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皇子姬恒的安排极为迅速周到,不仅调派了最熟悉前线地形的老练斥候作为向导,更指派了一队精锐的北境骁骑作为护卫,由一名沉默寡言却眼神锐利的校尉统领。然而,夏明朗只留下了那名斥候向导,婉拒了大队护卫。
“人多眼杂,反而不便。”他如此对姬恒解释,随后只点了赵铁山以及王栓子手下两名最机敏、最擅长隐匿的斥候随行。
姬恒虽有些担忧其安全,但见夏明朗态度坚决,且深知其“阵王”手段,便也不再坚持,只是再三嘱咐那斥候向导务必确保安全。
翌日,天光未亮,寒风刺骨。夏明朗一行五人,皆换上便于行动的北境皮裘,悄然离开了大营,如同几滴水珠,融入了前方那片被战火蹂躏过的、危机四伏的荒原。
越靠近前线,战争的创伤便愈发触目惊心。
被焚毁的村庄只剩下焦黑的木桩,冻僵的尸体无人收敛,保持着临死前挣扎的姿态,散落的断箭残戈半埋在冻土与积雪之中。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焦糊味与一种更深沉的、属于死亡的气息。偶尔能看到小股北军的巡逻队,他们脸上带着疲惫与警惕,看到夏明朗这一行奇怪的组合,都投来诧异的目光。
夏明朗并未直接前往正在发生激烈交火的“铁壁”防线核心区域,而是选择了那些已经被敌军突破、或是发生过激烈战斗的旧战场。
他们首先来到了一处名为“黑水河谷”的地方。这里曾是北军一处重要的支撑点,半月前被狼骑与冰原神殿联军攻破。河谷两侧山势平缓,一条已经封冻的河流如同白色的缎带穿行其间。
夏明朗行走在冰冷的河面上,脚下是厚厚的、并不算坚实的冰层。他蹲下身,手掌轻轻按在冰面上,闭上双眼。神识如同无形的波纹,透过冰层,向下蔓延,感知着冰下河水的流动,感知着河谷两侧山体的地质结构,感知着空气中那尚未完全散去的、属于冰原神殿祭司的微弱寒气残留。
“此处,”他睁开眼,对身旁的赵铁山和斥候向导说道,“水汽充沛,地势低洼。若敌军祭司在此引动大规模冰系术法,可轻易将整条河谷化为冰封绝域,困杀我军。反之,若利用得当,此地寒气亦可为我所用。”
赵铁山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只觉得头儿按在冰上的手,仿佛让周围的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接着,他们又登上了一处曾被敌军攻占、如今已被北军夺回,但依旧残破不堪的山头阵地。这里是“铁壁”防线的一处前哨,山势陡峭,视野开阔。
夏明朗立于残破的壕沟之间,任由寒风卷起他皮裘的毛领。他伸出手指,在空中缓缓划过,指尖所过之处,空气中细微的水汽仿佛受到了无形的牵引,凝结成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冰晶,又悄然消散。
“山风凛冽,气流迅疾。”他喃喃自语,“冰系术法在此施展,借风势可覆盖更广,威力倍增。但风无常势,若能把握其流转之机,亦可引导、扰乱,甚至……反制。”
他感受着那不同于西疆干燥狂风的、带着湿冷与切割感的北境山风,心中对如何在此地布阵,渐渐有了一些模糊的构想。
那名北军斥候向导,看着夏明朗这些看似毫无意义的动作,听着他那些玄之又玄的话语,心中充满了疑惑,却又不敢多问。他只觉这位“西疆风王”身上,有种令人敬畏的、仿佛与这片天地融为一体的神秘气息。
在一处被狼骑骑兵践踏过的开阔草甸,夏明朗停留了很久。他抓起一把带着冰碴的枯草和泥土,在指尖捻动,感受着其中的湿度与韧性。他观察着草甸的起伏走向,以及远处那片可以用来藏兵的小树林。
“平原之地,利于骑兵驰骋,亦利于大规模术法覆盖。”他对赵铁山道,“看似无险可守,然地势微末之处,亦可做文章。枯草之下,或许是陷阱;平坦之中,暗藏杀机。”
他甚至在王栓子派出的斥候指引下,冒险靠近了一处刚刚发生过小规模冲突的边缘地带。那里还残留着法术轰击的焦痕,地面有被诡异寒气冻结成冰晶状的土壤,几具狼骑和北军士兵的尸体交错倒伏,鲜血早已凝固成暗红色的冰。
夏明朗屏住呼吸,神识小心翼翼地探出,捕捉着空气中残留的能量波动——那是冰锥碎裂后的寒意,是火焰术法抵抗后的焦灼,是生命消逝前的绝望与煞气。他仿佛能“看到”当时那场短暂而残酷的战斗重现,冰原神殿祭司如何挥手成冰,北军修士如何艰难抵抗……
“果然霸道……”他收回神识,眉头微蹙。这冰原神殿的寒气,并非单纯的低温,其中更蕴含着一股侵蚀经脉、冻结生机的诡异力量,与西疆煞气的暴烈凶戾截然不同。
一连数日,夏明朗都奔波于前线各处,如同一个最耐心的猎手,仔细勘察着北境的每一寸土地,感受着此地的“势”。他观察日出日落时光影的变化对气温的影响,倾听寒风吹过不同地形时发出的声音差异,甚至留意那些耐寒草木在寒气中的状态。
赵铁山和两名斥候始终默默跟随,护卫左右。他们看着夏明朗时而驻足沉思,时而以指代笔,在空中或地面勾勒出无人能懂的符文轨迹,时而抓起一把冰雪,感受其融化于掌心的速度。
渐渐地,他们似乎也模糊地感觉到,头儿并非在漫无目的地闲逛。他每一次停顿,每一次触摸,仿佛都在与这片饱经创伤的北境大地进行着无声的交流,在读取着这片土地的记忆,在寻找着那隐藏于冰雪与烽烟之下的、足以克敌制胜的“脉络”。
当夕阳再次将苍茫的雪原染成凄艳的橘红色时,夏明朗站在一处高坡上,眺望着远方敌军隐约的营火。
北境的“势”,他已初步了然于胸。
这里没有西疆戈壁的苍茫煞气,却有更加充沛的水行之力与凛冽的寒气。冰原神殿的术法,正是将这种天地之力发挥到了极致。
而他的阵道,要做的,便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甚至,更进一步。
因地制宜,以北境之寒,布北境之阵!
他缓缓呼出一口白气,在白气尚未完全消散于寒风中时,已然转身。
“回去吧。”他对等候的几人说道,眼神中已没有了初来时的审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成竹在胸的沉静。
阵前勘察已毕,接下来,便是让这北境的风雪,为他所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