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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赤道边缘的帝国触角

阳光如同熔化的黄金,泼洒在非洲西海岸。咸腥的海风卷起雪白的浪沫,拍打着巨大的礁石群。远方,被海水长年侵蚀而成的巨大石拱门巍然矗立,仿佛连接两个世界的门户,沉默地凝视着这片躁动不安的深蓝。在它略显苍凉的阴影下,几艘悬挂着寰宇帝国深蓝星月旗的远洋蒸汽铁甲舰,正沉稳地抛下铁锚。粗大的锚链绞盘发出沉闷的金属摩擦与撞击声,惊起石崖上成群结队、黑白分明的海鸟。喷涌的白色蒸汽从舰船的烟囱中升腾而起,短暂地扰乱了热带阳光下澄澈的空气,旋即又被浩荡的海风撕扯、吹散。

这里是帝国地图上最新标注出的沿海据点之一,被命名为“赤道之门”。它由一支小型舰队和一个坚固的棱堡式营垒构成,是帝国“深蓝探索计划”向西延伸的前哨站,也是帝国力量深入这片被古人视为“恶土”的未知大陆的桥头堡。

棱堡的木质栈桥延伸入海,此刻正一片繁忙。水手们赤裸着晒得黝黑发亮的脊背,汗水在强健的肌肉上流淌,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们号子声整齐划一,正将一箱箱沉重的物资从运输舰上卸下,沿着栈桥运往岸上仓库。这些箱子里装着探险队未来数月乃至更久赖以生存的关键:铁锹、斧头、锯子等伐木工具,成卷坚韧的防雨油布帐篷,成桶成桶的珍贵淡水与密封的压缩干粮,还有威力强大的燧发滑膛枪、弹药,以及帝国科院特制的、味道刺鼻却效用神奇的奎宁药丸和抗蛇毒血清——它们是深入雨林不可或缺的护身符。

栈桥尽头,一支约二十人的队伍已经集结完毕。他们与忙碌的水手和士兵不同,穿着帝国科考院标准的卡其色亚麻探险服,宽边遮阳帽压得很低,背负着鼓鼓囊囊的行囊,身上挂满了水壶、罗盘、标本夹、猎刀等行头。为首之人,正是帝国科考院地理与博物学部的高级研究员,本次“刚果河源流科考队”的队长——周墨。他约莫四十岁,身形精瘦,皮肤是常年户外工作留下的古铜色,面容轮廓分明,眼神锐利而沉静。他手指间习惯性地捻动着一枚从长安古玩市集淘来的、边缘已被摩挲得光滑无比的汉代玉蝉,目光却穿透海面蒸腾的热气,牢牢锁定着内陆方向那片无边无际、浓得化不开的绿色——那是刚果雨林的边缘地带,一片被当地人敬畏地称为“绿海”的所在。

他身后站着副队长张子陵,一个留着寸头、体格健壮如铁塔的前帝国陆战队精英,如今是科考院的资深野外生存专家。张子陵正一丝不苟地检查着队员们的装备,手指拨开枪栓检查膛线,扯动绳索测试坚韧程度,动作带着军人特有的利落与严谨。队伍中还有两位核心成员:一位是身材微胖、眼神始终带着新奇光芒的植物学家王衍,他的背囊里塞满了大大小小的特制标本夹和采集工具;另一位是神情专注、随身携带简易显微镜和解剖器械的医疗官兼动物学家陆清。

“队长,补给清单核对无误,全员装备完成最后一次检查。随时可以出发。”张子陵走到周墨身边,声音低沉有力,如同铁锤敲击在砧板上。

周墨收回目光,点了点头,玉蝉被握入掌心。他扫视着整装待发的队伍,深吸了一口混合着咸腥海风与营地篝火余烬的空气:“诸位同仁,我们即将踏入的,是帝国地图上最后的大片空白,是造物主以最浓重的墨色绘制的生命迷宫。那里有我们闻所未闻的物种,有理解生命形态的全新钥匙,但也藏着致命的毒刺、无声的疫病和……未知的敬畏。”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帝国的使命是探索与认知,而非征服与破坏。记住我们的原则:最小干预,最高敬意。 生命至上,安全第一。出发!”

一声令下,队伍在几名荷枪实弹、神情警惕的帝国士兵护卫下,离开了喧嚣的海岸营地,沉默而坚定地走向那片吞噬一切的绿色巨幕。他们的向导是两名皮肤黝黑如炭、身材矮小精悍的土着,卡努和奥比,他们是“赤道之门”营地通过复杂关系网从上游雨林部落中寻访到的。两人走在队伍最前方,赤着脚,动作轻灵如猿猴,腰间别着短小的吹箭筒和淬毒木刺,眼神如鹰隼般扫视着密林深处,锐利而警惕。卡努手中握着一把磨得锋利无比的开山砍刀(machete),不时挥动,砍断挡路的坚韧藤蔓或低矮灌木,为队伍开辟出仅容一人通行的缝隙。

二、绿海幽深·生命的狂想曲

踏入雨林边缘的瞬间,世界仿佛被猛然切换了频道。震耳欲聋的海浪声和舰船汽笛声瞬间被屏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庞大、混沌、无处不在的生命轰鸣。那是无数种声音交织成的绿色交响曲:头顶浓密到几乎不透光的树冠层中,猿猴发出尖锐悠长的呼哨,惊起一阵阵扑棱棱的振翅声;不知名的鸟类发出千奇百怪的鸣叫,有的清越如笛,有的粗嘎如锯木,有的则模仿着其他动物的声响;尖锐密集的虫鸣如同永不疲倦的电流嗡鸣,从四面八方涌入耳膜;更深处,隐约传来大型野兽低沉、充满威胁性的咆哮,撞击着每个人的心脏。空气变得异常粘稠湿热,饱含着水分,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温热的浓汤,汗水瞬间浸透了每个队员的衣衫,紧贴在皮肤上。光线被层层叠叠的巨叶筛落,只剩下斑驳破碎、摇曳不定的昏绿光影,如同置身于一个古老、巨大且充满生机的幽暗水族箱底部。

道路——如果那能被称之为道路的话——早已消失。脚下是积年累月腐败落叶形成的泥沼,混合着盘根错节的粗大树根和湿滑的苔藓,一步踏错就可能陷入没过膝盖的冰冷淤泥。巨大的板状根如同巨兽的肋骨,从参天古木的底部狰狞地拱出地面,形成难以逾越的天然障碍。无处不在的藤蔓如同巨蟒,粗壮的从高空垂下,细密的在地面匍匐缠绕,成为天然的绊索。手臂粗的藤蔓上布满了尖利的倒刺,稍不留神就会划破衣物甚至皮肉,带来火辣辣的刺痛。

