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竞赛与失控
集训基地在市郊的山里,环境清幽,但气氛紧张。
来自全国各地的优秀学生聚集在这里,每个人都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林晚在其中很显眼——不是因为她最漂亮,而是因为她最从容。
周寻跟在她身后,拎着一个沉重的资料箱。他穿着林晚给买的衣服: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色长裤,遮住了身上的落魄气息,看起来像个普通的助理。
“林晚!”一个男生跑过来,笑容灿烂,“你也来啦?我还以为你这次不参加呢。”
“李浩然。”林晚点点头,态度礼貌但疏离,“好久不见。”
李浩然看了一眼周寻:“这位是?”
“我的助手,周寻。”林晚简单介绍,“周寻,这是李浩然,去年竞赛的银牌。”
周寻点点头,没说话。李浩然打量了他几眼,眼神里带着审视,但很快又转向林晚:“听说这次题目特别难,晚上要不要一起讨论?我们组了个学习小组。”
“不用了,我喜欢自己学。”林婉拒绝得干脆,“我先去房间放行李。”
她往前走,周寻跟上。李浩然在身后喊:“晚宴见!”
“你喜欢他?”走远后,周寻突然问。
林晚瞥了他一眼:“关你什么事?”
周寻闭嘴了。
房间是标间,两张床。林晚把行李箱放在靠窗的那张床旁边,周寻把资料箱放在另一张床边。
“整理资料,按类别分好。”林晚指了指箱子,“然后你可以自由活动。晚上七点宴会厅有欢迎晚宴,你需要陪我出席。”
“我也要去?”
“助手当然要去。”林晚打开笔记本电脑,“现在,安静工作。”
周寻打开资料箱。里面是各种论文、习题集、笔记,整理得井井有条。他按照林晚的要求分类,动作很仔细。
房间里只有键盘敲击声和翻纸声。
一个小时后,林晚突然把笔记本电脑合上,发出一声压抑的叹息。
周寻抬头。
她脸色苍白,手指按着太阳穴。
“怎么了?”他问。
“偏头痛。”林晚简短地说,“药在行李箱外侧口袋。”
周寻找到药,倒了水递给她。林晚吞下药,闭眼靠在床头。
“你经常这样?”周寻问。
“压力大的时候。”林晚没睁眼,“没事,半小时就好。”
但半小时后,她脸色更差了。周寻看着她紧皱的眉头,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取消晚宴?”
“不行。”林晚睁开眼,眼神锐利,“这种场合很重要,是建立人脉的机会。我必须去。”
她站起来,晃了一下。周寻下意识伸手扶住她。
女孩的身体很轻,隔着衣服能感觉到她在微微发抖。
“你确定你能行?”周寻问。
林晚推开他:“我说了,必须去。”
她走进卫生间,关上门。里面传来水声。再出来时,她补了妆,脸色看起来好了一些,但眼神里的疲惫掩不住。
晚宴厅灯火辉煌。学生们穿着正装,三三两两地交谈。林晚一出现,就有好几个人围上来。
周寻跟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看着她切换成完美的社交模式——微笑,交谈,适时的玩笑,恰到好处的谦虚。每个人都喜欢她,每个人都想和她多说几句。
李浩然又凑过来:“林晚,待会儿有个小型的学术沙龙,你来吗?”
“恐怕不行,我有点累。”林晚微笑,“明天吧。”
“好吧。”李浩然有点失望,但很快又振作起来,“那明天早餐见?”
“好。”
林晚应付了一圈,终于找到机会走到角落的自助餐台。她夹了几样菜,但没怎么吃。
周寻站在她身后,像个真正的保镖。
“你不需要吃东西?”林晚突然问。
“不饿。”
“去吃点。”林晚说,“既然来了,别浪费。”
周寻犹豫了一下,还是去拿了盘子。他吃得很快,但很安静,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晚宴进行到一半,有个教授上台讲话。内容是关于竞赛的意义,关于学术精神,关于未来。讲得很精彩,学生们听得认真。
周寻却在走神。他看着这些年轻的面孔,这些充满希望的眼睛,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隔阂。
他们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们谈论的是未来,是理想,是星辰大海。而他的世界里只有生存,只有过去,只有如何不让自己彻底垮掉。
“周寻。”林晚低声叫他。
他回过神。
“我不太舒服,先回房间。”林晚说,声音有点不稳,“你留在这里,帮我听着后面的内容,做笔记。”
“我送你回去。”
“不用。”林晚站起来,“别引人注意。”
她转身离开,步伐很稳,但周寻看见她握紧的拳头。
十分钟后,周寻还是坐不住了。他找了个借口离开宴会厅,快速回到房间。
门没锁。他推门进去,看见林晚蜷缩在床上,背对着门。
“林晚?”他试探地叫了一声。
没有回应。
周寻走近,看见她在发抖。他伸手碰了碰她的肩膀,她猛地一颤。
“别碰我!”她的声音尖锐得不正常。
周寻收回手:“你需要什么?药?水?”
