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敲打着隧道顶部的金属板，声音密集得像是无数细小的鼓点。苏羽靠坐在潮湿的水泥墙上，指尖在平板电脑上快速滑动。屏幕反射的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
秦岚站在几步外，监控着从城市网络节点传回的数据流。“他们开始扫描西区节点了。”她低声说，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产生轻微的回响。
苏羽没有抬头。他掌心的碎片持续散发着温热，仿佛活物般与他的心跳同频共振。那些几何图案在他意识深处重组，勾勒出城市地下光纤网络的拓扑图。每一个交叉点，每一条主干道，都在他脑海中清晰可见。
“让他们扫描。”苏羽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某种笃定，“那只是第一个影子。”
他在网络中布下的陷阱并非简单的伪装。每个影子节点都经过精心设计，模拟着碎片特有的信息特征——那种介于生物信号与数字编码之间的独特波动。这些节点会周期性地苏醒，短暂地释放经过处理的GSS-1信息流，然后迅速消失，就像深海中的发光水母，一闪即逝地引诱着追踪者。
凯的终端发出急促的提示音。他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移动，将新出现的信息源标记在地图上。“目标在移动。”他对队员说，声音透过面罩显得有些沉闷，“分散追踪，Alpha组负责西区信号，beta组守住主干道节点。”
小队成员无声地分开，如同水滴融入夜色。
苏羽能感觉到他们的行动。不是通过监控画面，而是通过碎片传递来的某种更深层的感知。当凯的队员接近某个影子节点时，碎片会微微发烫；当他们远离时，温度又会恢复正常。这种变化极其细微，却足够准确。
“第二个节点激活。”秦岚报告道，声音里带着一丝紧张，“他们上钩了。”
在城市另一端的排水管道中，一名凯小队成员正蹲伏在浑浊的水流旁。他的探测器发出稳定的蜂鸣，指针明确指向前方转弯处。当他谨慎地靠近时，信号突然增强，然后又骤然消失。原地只留下微弱的信息残影，如同海市蜃楼般迅速消散。
苏羽的嘴角微微牵动。这不是胜利的微笑，而是猎手布好陷阱后的专注。
他让碎片与自己的思维更深层地融合。那些几何图案开始在他意识中旋转，组合成更复杂的信息结构。他不再只是设置简单的诱饵，而是开始编织一个完整的虚假网络——一个与真实信息流向平行的影子世界。
凯停下脚步，低头查看终端。屏幕上，代表信息源的光点如同萤火虫般在城市各处闪烁。太多了，而且分布得过于均匀，这不符合任何已知的信息扩散模式。
“停止追击。”他通过通讯器下令，声音冷硬，“他们在误导我们。”
但命令下达得稍晚了些。已经有两组队员深入了苏羽设置的陷阱区域。在那里，影子节点不仅模拟信息特征，还会互相呼应，形成一个自洽的虚假信息生态。探测器上的读数变得混乱，如同在迷宫中失去方向的飞蛾。
秦岚注视着屏幕上的变化，呼吸略微急促。“他们在撤退？”
“不。”苏羽轻声说，“他在重新评估。”
确实，凯正站在雨水中，面罩下的眉头紧锁。雨水顺着他的战术服流淌，在脚边积成小小的水洼。他能感觉到某种模式——这些突然出现又消失的信号并非完全随机。它们在引导，在诱导，在精心设计着一个更大的布局。
苏羽掌心的碎片突然剧烈发烫。他本能地侧身，将秦岚推向更深的阴影中。
几乎在同一时刻，隧道入口处传来细微的声响。不是脚步声，而是某种设备运转的低频振动。
凯没有完全上当。在命令大部分队员追击影子节点的同时，他亲自带着最核心的小组，沿着最不可能的信息轨迹摸到了这里。现在，他正站在隧道入口处，手中的探测器指向苏羽和秦岚藏身的方向。
“找到你们了。”凯的声音在雨声中几乎听不见。
但苏羽已经准备好了下一步。
当凯的小组进入隧道时，周围的灯光突然全部熄灭。不是简单的断电，而是一种更深层的黑暗，连探测器屏幕的微光都变得暗淡。碎片正在干扰着基础的信息传递——不仅是数字信号，还包括光子本身携带的信息。