“小心脚下淤泥!贴着树根走!”张子陵低沉的声音在队伍中传递,他像一尊移动的岩石,在前方为队员探路,手中的长柄猎刀不断劈砍着密密麻麻的障碍物。

“我的天!看那棵树!”植物学家王衍突然停下脚步,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变调。他指着不远处一棵令人震撼的巨树。那巨树的树干直径恐怕十人合抱亦难企及,其树冠更是遮天蔽日,宛如一座绿色的山峰。然而更令人惊骇的是,一条粗壮无比的深褐色藤蔓——它本身几乎就像一棵中型的树木——如同一条冷酷的巨蟒,死死缠绕着巨树的主干,螺旋状向上绞杀。在藤蔓与巨树紧密贴合的地方,可以看到巨树的树皮被深深勒陷、撕裂,露出里面死去的木质部。而藤蔓的顶端则贪婪地伸向高空,沐浴着从树冠缝隙透下的宝贵阳光,枝叶繁茂。在它密不透风的绞缠之下,那棵原本生命力磅礴的巨树正以一种缓慢而无可挽回的速度走向死亡。“‘绞杀榕’……这是真正的雨林霸主!时间……它需要的是时间!”王衍的声音充满了对自然伟力的敬畏,他一边快速记录着坐标,一边打开标本夹,小心翼翼地采集藤蔓的叶片和根须样本,手指因兴奋而微微颤抖。

医疗官陆清则蹲在一处相对干燥的石头上,用镊子小心地从一名士兵的裤腿上夹起一只颜色艳丽得令人不安的甲虫。那甲虫的鞘翅呈现出一种诡异、极具警告意味的虹彩。“箭毒甲虫(poison dart Frog beetle),”她的语气冷静而专业,“虽然不像它的青蛙‘邻居’那样剧毒,但它的分泌物如果接触伤口,会引起严重的溃烂和神经麻痹。所有人都注意,任何色彩过于鲜艳的生物,都保持距离,绝对不要触碰!”她仔细地将甲虫放入一个特制的、带有透气孔的玻璃瓶中,贴上标签。

队伍在极度艰难的条件下缓慢推进,如同在粘稠的绿色浆液中跋涉。指南针在强磁场区域变得摇摆不定,周墨不得不更频繁地依赖向导卡努对水流、苔藓朝向和特定树种的经验判断。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袭来,粘稠的空气消耗着每个人的体力。毒辣的蚊虫如同轰炸机群,无孔不入地寻找着暴露的肌肤,防蚊药水的效力在汗水的冲刷下迅速减弱。队员们裸露在外的皮肤迅速红肿起来,奇痒难忍。

“停!原地休整十五分钟!补充水分,检查装备!”张子陵在看到一名年轻队员脚步明显虚浮后,果断下令。队员们如蒙大赦,纷纷找到树根或岩石坐下,大口灌着水囊里所剩不多的清水,咀嚼着硬邦邦的压缩饼干。疲惫写在每个人的脸上。

周墨靠在一棵巨大树蕨的根部,掏出防水的笔记本和炭笔,就着斑驳的光线快速记录着:“……d3日,深入绿海约三十里(估算)。植被密度指数激增,垂直分层结构完整。发现巨型绞杀榕实例(编号wY-003),捕食关系明确……磁偏角异常,依赖向导经验……队员体力消耗巨大,蚊虫侵扰严重,奎宁消耗需控制……” 他笔尖沙沙作响,墨绿色的树影在他专注的面容上晃动。

就在这时,走在最前方的向导卡努和奥比忽然同时停住脚步,身体瞬间绷紧,如同嗅到危险的猎豹。卡努举起左手,握成拳头——这是“绝对静止、高度警戒”的信号!他缓缓蹲下身,沾满泥泞的手指指向左侧一片被巨大蕨类植物覆盖的、异常湿滑的泥泞空地。

所有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士兵们无声地拉动枪栓,将燧发枪端平,枪口警惕地指向卡努示意的方向。张子陵像幽灵般悄无声息地移动到周墨侧前方。时间仿佛凝固了,只剩下雨林深处传来的、越发清晰的沉重喘息声和……某种巨大物体拖曳而过的、令人牙酸的“沙沙”声。

三、无声的对峙·雨林的主人

沉重的喘息声如同破旧的风箱在拉扯,越来越近,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纯粹的野性力量感。那“沙沙”的拖曳声沉重而规律,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正碾过厚厚的落叶层。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压得人喘不过气。汗水混合着泥水,沿着士兵紧绷的下颌线滴落,在寂静中发出“啪嗒”的轻响。连嗜血的蚊虫似乎也感受到了这凝滞的杀机,暂时收敛了嚣张的气焰。

卡努和奥比的身体伏得更低了,几乎与地面融为一体。卡努向后做了几个极其复杂的手语,奥比立刻心领神会,如同敏捷的灵猫般,悄无声息地向侧后方滑去,迅速消失在浓密的藤蔓与蕨丛之后,如同水滴融入大海。

几秒钟的等待,漫长得如同几个世纪。

“哞呜——!”

一声低沉、浑浊、带着强烈愤怒与威慑的咆哮,如同闷雷般在众人前方不足二十米处炸响!紧接着,那片被巨大蕨叶遮蔽的湿滑泥地上,一头令人灵魂震颤的恐怖巨兽轰然现身!

它的体型庞大得超乎想象,堪比最健壮的公牛!粗糙如同岩石般的深灰色皮肤覆盖全身,层层叠叠的褶皱如同披挂着古老的铠甲,上面沾满了厚厚的泥浆和腐败的植物碎屑。最令人惊怖的是它的头部——短而粗壮,吻部宽阔有力,一张巨口仿佛能轻易吞下整头山羊。此刻,那张巨口中正喷出带着浓烈腐植质气息的白气。在它宽阔的吻部上方,一支粗壮、微微弯曲、闪烁着象牙般森白光泽的巨型独角,如同骑士的骑枪般怒指前方!它的一只前腿似乎受了伤,膝盖以下深陷在泥沼中,行动明显受阻,但这更激发了它的凶性。它那只充血的小眼睛死死盯住入侵者方向,充满了原始的狂暴与杀意。

“森林巨犀(Forest Giant Rhino)…” 动物学家陆清的声音在极度震惊和兴奋下变得干涩,她几乎是本能地迅速举起随身携带的炭笔和速写本,手指因激动而剧烈颤抖。

“稳住!所有人听我命令!”张子陵的厉喝如同冰冷的钢针,瞬间刺破了恐惧的迷障。他手中的燧发长枪早已稳稳端平,黑洞洞的枪口精准地指向巨犀的眉心要害,眼神锐利如鹰隼,没有一丝慌乱。“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开火!它受伤了,被困在泥里,这是警告!别刺激它!听向导的!”

几乎在张子陵话音落下的同时,向导奥比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巨犀右侧后方一株粗大的榕树气根丛中。他口中发出一种高亢、急促、带有奇特韵律的哨音,同时将一块包裹着某种绿色粘稠植物的石块,猛地投掷到巨犀和科考队之间的空地上!