林晚没说话,只是把脸埋进枕头里。周闻见她肩膀在耸动——她在哭。
这个认知让周寻愣住了。那个永远冷静、永远掌控一切的林晚,在哭。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站了一会儿,他走到卫生间,拧了条热毛巾,又倒了杯温水。
回到床边,他把毛巾和水放在床头柜上。
“毛巾是热的。”他说,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水在这里。需要什么叫我,我在外面。”
他转身要走,林晚突然开口:“别走。”
周寻停住。
“坐下。”林晚说,声音闷闷的。
周寻在另一张床边坐下,背对着她,给她一点隐私。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林晚压抑的抽泣声。过了很久,声音渐渐平息。
“周寻。”她叫他。
“嗯。”
“我姐姐,”林晚说,声音很轻,“是吃安眠药死的。在我生日那天。”
周寻握紧了拳头。
“我发现她的时候,她已经凉了。”林晚继续说,“桌上有封信,写给我的。她说对不起,说她太累了,说希望我别像她一样。”
她的声音很平静,但每个字都带着重量。
“我父亲那天在开庭,就是你父亲那个案子。他接到电话赶回来,第一句话是‘怎么这么不懂事,偏偏选今天’。他关心的是影响,是面子,不是他死去的女儿。”
周寻转过身。林晚已经坐起来了,脸上泪痕未干,但眼神清明。
“所以你知道我为什么讨厌回家了吗?”她看着周寻,“那个房子里每个人都在演戏。我母亲假装一切正常,我父亲假装自己是个好父亲,我假装自己是个好女儿。但我们都知道,有个位置永远空了。”
她拿起热毛巾擦了擦脸。
“我努力读书,努力做到完美,不是因为我想,而是因为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如果我也垮了,那个家就真的完了。”
周寻沉默了很久,然后说:“我母亲是离家出走的。在我父亲开始打我之前。”
林晚看向他。
“她留下了一张纸条,说对不起,但她受不了了。”周寻说,“那时候我十岁。我恨过她,但现在理解了。每个人都有极限。”
两个人对视着。在昏暗的房间里,在彼此的脆弱面前,那些仇恨和算计突然变得很遥远。
“周寻,”林晚说,“我们做个交易吧。”
“什么交易?”
“你帮我维持这个完美的外壳,我帮你重建你的人生。”林晚说,“不是主仆,是合作。我需要一个知道我真实面目的人,你需要一个带你重新进入社会的人。各取所需。”
周寻看着她伸出的手。
这个交易听起来公平得多。但周寻知道,公平从来不存在于他们之间。她依然是掌控者,他依然是依附者。
但至少,这次她承认了这种不平衡。
他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小,很凉,但握得很紧。
“成交。”他说。
窗外,山里的夜很黑,星星很亮。
在这个陌生的房间里,两个从不同废墟里爬出来的人,达成了脆弱的同盟。
第二天,竞赛正式开始。
林晚恢复了状态,冷静,高效,所向披靡。周寻跟在她身后,处理各种杂事,像个真正的助手。
第二天晚上,出了意外。
李浩然在沙龙结束后堵住林晚,借着酒意表白。被拒绝后,他恼羞成怒,说了些难听的话。
“装什么清高?谁不知道你父亲是法官,谁知道你的成绩是不是……”
话没说完,周寻已经挡在了林晚面前。
“道歉。”周寻说,声音很低,但带着某种危险的意味。
李浩然酒醒了一半,但面子挂不住:“你算什么东西?一个跟班……”
周寻上前一步。他比李浩然高,那道疤在走廊灯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李浩然后退了:“你……你想干什么?我警告你,这里到处是监控……”
“周寻。”林晚开口。
周寻停住。
林晚走到他身边,看着李浩然:“李同学,你喝多了。今晚的事我可以当没发生过,但如果有任何谣言传出去——”她微笑,“我父亲确实是法官。你应该知道诽谤要负什么责任。”
李浩然的脸色白了。
“现在,请让开。”林晚说。
李浩然僵了几秒,最终还是侧身让开了路。
林晚往前走,周寻跟上。走出一段距离后,林晚突然说:“谢谢。”
周寻愣了一下。
“虽然没必要,但还是谢谢。”林晚说,没有看他,“不过下次别这样了。暴力解决不了问题,只会制造更多麻烦。”
“他侮辱你。”周寻说。
“所以呢?”林晚停下脚步,看着他,“这世界每天都有无数侮辱,你要为每一个挥拳头吗?周寻,你得学会用别的方式保护自己——保护你想保护的人。”
周寻沉默了。
回到房间,林晚拿出笔记本电脑工作。周寻坐在自己床上,看着她的背影。
“林晚。”他突然说。
“嗯?”
“如果……如果我想重新读书,有可能吗?”
林晚转过头,认真地看着他:“你想读书?”
周寻点头:“我以前……成绩还不错。在出事之前。”
林晚思考了一会儿:“可以。但有条件。”
“什么条件?”
“第一,你得先拿到高中同等学力证明。第二,你得通过成人高考。第三,”她顿了顿,“在你能够独立之前,继续做我的‘助手’。”
周寻明白她的意思。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可能需要好几年。而在这几年里,他依然依附于她。
但至少,有了方向。
“好。”他说。
林晚点点头,转回去继续工作。但周寻看见,她的嘴角微微扬起了。
那一晚,周寻睡得很沉。
他梦见自己在一条很长的路上走,前方有光。林晚走在他前面,偶尔回头,伸手拉他一把。
醒来时,天刚蒙蒙亮。林晚已经起来了,站在窗前背单词。
晨光照在她身上,她整个人像在发光。
周寻看着她,突然意识到,仇恨真的在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更复杂、更危险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