在绝对的黑暗中，苏羽能感觉到凯的每一步移动。不是通过声音或视觉，而是通过碎片对周围信息场的感知。凯的每一次呼吸，每一个战术手势，都在信息层面产生涟漪，被碎片精准捕捉。
秦岚屏住呼吸。她能感觉到苏羽的变化——他的呼吸变得极轻，身体几乎完全静止，只有握着碎片的手在微微颤动。那不是恐惧，而是高度专注的表现。
凯停下脚步。即使在最先进的红外和夜视装备下，他也只能看到一片混沌。某种力量在干扰着所有波长的电磁波，让他的技术装备暂时失效。
但这并没有让他退缩。相反，他做了个手势，让队员停止前进。然后，他取下头盔，闭上眼睛，试图用最原始的方式感知环境。
雨声。水滴滴落的声音。空气流动的细微变化。
还有某种更深层的东西——那个碎片散发出的信息波动，如同黑暗中无声的吟唱。
苏羽感到一阵压力。凯在适应，在调整感知方式，试图绕过信息层面的干扰。这不再是简单的追捕，而是两种完全不同感知方式的对抗。
碎片在他掌心震动，几何图案再次重组。这次，它们不再只是模拟信息节点，而是开始主动塑造周围的信息环境。
隧道墙壁上渐渐浮现出微弱的光纹，如同古老的符文。这些光纹并非实体，而是碎片直接投射在视网膜上的信息幻象。对凯和他的队员来说，这些光纹在不断变化，组合成令人眩晕的图案，干扰着他们的空间感知。
一名队员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他的大脑无法处理这种异常的信息输入。
凯强忍着不适，重新戴回头盔。尽管视觉干扰依然存在，但至少过滤掉了一部分直接的信息冲击。
“很有趣的把戏。”他低声说，声音通过面罩变得机械化，“但还不够。”
他举起右手，手套上的某个装置开始发出低频脉冲。这些脉冲与影子节点产生共振，试图通过物理层面的干扰来破坏信息陷阱。
苏羽感到一阵刺痛从碎片传来。凯在反击，而且方式出乎他的预料——不是通过更高级的信息技术，而是通过最基础的物理振动。
秦岚抓住苏羽的手臂。“他在破坏节点之间的协调性。”
苏羽点头，汗水从额角滑落。他需要调整策略，而且要快。
碎片似乎理解他的想法。那些几何图案再次变化，开始模拟更复杂的信息结构。这一次，它们不再仅仅是诱饵或干扰，而是开始学习。
当凯再次发出低频脉冲时，影子节点不再简单地抵抗或消失，而是开始吸收这些振动，将其转化为自身信息结构的一部分。就像免疫系统在接触病原体后产生抗体，这些节点正在适应凯的攻击方式。
凯察觉到变化，立即停止脉冲。太晚了。影子网络已经记住了这种攻击的特征，并开始生成对应的防御模式。
这场在信息层面的对抗正在升级。从一开始的简单伪装，到复杂的信息陷阱，再到现在的自适应学习，碎片展现出的能力远超任何人的预期。
苏羽能感觉到碎片的“兴奋”——如果这个词可以用来形容一个非生命体的话。它似乎在享受这种对抗，在每一次攻防转换中变得更加敏锐，更加灵活。
隧道外的雨声渐渐变小，黎明的第一缕光线开始渗入黑暗。但对信息层面的对抗而言，光线变化毫无意义。这场战斗发生在比视觉更深层的领域。
凯做了个手势，让队员后退到隧道入口处。他意识到，在这个封闭空间里，碎片的能力似乎得到了增强。也许是因为更集中的信息环境，或者是其他尚未知晓的原因。
“我们换个战场。”他对苏羽说，声音在隧道中产生轻微的回响。
苏羽没有回答，但他知道凯是对的。这场对抗不能永远局限在这个地下空间。影子网络已经铺开，信息陷阱已经设置完毕，接下来的战斗将发生在整个城市的信息脉络中。
当凯的小组完全退出隧道后，苏羽缓缓松开一直紧握的手。掌心的碎片依然温热，那些几何图案平静地旋转着，仿佛在积蓄力量，准备着下一轮更复杂的对抗。
秦岚长出一口气，靠在墙上。“他们走了。”
“暂时而已。”苏羽说，目光仍停留在隧道入口处，“这只是开始。”
黎明的光线越来越强，透过裂缝照进隧道，在潮湿的地面上画出细长的光带。在这些光带中，似乎有更加细微的信息在流动，如同看不见的河流，等待着下一次涨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