“噗!”石块砸在厚厚的腐叶上,发出一声闷响。石块上包裹的植物瞬间破裂,散发出一股极其刺鼻、辛辣、难以形容的怪异气味,迅速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和气味显然干扰了巨犀。它愤怒地甩动着巨大的头颅,独角在空中划出危险的弧线,发出威胁的低吼,但那双充血的小眼睛却显露出一丝疑惑和犹豫。它似乎对这种气味既厌恶又有些忌惮。

“缓……缓……退……”卡努用极其生硬、但异常清晰的帝国官话低声说道,同时做了一个缓慢后退的手势。他的身体依旧保持着低伏警戒的姿态,眼睛一瞬不瞬地盯住巨犀。

周墨果断点头。整个队伍在张子陵的指挥下,如同一个整体,保持着面对巨犀的方向,开始极其缓慢地向后挪动脚步。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尽量避免踩断枯枝或发出大的声响。燧发枪的枪口依然稳稳地指向目标,每个士兵的指关节都因用力而发白。

时间在无声的拉锯中流逝。巨犀烦躁地用独角撞击着身旁的树干,发出“咚咚”的闷响,木屑纷飞。它几次作势欲冲,但前腿深陷泥沼的剧痛以及那刺鼻的气味让它最终选择了威慑性的咆哮,而非真正的攻击。

科考队在令人窒息的紧张气氛中,足足后退了五十多米,直到那巨犀庞大的身影几乎完全被茂密的植被重新遮挡,那令人胆寒的咆哮声才渐渐低沉下去,最后只剩下沉重的喘息和泥沼搅动的哗啦声。

确认脱离了巨犀的“领地”范围,卡努紧绷的身体才略微放松下来。他指了指另一个方向,示意队伍绕行。奥比也悄无声息地回到了队伍中,脸上带着一丝猎人式的狡黠。

“那是……什么?”王衍抹了一把额头上冰冷的汗水,心有余悸地问奥比,指着地上那块已经碎裂、气味正在消散的奇怪植物团。

奥比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用生涩的官话夹杂着土语连比带划:“‘驱兽草’……刺鼻……大角兽(他们称呼巨犀的方式)……不喜欢……怕……味道像……死掉的‘毒牙蛇’(雨林里一种剧毒蝰蛇)的……巢穴……”

“模仿天敌的气味?”陆清立刻捕捉到了关键信息,眼睛一亮,“了不起的生存智慧!生物界的化学威慑!这绝对是重要的发现!”

一场迫在眉睫的生死危机,最终竟以一种近乎“和平”的方式化解。这次遭遇,如同一盆冰冷的雨林之水,浇熄了部分队员因初入蛮荒而产生的、带着猎奇色彩的兴奋,代之以一种更深沉、更纯粹的、对雨林原始力量法则的敬畏。他们第一次真切地意识到,在这片“绿海”中,帝国引以为傲的蒸汽铁舰和燧发枪,其力量远非绝对。这里的生命,以亿万年进化出的惊人韧性、狡黠的智慧和无与伦比的适应力,牢牢掌控着这片土地。他们,才是真正的主人。而帝国的探索者,不过是小心翼翼的过客。

四、光之暗面·神弃的村落

在向导的引领下,队伍小心翼翼地避开那条受伤巨犀的潜在活动路径,沿着一条更为隐蔽但崎岖百倍的小径继续向雨林深处跋涉。地势开始缓慢抬升,空气依旧湿热,但脚下淤泥的深度似乎略有缓解,取而代之的是更多裸露的坚硬岩石和陡峭的斜坡。巨大的乔木变得稀疏,取而代之的是更加茂密、生长速度惊人的次生林和纠缠不清的藤蔓网络,光线变得更加昏暗,仿佛行走在一条永无尽头的绿色隧道之中。

“绿海……是活的……”向导卡努在前方一边挥砍着荆棘,一边用生硬的官话喃喃自语,声音带着古老的敬畏,“它……呼吸……它……看……它……记得……”

王衍疲惫地抹了把汗,刚想接话,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突然被风送来,猛地钻入每个人的鼻腔。那是一种混合了尸体高度腐败、排泄物长期堆积、某种浓烈草药焚烧以及绝望气息的复合型恶臭,令人瞬间窒息作呕。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前面……有东西。”张子陵眼神一凛,做了个战术手势。士兵们立刻呈扇形散开警戒,枪口指向气味传来的方向。卡努和奥比的脸色也变得异常凝重,甚至带着一丝隐隐的恐惧。

队伍拨开最后一层如同厚重门帘般垂下的藤蔓,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冷气,胃部剧烈翻腾,强烈的生理不适感汹涌而至。

这里是一个位于陡峭山坡上、相对开阔的小型谷地。几座用树枝、藤蔓和宽大叶片搭建的简陋窝棚(Shacks)散落在谷底和坡地上。但它们大多已倾颓倒塌,只剩下残破的骨架在风中呜咽。窝棚周围散落着一些原始的石斧、木矛和编织粗糙的篮子,上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和苔藓。显然,这里曾经是一个小型的人类聚落。

然而,让这里成为真正地狱景象的,是那些散落在地面、窝棚角落甚至吊在低矮树枝上的人类骸骨!它们大多已经高度白骨化,仅存的皮肉组织呈现诡异的墨绿色或深黑色,在昏绿的光线下泛着幽幽的冷光。骸骨的姿态扭曲而痛苦,有的蜷缩成一团,有的向前伸着手臂似乎想抓住什么,更多的则只是零散的碎片,被不知名的昆虫和微生物啃噬得千疮百孔。在几处骸骨集中的地方,能看到一种颜色灰败、形态诡异的菌丝体如同裹尸布般覆盖其上,缓慢蠕动,吞噬着最后的残余。空气中弥漫的恶臭正是来源于此。寂静笼罩着整个山谷,死一般的寂静,连雨林常有的虫鸣鸟叫在这里都消失了,只有风吹过棚屋骨架发出的呜咽,如同亡魂的低泣。

“圣母玛利亚啊……”信仰虔诚的王衍脸色惨白如纸,手指颤抖地在胸前划着十字,声音带着哭腔,“这……这是神弃之地吗?瘟疫……魔鬼的瘟疫……”

动物学家兼医疗官陆清则强忍着呕吐的冲动,职业本能让她立刻用浸了药水的厚布蒙住口鼻,小心翼翼地靠近最近的一具相对完整的骸骨。她蹲下身,用镊子轻轻拨动骸骨胸腔位置残留的几片乌黑的软骨和包裹其上的诡异菌丝。“骨骼……尤其是关节处,有明显的珊瑚状增生……”她声音紧绷,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还有这些……菌丝……这种特征……”她猛地抬起头,看向周墨,眼中充满了骇然,“队长!这……这太像帝国疫病档案里记载过的**‘黑骨热’(osteonecrosis pestis)** 晚期症状!但那种瘟疫只在帝国南方少数湿热沼泽地带有过零星爆发,早已被控制!其菌株特征……和这个……不完全相同,但……极其相似!”

黑骨热!这个名字如同冰冷的毒刺,瞬间扎进了每个人的心底。帝国科考院的档案中,关于这种古老瘟疫的记载寥寥数语,却足以令人不寒而栗:高烧、骨痛如裂、皮肤溃烂流脓,最终骨骼从内部坏死、变黑、酥脆断裂……致死率极高!帝国南方那寥寥几起病例,还是在极其落后的地区,耗费了巨大代价才得以扑灭。如今,在这万里之外的雨林深处,竟然看到了规模如此骇人的、疑似黑骨热的毁灭性遗迹!

