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风”军团万余精锐,宛如一条静谧无声的灰色长龙,在广袤无垠的苍茫大地上,历经月余的艰难跋涉。他们穿越了如火般炽热且荒芜的戈壁,踏过了那漫漫黄沙、死寂沉沉的荒漠,又艰难行进在干涸龟裂、盐霜斑驳的盐碱地上,终于,一脚踏入了北境那神秘而独特的疆土。
甫一踏入北境,一股与西疆截然迥异的气息,便如汹涌潮水般扑面而来,瞬间将众人包裹。
最先冲击感官的,是那刺入骨髓的寒意。西疆的冷,恰似一把干燥且裹挟着风沙的利刃,凛冽而直接;而北境的冷,却宛如一条阴湿的毒蛇,悄无声息地钻进每一寸肌肤,无孔不入,让人防不胜防。抬眼望向天空,不再是西疆那种近乎残酷、澄澈得没有一丝杂质的湛蓝,而是被一层铅灰色的、低垂厚重的云霭所笼罩。那云霭沉甸甸的,仿佛随时都会崩塌,压下漫天纷扬的雪花。众人呼吸间,白气氤氲升腾,转瞬便呵气成霜,在寒冷的空气中勾勒出一道道短暂的白色轨迹。
放目远眺,眼前的景象与西疆那无边无际、令人满心绝望的土黄与灰褐截然不同。这里,是一片广袤得仿佛没有尽头的草原,虽如今已枯黄衰败,但那起伏的草甸,仍能让人在脑海中勾勒出夏日里碧浪翻涌、波涛汹涌的壮丽画面。草甸连绵起伏,恰似凝固的海洋,一波接着一波,一直蔓延至视线的最远方,与那遥远的天际紧紧相接。
在这片枯黄的草原之上,纵横交错着无数条或宽或窄的河流与水网。此时虽已步入寒季,大部分河面都被一层薄薄的冰层所覆盖,但冰层之下,依旧能听到潺潺的流水声,那清脆悦耳的声响,仿佛是大自然奏响的生命乐章,让人真切地感受到那充沛的水汽。水,是生命的源泉,有水的地方,便意味着生机盎然,然而,对于行军打仗而言,这也意味着更为复杂多变的行军与布阵环境。
极目远望,远方是连绵起伏的丘陵,那线条柔和得如同少女蜿蜒的眉黛。丘陵之上,覆盖着耐寒的灌木与郁郁葱葱的针叶林木,在灰蒙蒙的天色映衬下,宛如一群蛰伏在大地之上的巨兽,散发着一种神秘而威严的气息。
整个北境,给人的感觉是辽阔无垠、丰饶富足,却又在凛冽的寒风中,隐隐透着一股肃杀与沉重的氛围,仿佛一场大战即将来临,空气中都弥漫着紧张的气息。
随着队伍继续向北境深处挺进,战争的残酷痕迹开始随处可见。被熊熊烈火焚毁的村落,只剩下焦黑破败的断壁残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曾经的惨痛遭遇;荒芜寂寥的田野上,散落着无人收拾的辎重残骸,那些破碎的器具,仿佛是战争留下的累累伤疤;偶尔,还能看到倒毙在地、已被冻得僵硬的牲畜尸体,它们瞪着空洞的双眼,仿佛在控诉着战争的无情;更有一些来不及掩埋、已被野兽啃噬得残缺不全的零星白骨,在寒风中散发着阴森恐怖的气息。
空气中,除了那刺骨的寒意与湿润的水汽,更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混合了焦糊、血腥与绝望的刺鼻气息,让人闻之不禁心生寒意。
又艰难行进了数日,前方地平线上,终于隐隐约约出现了北境边军大营的轮廓。
那并非一座孤立的营寨,而是连绵上百里,依附着几处关键的山丘与蜿蜒的河流,星罗棋布、互为犄角的庞大营盘!无数旌旗在凛冽的寒风中猎猎作响,远远望去,如同在枯黄草原上骤然绽开的一片巨大无比、带着浓烈铁血气息的杂色花朵,鲜艳夺目却又透着几分肃杀。
