,李来亨翻身上马,长枪直指北方。
“出发!”
一千夏军精锐骑兵在前,辅兵营紧随其后,浩浩荡荡驶出李家屯。
马蹄踏在积雪上,咯吱声在原野回荡。
屯口,村民们再次聚集,刘石匠、周农夫等人抹着眼泪,族长捧着装满麦种的陶罐,对着队伍离去的方向深深鞠躬。
虎子站在族长身边,小手攥紧衣角,看着李来亨的身影渐渐远去,小小的拳头越握越紧。
行至屯外路口,李来亨勒停战马,回头望了一眼李家屯。
白雪覆盖下的村庄,虽显残破,却透着不屈生机。
“将军,斥候已远去,该赶路了。”王凯催马上前。
李来亨收回目光,调转马头:“继续前进!”
队伍速度渐快,黑色洪流般在雪原上疾驰。
辅兵营的村民虽体力不及精锐骑兵,却无一人掉队。
沿途经过几个零散村落,王村正带着村民躲在门后偷看,面露惧色。
见夏军士兵秋毫无犯,甚至有两名士兵帮陈寡妇修补破损的篱笆,村民们渐渐放下戒备。
有老妇人端着热水站在路边:“将军们辛苦了!”
李来亨让队伍放慢速度,拱手回应:“多谢乡亲,夏军不拿百姓一针一线,东西你们收好。”
“将军,那些也是庄稼人吧?”老妇人指着辅兵营,眼中带着疑惑。
“心怀家国,人人皆可杀敌。”李来亨笑着点头。
老妇人转头对身边的孙子道:“长大了,你也跟着夏军杀鞑子,保卫家园。”
孩子用力点头,眼中满是向往。
黄昏时分,队伍抵达一处山谷。
“扎营!”李来亨下令。
士兵们迅速分工,搭建帐篷、生火取暖、警戒放哨,一切有条不紊。
辅兵营的村民初次经历军营生活,有些手足无措。
王凯安排老兵手把手教导,搭建帐篷、守夜规矩、伤口处理,一一传授。
李二柱跟着赵老兵搭帐篷,累得满头大汗,却不敢有丝毫懈怠。
他望向不远处的中军帐篷,李来亨正与几名将领围着地图低声讨论。
夜色渐深,营地篝火渐熄,只剩哨兵在四周巡逻。
李来亨坐在帐篷里,借着灯光查看行军路线。
沙里布部兵力雄厚,阎应元孤军深入关外,处境难料。
必须尽快赶到,方能形成合围。
“将军,夜深了,喝碗热汤暖暖身子。”亲兵端着热汤走进来。
李来亨接过汤,却没喝,问道:“斥候那边有消息吗?”
“尚未有回音。”亲兵答道,“按路程算,明日午后该有消息传回。”
李来亨点头,喝了一口热汤,暖意蔓延全身。
他放下碗,走到帐篷门口,望向北方夜空,握紧了手中的长枪。
片刻后,他转身回到帐篷,吹灭油灯。
营地陷入寂静,唯有风声在山谷中呼啸。
天未亮,营地已然苏醒。
士兵们收拾行装、生火做饭,动作迅速。
李来亨站在高处,看着士兵们整齐列队,眼中闪过一丝满意。
一夜急行军的疲惫未消,将士们却依旧精神饱满,战意高昂。
“出发!”
随着一声令下,队伍再次踏上北上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