张子陵的神经绷紧到了极点,他厉声下令:“全体后退!立刻离开这片区域!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接触任何东西!陆博士,立刻进行全身消毒!快!”

恐慌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上每个队员的心。士兵们几乎是下意识地服从命令,迅速后撤,相互检查着彼此的防护是否严密。王衍腿一软,几乎瘫坐在地,被旁边的队员架住。卡努和奥比则面如死灰,眼中充满了对这片被诅咒之地的深深恐惧,他们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对着山谷的方向做出各种复杂的驱邪手势。

周墨站在原地,没有立刻后退。他死死盯着这片人间地狱,手指无意识地再次捻动着那枚温润的玉蝉。他看到了那些零散的石斧和编织篮,看到了窝棚搭建方式所体现的原始但独特的智慧。他想起了帝国雄心勃勃的“寰宇基础教育计划”,想起了长安启明学堂中不同肤色的孩子们在统一教材下琅琅读书声所象征的“文明之梯”。然而眼前的景象,却像一桶冰冷刺骨的脏水,狠狠泼在了那幅光辉图景之上。

文明? 当帝国的力量以“探索与认知”之名深入这些最原始、最脆弱的角落时,带来的究竟是什么?像“赤道之门”那样的贸易点?还是像眼前这样……如同被魔鬼犁过一遍的死寂?那本应带来知识的探索,是否也会在无意间,如同惊扰了受伤巨犀一般,惊醒了蛰伏在雨林深处的、更恐怖的瘟疫恶魔?它们是否会顺着帝国的航船、商队、甚至探险队的足迹,反向侵蚀帝国那看似强盛的肌体?帝国的“文明之光”,对这雨林深处无声消亡的部落而言,又意味着什么?

一种沉重的无力感,混杂着对未知灾厄的巨大恐惧,如同雨林深处的瘴气,悄然弥漫开来。眼前这片白骨累累的废墟,像一个巨大的、沉默的警告,压在每个人的心头。探索的代价,第一次以如此惨烈和令人窒息的方式,赤裸裸地展现在这支帝国科考队面前。

五、篝火旁的抉择·界限何在

夕阳如同一个巨大的、燃烧殆尽的炭块,挣扎着沉入无边无际的绿色树海之下,将最后几缕惨淡的橘红色余晖涂抹在高耸的树冠边缘,随即迅速被深沉的靛蓝色吞噬。深邃的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从雨林的每一个角落汹涌而出,瞬间吞噬了一切。白天那无处不在的、嘈杂的生命交响乐,此刻被另一种更加神秘、令人心悸的“夜曲”所取代:尖锐凄厉的夜枭啼叫划破寂静;远处传来猛兽充满威慑性的低沉咆哮;近处则是无数夜行昆虫发出的、密密麻麻令人头皮发麻的嘶鸣和摩擦声,汇聚成一片浩大的声浪背景墙。

科考队强行军远离了那片令人毛骨悚然的死亡谷地,在一片相对开阔、地势较高的岩石平台上扎营。篝火被小心翼翼地升起,跳跃的橘黄色火焰是这片黑暗世界中唯一的光源和温暖来源,却也如同一个醒目的靶子,吸引着黑暗中无数窥探的眼睛。士兵们在营地外围布置了简易的绊索和警戒铃,两人一组,手持点燃的火把和装填好的燧发枪,警惕地守护着营地的安全。火把的光晕之外,是深不可测的、仿佛凝固的墨色,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足以让人神经紧绷。

篝火旁的气氛异常凝重。队员们默默地烤着干粮,小口啜饮着温热的水。白日里遭遇巨犀的惊魂未定,叠加在那片白骨山谷带来的强烈视觉和心理冲击,让每个人都沉默寡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无形的压抑和对未来的深深忧虑。

王衍双手捧着水壶,眼神空洞地望着跳跃的火焰,口中仍在低声祷告。陆清则借着火光,在一本防水笔记本上快速记录着什么,眉头紧锁,显然还沉浸在“黑骨热”的恐怖猜想中。张子陵坐在一块岩石上,一言不发地擦拭着他的燧发长枪,动作一丝不苟,眼神冷峻如冰,仿佛要将所有的不安都按压进钢铁的冰冷之中。

周墨坐在火堆旁,从贴身行囊里取出一个用防水油布层层包裹的小包。他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并非机密文件,而是几册装帧精良、散发着淡淡墨香的典籍。最上面一本的封面上,用娟秀清雅的小楷写着几个字:《雨林草木疏略·蔡琰译注辑要》。这并非帝国官方教材,而是蔡琰(或者说她体内的灵魂苏清)凭借前世记忆和对帝国早期收集到的雨林资料的整理、翻译和注释手稿的印刷本,其中不乏超越时代的生态伦理观点。它更像是帝国文教改革的“种子”之一,在“启明学堂”之外悄然流传。周墨曾在蔡大人短暂讲学时聆听过教诲,深受其思想影响。

他轻轻翻开书页,手指拂过一行行熟悉的字迹:

“…夫天地生万物,各有其域,各有其序。雨林之深,非为虚无人迹之荒蛮,实乃万灵共存、相生相克之大奥。入其境,当怀敬畏,如履薄冰。识其草木、辨其鸟兽,非仅为博物之趣,实乃求共存之道也…”

“…强权临之,骤改其序,则灾祸伏焉。疫疠滋生,非天罚,实乃平衡倾覆之象也。昔者安南瘴疠横行,盖因巨木滥伐,水道改易,阴邪之气郁而不散之故…”

“…所遗器物,虽微末如火镰、玻璃珠,于彼观之,或为神物,或为灾兆。徒增贪欲、惊惧与无妄之争端。非万不得已,勿遗人造之物于原始纯净之土。探索之痕,当如清风拂过水面,留有涟漪知识,勿留污浊渣滓…”

篝火的光芒在书页上跳跃,那些关于平衡、敬畏、干预界限的文字,在亲眼目睹了白骨山谷的惨状后,变得前所未有的沉重和具有穿透力。周墨仿佛感受到那位已显苍老却目光如炬的女学者,正隔着时空凝视着他。

“队长。”张子陵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走到周墨身边坐下,目光也落在周墨手中的书册上,眼神有些复杂。“明天……我们还要继续往上游走吗?那片死地……还有那种可能的瘟疫……风险太大了。”他的话代表了相当一部分队员的心声。未知的恐惧和那触目惊心的死亡景象,开始动摇深入探索的决心。

周墨合上书,没有立刻回答。他拿起一根树枝,拨弄着面前的篝火,火星噼啪作响。“子陵,”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异常坚定,“风险,我比你更清楚。我们携带的奎宁和血清,对黑骨热……恐怕毫无作用。若真遇上,九死一生。”他顿了顿,火光映照着他深锁的眉头,“但……那山谷的景象,不正是我们最需要去了解的警示吗?那瘟疫来源何处?是自然生成?还是……与我们未知的‘邻居’接触有关?” 他的目光扫过向导卡努和奥比。

卡努似乎听懂了一些,他抬起头,眼中带着深深的忧虑,用土语夹杂着官话:“‘绿海’……生病……以前……不是这样……是‘白皮人’(显然指代早期欧洲殖民者或奴隶贩子)……带来‘坏东西’(显然指代疾病或冲突)……很多部落……消失……像那个村子……”

周墨点点头,转向张子陵:“帝国在扩张,‘赤道之门’只是一个开始。贸易、移民、甚至未来的资源开发……我们与这片土地的联系只会越来越深。如果我们现在因为恐惧就退缩了,不去尝试理解这里发生了什么,不去寻找可能的线索和预警,那么未来,当帝国的力量更深卷入时,今日山谷的惨剧,会不会在更大的范围内重演?那才是真正的灾难!”

