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已四十的她身着便装,岁月对她颇为宽容,未曾在她脸上刻下太多痕迹,反让她的气质更显成熟而风韵。
迎接她的是一位年轻将领,他恭敬行礼后,向苏晏如汇报了营地现状。
铁骑军主力现驻扎于西侧十里外的绝人谷,与蛮舟接壤,而沈曦儿已随大将军出征。
听闻此处,苏晏如尚未动怒,然而当这位小将提及沈曦儿负伤出战时,苏晏如顿时眼前一黑。
曾几何时,她年轻闯荡敌营亦无所畏惧,但自从成为母亲,心态已是大不相同。
她已无法忍受女儿一次又一次地挑战她的极限,于是毅然决然地赶赴前线。
踏入军营之际,恰好目睹了一支与蛮族交战归来的小队。
苏晏如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马背上那位仿佛笼罩着光环的年轻将领。
他骑着一匹雄壮的枣红马,身着银色铠甲,手持红缨长枪,虽然身形略显单薄,却散发出一股不容小觑的大将之气。
那正是沈曦儿。
比苏晏如记忆中的她更高挑了,五官也更加成熟,只是肤色因风吹日晒而略显黝黑。
少女轻盈地跃下马背,并未注意到远处的苏晏如,转身便搂住了身后一位冷峻少年的脖子,宛如亲兄弟一般走向营帐。
她所经过的地方,耳边都回荡着士兵们高呼“沈将军威武”的欢呼声。
苏晏如静静地站在远处,直至女儿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之外。
“怎么,现在还想将她带回去吗?”陆亦深站在她身边问道。
铁骑军的大将军如今已是陆亦深,他的模样依旧,随性的发型和衣着,依旧保持着那副懒散的姿态。
苏晏如轻轻眨了眨眼,露出了一抹微笑。
她不确定让女儿走上这条路是否正确,也不清楚女儿能走多远。
但她清楚地知道,如果此刻将女儿带回京城,那么女儿脸上的那份自豪与喜悦将不复存在。
“我错了。尽管是我将她带到这个世界上,但她是个独立的个体。我只能为她提供人生建议,却不能代她作出选择。”
苏晏如轻轻叹息,抱紧手臂望着辽阔的沙漠:“我们都已经不再年轻了。”
陆亦深在一旁轻笑:“别说得那么矫情,我可是还年轻得很,至少还能再活上百年。”
苏晏如瞥了他一眼,目光轻轻转向沈曦儿的帐篷所在,忽然问道:“对了,适才与曦儿同行的那位少年,究竟是谁?”
陆亦深闻言,眉梢一挑,嘴角挂着戏谑的笑意,对苏晏如道:“哈,堂堂锦衣卫消息灵通,原来自家夫妻俩竟对女儿的所作所为毫无察觉?她竟然敢公然劫持少年。”
苏晏如眸光一凝,语气微颤:“何……所指?”
陆亦深轻笑一声:“便是那少年,原本是附近村庄的居民。父母双亡,自幼遭受叔婶虐待,寒冬腊月被迫上山狩猎,险些丧命于野猪之口。恰好被曦儿撞见,救了他一命,自此便跟随在她身边。他的叔叔婶婶每次来找,都被她击退,对那孩子呵护备至。”
苏晏如嘴角微微抽动:“那少年几岁了?”
“与曦儿同龄,性格虽冷,却聪明伶俐,武艺也颇佳。最关键的是,他对曦儿的情感,显然与众不同。”
陆亦深微笑着,心中不禁想起了沈述白对待苏晏如的态度。
苏晏如沉吟片刻,长叹一声:“看来,我还是回去准备嫁妆为宜。”
苏晏如在军营里住了几日,暗中观察着女儿和那个叫阿弃的少年。
曦儿在战场上确实像变了个人——指挥若定、枪法凌厉,私下里却仍是那个会揪着阿弃衣袖讨水喝的娇气包。
而阿弃虽沉默寡言,却总在曦儿转身时悄悄用衣袖擦净她水囊的壶口,夜里值守时永远站在她帐帘迎风的那一侧。
离营那日,沙漠朝阳将曦儿的银甲染成暖金色。
苏晏如突然想起二十多年前,也有人这样默默为她挡过风雨。
她解下随身的短刀递给阿弃:“曦儿性子野,劳你多担待。”
回京的马车摇摇晃晃,苏晏如望着窗外轻笑。
沈述白果然已在城门口等她,披风下露出半截没系好的护腕——定是收到消息就匆忙赶来。
他板着脸往车厢里张望:“那臭丫头呢?”
“留在雁回关了。”苏晏如故意叹气,“女大不中留啊。”
沈述白顿时僵住,攥着马缰的手指节发白。
直到苏晏如把阿弃的事细细说完,他才冷哼着别过脸:“若那小子敢辜负曦儿…”
“你待如何?”苏晏如挑眉。
“打断他的腿!”他说得咬牙切齿,却悄悄松开了紧握的拳头。
三年后的中秋,曦儿带着阿弃回京。
少年如今已是铁骑军副将,进门时仍紧张得同手同脚。
沈述白盯着他奉茶的手——虎口有道新鲜的刀伤,正是为护着曦儿落下的。
夜深宴散时,沈述白突然叫住阿弃,将一枚兵符抛给他:“明日去兵部报到。”
转身离去时,袖口掠过阿弃衣襟,一枚平安符悄然落入少年怀中——正是当年苏晏如在梵山为他求的那枚。
桂花树下,苏晏如望着女儿与少年并肩远去的背影。
沈述白从身后为她披上外袍,她顺势靠进他怀里:“这下真能安心养老了。”
“谁要养老?”他低头咬她耳朵,“陆亦深说西境新出了种葡萄酒…”
檐下风铃轻响,月光浸透相叠的身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