营盘外围,壕沟纵横交错,宛如一道道深邃的沟壑,阻挡着外敌的入侵;拒马林立,那尖锐的木桩,仿佛是一排排锋利的牙齿,随时准备撕咬敢于靠近的敌人;哨塔高耸入云,如同忠诚的卫士,警惕地注视着四周的动静;巡逻的骑兵小队如同勤劳的工蚁般穿梭不息,他们身姿矫健,眼神锐利,戒备之森严,让人不敢有丝毫懈怠。
然而,当“阵风”军团缓缓靠近时,所有人都能清晰地感受到,这片庞大营盘所散发出的,并非锐意进取、勇往直前的昂扬斗志,而是一种深沉得几乎凝成实质的压抑与疲惫。
营门处的守军,虽然甲胄齐全,装备精良,但眼神中大多带着麻木与警惕,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仿佛对未来充满了迷茫与不安。往来巡弋的士卒,步伐也显得有些沉重,每一步都像是拖着千斤重担。就连那漫天飘扬的旌旗,在铅灰色天空的映衬下,也少了几分往日的威武霸气,多了几分颓丧萎靡。
显然,雁回关失守、防线接连被突破的沉重阴影,如同一块巨大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北境守军的心头。连番的失利,损兵折将的惨痛代价,已经严重挫伤了这支曾经英勇无畏的军队的士气。
当“阵风”这支装备算不上精良,甚至有些风尘仆仆,但却带着一股百战悍勇、沉默如山岳般煞气的队伍,出现在北境大营外时,顿时引起了巨大的骚动。
“看!那就是西疆来的‘阵风’?”人群中有人低声议论。
“听说领头的是那个‘阵中杀神’夏明朗?”另一个声音带着一丝敬畏。
“不是说他叛出朝廷了吗?怎么又来北境了?”有人满脸疑惑。
“还能为什么?朝廷没人了呗,连叛军都得用上了……”言语中满是嘲讽。
“嘘!小声点!听说那夏明朗已经是什么‘阵王’了,厉害得紧!”有人赶紧提醒,声音中透着一丝忌惮。
无数道目光,带着好奇、审视、怀疑,甚至夹杂着些许敌意,从营寨的各个角落如聚光灯般投射过来,聚焦在这支沉默的“客军”身上。夏明朗及其“阵风”的到来,就像一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瞬间在北境这潭压抑已久的死水中,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夏明朗骑在马上,目光平静如水,缓缓扫过这片连绵起伏的营寨,感受着那沉闷而低落的气氛,心中已然了然。北境的局势,恐怕比王栓子情报中描述的,还要严峻几分。
他没有在意那些各异的目光,只是神色冷峻地对身旁的王栓子低声道:“传令下去,于指定区域扎营,严守军纪,不得与北军发生冲突。铁山,带人熟悉周边地形水源。石柱,检查营防,注意防寒。”
命令被迅速而准确地执行下去。“阵风”士卒们沉默地开始安营扎寨,他们动作麻利,秩序井然,与周围北军营地那略显散漫的气氛形成了鲜明对比。
夏明朗则抬头,目光坚定地望向中军帅帐的方向。他知道,那位素未谋面的八皇子姬恒,很快便会召见他。
他来到北境,不是为了争权夺利,也不是为了向朝廷证明什么。他是为了践行心中的道,为了阻止狼骑与那不明势力涂炭生灵,也为了在这更广阔的战场上,让“阵风”这把锋利无比的刀,磨砺得更加锐利,更加无坚不摧。
北境的风,带着冰雪的凛冽气息,吹动他青袍的衣角,发出猎猎声响。
新的战场,新的挑战,已然如画卷般在众人面前徐徐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