他拿起那本译注辑要,指着其中的一段:“蔡大人说得对,‘探索之痕,当如清风拂过水面’。我们不是征服者,我们是求知者。求知,有时比征服更需要勇气,更需要找到那条‘不可触碰的界限’。我们深入,是为了给帝国带回预警,带回理解,带回与这片土地共生的可能,而不是带回死亡和毁灭。” 他看向陆清,“陆博士,你的专业判断呢?如果我们极其小心,不触碰任何可疑的生物组织和腐败物,保持最严格的消毒隔离,风险是否可控?”

陆清沉吟片刻,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架:“理论上,只要不直接接触传染源(尸体、体液、污染的水源),通过空气传播‘黑骨热’的可能性……据帝国档案记载,极低。但……我们对这里的变种一无所知。最稳妥的方案当然是立刻撤退。但……如果真如队长所言,那里可能藏着关键线索……”她的眼神闪烁着科学家的执着与冒险精神,“我建议,可以尝试在外围进行有严格防护的远距离观察和样本采集(如空气、土壤),绝不深入中心区域!并且,一旦发现任何异常症状,哪怕是最轻微的发热骨痛,必须立刻终止行动,全队隔离撤退!”

周墨的目光看向张子陵。这位铁血军人沉默着,最终,他缓缓点了点头,眼神依旧锐利:“我负责安全和撤退路线。所有人,包括我,必须绝对服从陆博士的防护指令!任何人不经允许擅自触碰可疑物品,军法处置!”

篝火旁的抉择尘埃落定。深入,带着理智的谨慎和赴死的觉悟。夜更深了,雨林的声浪如同无形的潮水拍打着小小的营地。就在这时,在篝火光线所能及的最边缘,那片浓密的、如同黑色幕布般的树丛阴影中,似乎有几点极其微弱的、幽绿色的荧光,如同鬼火般一闪而逝!

六、暗夜迷踪·神谕的隐喻

那几点幽绿的光芒消失得太快,仿佛只是篝火晃动下产生的视觉幻影。但当科考队队长周墨和副队长张子陵锐利的目光几乎同时捕捉到它时,一种难以言喻的警觉感瞬间攫住了两人。

“警戒!一点钟方向!有动静!”张子陵低沉而急促的命令如同冰冷的铁片刮过,瞬间驱散了营地的沉默。背对那个方向的士兵几乎是本能地原地转身,动作迅捷而流畅,“咔嚓”几声金属摩擦的脆响,几支燧发枪瞬间指向了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丛林。跳跃的火把被高高举起,试图驱散那如同实体般的墨色,但光芒仅仅照亮了最外围几根缠绕着藤蔓的树干,更深处依旧是一片深不可测的幽暗。

“谁在那里?”张子陵厉声喝道,声音在寂静的雨林中传出很远,带着金铁交鸣般的杀伐之气。

没有回应。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不知名夜虫的嘶鸣。

向导卡努和奥比也迅速警惕起来。卡努做了个复杂的手势,奥比立刻抓起一根燃烧的粗大树枝,如同最敏捷的猎豹,身体低伏着,无声无息地向着刚才绿光闪现的方向潜行过去。他的动作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丛林韵律,每一步都踩在落叶最稀疏的地方,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一分一秒流逝。队员们紧张地握着手中的武器或工具,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白日里的巨犀和白骨山谷带来的阴影尚未散去,这黑夜中的窥视更增添了几分诡异和不安。

几分钟后,奥比的身影再次出现在火光的边缘。他对着卡努摇了摇头,脸上带着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用土语快速说了几句。

“没人……也没野兽脚印……”卡努转向周墨和张子陵,生硬地翻译道,眉头紧锁,“只有……地上有光粉(phosphorescent powder)……很小……像……会发光的苔藓……被踩碎了……”

发光的苔藓?周墨心中一动。雨林中确实存在一些具有微弱生物荧光的真菌或苔藓,但这解释似乎并不能完全消除那种被窥视的异样感。那绿光的形态和位置,更像是一双眼睛。

他下意识地再次看向自己放在腿边的、那几本蔡琰译注辑要。在跳跃的火光下,封面上的字迹仿佛在无声地提醒着他此行的目的与潜在的危险。就在他目光落下的瞬间,一种难以言喻的直觉,或者说冥冥中的一丝联系,让他鬼使神差地伸手,捻起了那本《雨林草木疏略》封皮下夹着的一片薄薄的、边缘带着烧焦痕迹的桦树书签——那是他很久前从长安启明学堂一位来自西南山区的交流学者处得来的纪念品。书签本身平平无奇,但就在此刻,借着篝火的光亮,他看到了书签背面那个极其细微、几乎被忽略的、用炭笔勾勒出的印记:

一颗燃烧的星辰!线条简朴而古拙,星辰中心,是一个小小的篆体“火”字!而在那星辰印记的旁边,还有一个同样微小、却带着绝对否定意味的符号——一个被粗犷斜线贯穿的圆圈( ? )!

这个印记!周墨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想起那西南学者曾神秘兮兮地提起过,这符号源自西南深山里某个古老部落的传说,代表着某种“不可窥探、不可言说的禁忌知识”,据说触碰它会带来不祥……这符号怎么会和蔡琰大人的译注出现在同一时空?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升起。白日里白骨山谷的景象、卡努提到的“白皮人带来坏东西”,那神秘消失的幽绿光点,还有此刻手中这诡异的书签印记……无数碎片在他脑海中翻腾碰撞。难道这雨林深处,也潜藏着与西南群山中相似的、指向未知文明的禁忌?那“绿光”……会是某种警告吗?

“所有人原地休息!守夜加倍!任何风吹草动,立刻示警!”周墨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沉声下令。他小心地将那片带着不祥印记的书签收好,将那几本珍贵的译注紧紧抱在怀里,仿佛那是抵御未知黑暗的唯一屏障。夜,更加深沉。篝火在黑暗中摇曳,如同汪洋大海中一座孤独而脆弱的灯塔。而在这座灯塔光芒难以触及的深邃丛林里,隐藏着怎样的秘密?那白骨累累的山谷是自然生成还是人为灾难的前奏?那神秘的绿光和这诡异的书签印记,又昭示着什么?探索的界限如同黑暗的轮廓,模糊不清,危机四伏。雨林的低语,带着无尽的谜题和寒意,渗透进每个人的睡梦边缘。

七、泥沼边缘·神女的凝视

一夜无眠,或者说无人能够真正安眠。在高度戒备和未知恐惧的双重煎熬下,篝火燃尽,天色终于艰难地透出灰蒙蒙的微光。浓重的雾气如同乳白色的巨大棉絮,沉甸甸地弥漫在雨林的每一寸空间,能见度骤降到不足十米。湿冷的露水凝结在树叶、藤蔓和每个人的肩头,寒意彻骨。

在陆清极尽严苛的防护要求下,队员们穿戴整齐——厚重的帆布手套、浸透药水的加厚面巾紧紧覆盖口鼻,只露出警惕的双眼。陆清亲自检查了每个人的防护是否严密,并用随身携带的草药消毒液喷洒了所有人的外衣和装备,一股浓烈刺鼻的气味在潮湿的空气中弥漫。队伍再次启程,目标依旧是那上游的未知区域,但这次,每个人都如同走在布满无形尖刀的绳索上,高度紧张。

向导卡努凭借惊人的方向感和对水流、特定植物的记忆,带领队伍在浓雾弥漫的丛林中艰难穿行,刻意避开了昨日那片令人心悸的死亡山谷核心区域,改为沿着其上游方向的河谷边缘行进。地势变得更加崎岖,巨大的岩石湿滑无比,湍急的溪流在浓雾深处发出哗哗的声响。光线被厚重的雾气和密林层层过滤,周围的一切都笼罩在一片朦胧而压抑的灰绿色调中,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潮湿的坟墓。

“停!”走在最前方的卡努突然再次发出警告,声音穿透雾气,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他指着前方一处被巨大蕨类和气根遮蔽的、相对平缓的河岸地带。

陆清小心地靠近,透过面巾和朦胧的雾气,她看到河岸边松软的黑色淤泥地上,散乱地印着一些脚印。那不是大型野兽的足迹,而是非常清晰的、人类的赤足脚印!脚印不大,排列杂乱,显示出奔跑或蹒跚的痕迹,一直延伸向雾气更深处。脚印的旁边和前方的灌木丛中,可以看到一些被折断的新鲜枝叶,以及散落的、被啃食了一半的不知名红色野果。

“有人!”王衍的声音带着一丝惊讶和不易察觉的兴奋,暂时压过了恐惧,“是幸存者?”

“不像。”陆清蹲下身,仔细检查着泥地上的脚印边缘和旁边的植物残骸,声音透过面巾显得有些沉闷,“脚印很浅,受力不均,步态虚浮……像是……处于极度虚弱或疾病状态。这些果子……”她用镊子夹起半颗野果,仔细观察着上面残留的细小牙印和果肉腐败的程度,“采摘时间应该就在昨天傍晚或夜里。数量不多,而且啃得很匆忙。”

张子陵做了个手势,士兵再次散开警戒,枪口指向脚印消失的方向。他看向周墨,眼神询问着下一步行动——追踪,还是避开?

追踪这些虚弱的脚印,意味着主动接近可能的疫病传染源,风险巨大。但放弃,则可能错失了解真相、甚至挽救生命的唯一机会。周墨深吸一口湿冷的雾气,那刺鼻的草药味也无法完全驱散心中的凝重。他想起了那片白骨山谷,想起了蔡琰译注中关于“平衡倾覆”的警示。眼前的脚印,是另一个正在发生的悲剧吗?背后是否隐藏着黑骨热疫情的源头线索?

“小心追踪,保持距离!”周墨最终下定决心,声音低沉而坚定,“陆博士,你重点观察环境,注意任何可疑的排泄物、呕吐物或其它可能携带病原体的痕迹。所有人,没有指令,绝对不许触碰任何东西!”

队伍沿着河岸淤泥地上的脚印,小心翼翼地向前追踪。雾气仿佛有生命般在四周流动,脚下的淤泥发出令人不安的“咕叽”声。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

追踪了大约几百米,前方出现了一个坡度陡峭、长满巨大蕨类和附生植物的岩壁。脚印在靠近岩壁底部一片异常茂密的藤蔓墙前消失了。那些藤蔓交织缠绕,如同一道天然的绿色屏障。

张子陵示意队伍停下,他亲自上前,用长刀极其小心地拨开最外层厚厚的藤蔓叶片。拨开的一刹那,他整个人如同被电流击中,猛地僵住了!

其他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心脏瞬间漏跳了一拍——

在藤蔓墙后面,一个被巨大岩石和盘虬树根自然形成的、仅容一人蜷缩的浅浅壁龛里,蜷缩着一个蜷缩着一道瘦小的身影。

那是一个土着男孩。看起来不过七八岁年纪,瘦骨嶙峋得近乎脱形,肋骨清晰可见地突出在深褐色的皮肤下。他身上几乎没有衣物,只用几片宽大的、已经枯萎的树叶勉强遮住身体的关键部位。此刻,他紧紧蜷缩在冰冷的石缝里,身体在无法控制的剧烈颤抖。更让人心头巨震的是他那双眼睛——它们出奇地大,在深陷的眼窝中睁得滚圆,瞳孔中布满了惊惧的血丝。那眼神,如同被无数猎食者逼到绝境的小鹿,充满了濒死的绝望和一种令人心碎的、原始的恐惧。

但最让陆清感到冰寒刺骨的,是那男孩裸露的、细瘦如柴的手臂和小腿上,赫然出现的一块块不规则的深色斑块!斑块周围的皮肤呈现出不正常的蜡黄色,甚至隐隐透出一种……灰败的色泽!

“深色坏死斑!”陆清几乎是失声低呼,声音因极度震惊而发颤,“这……这特征……” 她瞬间联想到帝国档案中对黑骨热晚期症状的描述之一——皮肤组织大面积坏死变色!

就在陆清惊呼的瞬间,那男孩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群包裹严实的“怪物”惊吓到了极致。他爆发出一种极其嘶哑、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尖叫声!那叫声绝望而凄厉,完全不像人类幼童所能发出,令所有听到的人头皮发麻!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猛地抓起身边几块潮湿的泥土块,狠狠地向周墨他们砸了过来!

泥土块软弱无力地落在队员们几米开外的地上,散成一片泥点。但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仿佛耗尽了他最后一丝生命力。男孩的身体如同断线的木偶般猛地向前一倾,那双充满极致恐惧的大眼睛死死瞪着这群不速之客的方向,瞳孔中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剧烈地闪烁了几下,随即……彻底熄灭了。

那小小的头颅无力地垂落下去,砸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响。身体停止了颤抖,只剩下那深色斑块在晦暗的光线下,显得愈发刺眼。

死寂。

只有浓雾在无声地流淌,只有河水在远处哗哗作响。所有人都僵立在原地,仿佛被无形的寒冰冻结。那惊鸿一瞥的生命,那充满极致恐惧的死亡凝视,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穿了所有严密的防护,直抵灵魂深处。

王衍猛地捂住了嘴,胃部剧烈地痉挛,压抑的呜咽从指缝间溢出。张子陵紧握长刀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士兵们端着枪的手,竟也出现了难以抑制的颤抖。陆清僵立在原地,面巾下的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作为医生,她见过死亡,却从未见过如此绝望、如此无助、如此被恐惧吞噬的死寂。这比昨日那白骨累累的山谷,更加直接、更加暴烈地冲击着每个人的神经!

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和对死亡的巨大震撼中,向导卡努却如同被雷击般,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死死盯着那男孩尸体裸露手臂上的深色斑块,眼中充满了无法言喻的、仿佛来自骨髓深处的恐惧!

“‘莫拉’(mora)……”卡努的声音如同梦呓,又如同濒死的呻吟,充满了发自灵魂的敬畏与恐惧。他猛地跪倒在地,双手痉挛般地在湿冷的泥地上抓挠着,对着男孩死去的方向,用一种近乎哀嚎的音调反复吟唱起古老而诡异的歌谣:

“……森林在哭泣……河流在流血……

**‘莫拉’睁开了眼……带走了呼吸……

斑点是她的印记……死寂是她的脚步……

她来了……她来了……

赤足踏过树叶……留下枯萎的花……

不要看她……不要听她……

她是……枯萎之神……她是……寂静之母……”

(歌词大意由卡努的吟唱和后续零碎的土语解释拼凑)

卡努的歌声凄厉而绝望,在浓雾弥漫的河谷中回荡,如同为这片死亡之地奏响的安魂曲。

八、信标与微光·逝去的手稿

浓雾,死去的男孩,卡努那如同诅咒般凄厉的吟唱……重重压下的阴霾几乎要将这支帝国科考队彻底压垮。沉默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每个人的胸口,令人窒息。副队长张子陵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地走到队伍最前方,用不容置疑的手势示意立刻离开这片不祥之地。士兵们迅速执行命令,枪口始终警惕地指向浓雾深处,步伐在泥泞中却沉重无比。植物学家王衍几乎是靠着队友的搀扶才能行走,他眼神涣散,口中仍在无意识地喃喃祈祷。医疗官陆清则低着头,紧握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身体微微发抖。巨大的悲伤、恐惧和对黑骨热疫情的切实威胁,让这位冷静的科学家也濒临崩溃。

只有队长周墨,脚步虽然同样沉重,眼神却在极度的压抑中燃烧起一股近乎偏执的火焰。他紧紧抱着怀中那个装着蔡琰译注辑要的油布包裹,仿佛那是他精神的唯一锚点。那男孩临死前绝望的眼神,卡努歌谣中反复吟唱的“莫拉”(枯萎之神),如同两股来自地狱的寒风,疯狂撕扯着他作为帝国科考者的认知框架。这绝非简单的瘟疫!这背后一定存在着某种更深层、更令人不安的联系!或许是某种未知的病原体?或许是某种被触怒的雨林“意志”?又或者……是卡努话语中隐隐透出的、与外来者(白皮人?)相关的灾难?

“子陵!停一下!”周墨的声音突然在压抑的行进队伍中响起,异常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队伍停在了一处相对干燥、靠近河滩的开阔地带。雾气略散,能看到浑浊的河水在不远处奔流。

张子陵转过身,眉头紧锁:“队长?我们必须尽快离开下游!这里……”

“我知道!”周墨打断他,眼神锐利如刀,“但有些事,现在不做,或许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他解开油布包,小心翼翼地取出那几本珍贵的典籍,然后从行囊中拿出一个小小的、极其坚固的合金圆筒。圆筒内部是密封防水的结构,里面装着帝国科考队专用的定位信标,还预留了放置小型信息载体的空间。

“你要做什么?”张子陵的脸色瞬间变了,他猜到了周墨的意图。

周墨没有直接回答,他快速翻开那本《雨林草木疏略·蔡琰译注辑要》,抽出几张最核心的、记载着那些关于生态平衡、敬畏自然、探索界限论述的页码。他拿起炭笔,在页眉处飞快地、清晰地、用帝国官话写下一行字:“致后来者:勿忘敬畏!界限即存续!”然后,他毫不犹豫地,将这数页凝聚着思想的纸张,仔细折叠好,塞进了那个合金信标筒中。

“队长!你想留下记号?把蔡大人的书……留在这里?”王衍难以置信地惊呼,“这……这太冒险了!万一……万一被那些……土着或者……”他想到了瘟疫,想到了那个死去的男孩。

“这不是留给土着的!”周墨的声音斩钉截铁,他举起那个密封好的合金信标筒,目光扫过神情各异的队员,“这是留给未来可能再次进入这片区域的帝国科考队!或者……”他的目光穿透雾气,望向河流奔涌的方向,“沿着这条河可能漂流到此的帝国探险者!白骨山谷,死去的男孩,卡努的警告……还有这种恐怖的瘟疫……这一切都证明,这片雨林不是无主之地!它有主人,它有自己的规则和禁忌!帝国需要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需要理解这代价!需要知道那条‘界限’在哪里!蔡大人的思想,就是照亮这条界限的火把!”

他指着旁边一棵参天巨树裸露在外的、如同巨大墙壁般的板状根:“张副队长,请把它固定在那里!最高处!确保能被发现!”

张子陵看着周墨眼中不容动摇的决心,又看了看那个小小的信标筒。他明白周墨的用意——留下警示和思想的火种,哪怕代价巨大。他沉默了几秒钟,最终走上前,接过信标筒。他没有说话,只是从背包里取出坚韧的合金钉和绳索,动作利落地攀上那巨大的板状根,选择了一个显眼且不易被风雨侵蚀的位置,将那个承载着沉重警告与希望的金属圆筒,牢牢地固定在了古老巨树的躯体之上。冰冷的金属在暗绿的树根上,闪烁着微弱却坚定的反光。

队伍再次启程,气氛比之前更加沉重。周墨将剩下的典籍重新用油布包裹好,贴身放回行囊。就在他整理行囊的瞬间,他的手指触碰到了那片来自西南山区、印着燃烧星辰和被斜线贯穿圆圈的书签。一种莫名的悸动让他再次将它拿了出来。在昏暗的光线下,那星辰的印记和禁止符号,仿佛带着某种诡异的魔力,与卡努歌谣中的“莫拉”、与这片笼罩着死亡阴影的雨林,产生了一种令人不安的、难以言喻的联系。

就在他凝视书签的瞬间,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在右前方浓密藤蔓覆盖的陡峭岩壁上,就在刚才他们发现死去男孩尸体的位置上方大约十几米处,似乎有一点极其微弱的幽绿色光芒一闪而过!那光芒极其黯淡,如同萤火虫的尾焰,在浓雾中稍纵即逝,却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非自然的稳定感!

“谁?!”周墨猛地抬头厉喝,心脏狂跳!

旁边的张子陵和士兵们几乎同时举枪指向那个方向!火光和枪口在雾气中晃动。

藤蔓嶙峋,岩石沉默。那里只有湿漉漉的苔藓和浓得化不开的阴影。仿佛刚才那点绿光,只是过度紧张的神经带来的幻视。

“队长?”张子陵疑惑地看着周墨。

周墨死死盯着那片岩壁,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他,那绝非幻觉!在那片黑暗之后,有什么东西……一直在看着他们!那目光,冰冷、沉寂,如同之前死去的男孩最后那毫无生气的眼神……或者,如同卡努歌谣中描述的、赤足行走在落叶上的“寂静之母”莫拉?

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冰冷,瞬间攫住了他。他下意识地抬手,紧紧按住胸前放着典籍油布包的位置。那个位置,似乎……有一瞬间的空荡感?

不,一定是错觉。那油布包裹得很结实。

队伍在疑虑和不安中继续向下游撤退。浓雾依旧,前路茫茫。周墨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强迫自己冷静。当务之急是安全撤离,将这里的情况带回去。

九、河滩上的空落·莫拉的足迹

艰难跋涉了整整一天一夜,途中只进行了短暂得不能再短暂的休整。当浑浊的河水终于变得开阔,熟悉的、带着咸腥气息的海风穿透雨林的屏障,隐约送来海浪拍打礁石的永恒轰鸣时,精疲力竭的科考队员们终于看到了——赤道之门棱堡那低矮、粗糙却象征着安全与文明的轮廓。

一直高度紧张、强撑着一口气的王衍,在看到营地哨塔上飘扬的深蓝星月旗的瞬间,双腿一软,整个人瘫倒在了泥泞的河滩上,大口地喘着粗气,泪水混合着汗水泥水滚落下来。士兵们虽然还保持着站立的姿势,但握着枪的手臂却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脸上写满了劫后余生的茫然。向导卡努和奥比也跪倒在地,双手捧起浑浊的河水泼在自己脸上,口中念念有词,感谢着他们所信仰的丛林之神的庇佑。

“回来了……我们回来了……”陆清的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像是在哭泣,又像是在庆幸。她取下早已被汗水和雾气浸透、变得沉重无比的面巾,深深吸了一口带着咸味的新鲜空气,尽管这空气中也混杂着营地的烟火味,却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干净”和珍贵。

周墨也长长地、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要将肺腑中淤积的雨林瘴气和死亡气息全部排出。紧绷了数日的神经终于得以稍稍松弛,一股巨大的、源自生理和心理双重极限的疲惫感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他下意识地抬手,想要摸摸胸前那个装有蔡琰译注辑要的油布包裹——那是他此行的精神支柱,是他准备带回帝国、在最高学术会议上进行汇报的最关键物证。

然而,就在他的手指触碰到胸口的瞬间,动作却猛地僵住了!

那个熟悉的、方方正正的、被油布层层包裹的触感……消失了!

一股冰冷的电流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周墨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住!他猛地低头,双手疯狂地在胸前摸索!没有!真的没有!贴身的行囊位置空空如也!只剩下一片被汗水浸湿的粗糙帆布!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刚刚稍显干燥的内衣!

“不!不可能!”周墨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吼。他猛地卸下整个背包,不顾一切地在泥泞的河滩上将其打开,疯狂地翻找!食物、水壶、笔记本、标本夹、罗盘……所有东西都在!唯独那个装着典籍和那片诡异书签的油布包裹,如同人间蒸发!

队员们被周墨这突如其来的失态惊动了,纷纷围拢过来。

“周队长?怎么了?”张子陵皱眉问道。

“书……蔡琰大人的译注辑要……”周墨的声音带着无法置信的颤抖,脸色惨白如纸,“不见了!就在刚刚……”

“什么?!”陆清和王衍同时惊呼。那几本书的价值,他们非常清楚!里面不仅凝聚着蔡琰(苏清)超越时代的见解,更是这次雨林恐怖之旅后,向帝国高层证明风险、阐述“界限理论”的最有力证据!

“仔细想想!最后一次确认是什么时候?”张子陵立刻追问,语气严峻。

周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混乱的记忆碎片在脑海中急速闪回:在离开那男孩尸体后河滩上固定信标时……他拿出过书页!然后包裹好放回行囊……之后……之后就是浓雾中行军……那惊鸿一瞥的幽绿光点!他下意识按向胸口……那种空荡感……当时以为是错觉!

“是……是在发现信标位置之前……还是在固定完信标之后?”张子陵追问细节。

“固定信标……拿出过书页……然后包好……放回……”周墨努力回忆着每一个动作,冷汗沿着鬓角滑落,“应该是放回了……然后……然后一直到刚才……”他的目光猛地投向雨林的方向,那个发现男孩、看到绿光的位置,“难道……难道是那个时候?!”

他清晰地记得,在发现那点幽绿光点、自己厉喝抬头、下意识按住胸口的那个瞬间!那个一闪而过的空荡感!不是错觉!就是在那惊鸿一瞥的瞬间!那个包裹……消失了!

是谁?那幽绿的光点?那个在卡努歌谣中被反复吟唱的“莫拉”?那个代表着死亡与枯萎的“寂静之母”?难道她不仅带走了男孩的生命,也带走了那本凝聚着智慧与警告的书?这代表着什么?是雨林对帝国知识的“拒绝”?还是某种神秘力量对“界限”的无声宣告?

张子陵的脸色也变得异常难看。他立刻检查自己的装备,然后对士兵下令:“检查各自的背囊,有无异常缺失!”

士兵们迅速检查。“报告副队,装备齐全!”“没有缺少!”

“卡努!奥比!”张子陵转向向导,“你们……有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跟着我们?或者……碰到我们?”他比划着,试图描述一种无形的、偷窃的行为。

卡努和奥比茫然地摇头,眼神中充满了困惑和恐惧。奥比犹豫了一下,指了指雨林深处,又指了指周墨的胸口,然后做出一个“抓取”并“消失”的动作,口中发出一个古老而晦涩的音节:“‘莫拉’……”

这个动作和这个音节,让所有人都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难道真是那传说中的“枯萎之神”?这不仅仅是瘟疫?雨林本身……存在着某种他们无法理解、更无法抗衡的意志?

周墨失魂落魄地站在河滩上,任由海浪的咸腥气息拍打在脸上。疲惫感被一种巨大的失落和更深邃的恐惧所取代。他失去的不仅仅是几本珍贵的书。他失去了向帝国证明此行核心意义、阐释雨林恐怖平衡和探索界限的最关键证物。他失去了一盏在文明与蛮荒黑暗边缘试图点燃的理性灯火。

雨林深处,那幽暗的绿色帷幕之后,仿佛传来一声无声的、冰冷的嘲笑。莫拉的足迹,不仅踏在死去的男孩身上,也踏在了帝国试图叩开奥秘大门的指尖。被掳走的典籍,如同一个冰冷而巨大的谜题——是神明的惩罚?是自然的反噬?还是更古老、更神秘力量对“界限”的无声宣告?雨林的秘密,非但没有被解开,反而随着那几本消失的典籍,沉入了更加深邃、更加黑暗的未知之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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