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阳看着结界外那在风暴中艰难前行的粉色身影,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他霍然起身,岩缝顶端的碎石簌簌落下几粒。
回头看了一眼仍昏迷不醒的小春花。
她脸上的红白二色已淡去不少,呼吸平稳绵长,应该暂无大碍。
陈阳不再犹豫,转身便向着岩缝外走去。
临到结界前,他脚步顿了顿。
右手下意识抚上左手腕间的清心菩提子手链。
温润的凉意顺着手腕蔓延,让心神又清明几分。
“呼……”
深吸一口气,陈阳一步踏出结界。
呜——!!!
刹那之间,天地变色!
方才在结界内听闻的风暴嘶嚎,此刻如同千万根钢针,狠狠扎入耳膜!
那不是单纯的声音,而是裹挟着无尽怨念,痛苦与不甘的业力洪流,直接冲击神识!
暗黄色的风沙劈头盖脸砸来。
每一粒沙砾都仿佛带着重量,打在护体灵光上发出“噼啪”声响。
视野被压缩到不足三丈。
四周昏天黑地,只有扭曲翻滚的沙幕。
但更可怕的,是那些……东西。
陈阳刚稳住身形,眼前便陡然浮现出一道虚幻的影子。
这是一个面容扭曲的中年修士。
肢体断裂,骨肉模糊。
周身伤口处正汩汩冒着黑气。
他死死盯着陈阳,嘴唇翕动,发出断断续续的哀嚎:
“陈阳……是你……杀了我……”
声音凄厉如鬼,直接钻入脑海。
钟子彦。
陈阳瞳孔微缩。
他想起来了,此人正是曹山河的那位好友!
当年此人欲行灭口之事,却被自己以翠宝印轰杀当场,血肉模糊,几乎不成人形。
业力显化?
不等他细想,左侧又一道影子凝聚。
这次是个身着九华宗道袍的青年,面容阴鸷,胸口处凹陷下去一大块。
仿佛被重锤砸过。
他双目赤红,伸出虚幻的双手,向陈阳脖颈掐来:
“还我命来……还我道基……”
这是那魏姓青年。
在畜生道中,被自己一印拍碎中丹田,道纹崩灭的九华宗领队。
紧接着,右侧、身后、头顶……
一道又一道虚幻身影,在风暴中显化而出!
虬髯大汉,九华宗那些死在杀神道中的弟子,甚至还有几个面容模糊,陈阳一时想不起具体身份的修士……
他们或哀嚎,或怒骂,或伸出虚幻的手想要抓住陈阳。
每一道身影,都代表着一份因果,一份死在他手中的业力。
“你打碎了我的道基!”
“痛啊……我好痛……”
“陈阳……你不得好死……”
无数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令人心神俱裂的负面浪潮。
陈阳只觉得识海剧震,眼前阵阵发黑。
那些怨恨痛苦,不甘的情绪如同潮水般涌来。
试图将他拖入深渊。
嗡!
左手腕上,清心菩提子骤然亮起温润的乳白色光晕。
光晕如涟漪般扩散。
所过之处,那些扑来的虚幻身影仿佛撞上了一层无形的屏障,发出“嗤嗤”的消融声。
大部分身影在光晕中扭曲淡化。
最终消散。
但仍有少数几道格外凝实的影子,穿透了光晕的阻隔,伸出虚幻的手,触到了陈阳的身体。
“呃……”
陈阳浑身一颤。
那不是物理上的触感。
而是直接作用于神魂的冰冷粘稠,充满恶意的东西。
就像有冰凉的蛆虫顺着皮肤钻进经脉。
所过之处,灵力运转都为之滞涩。
业力……降临了。
陈阳咬紧牙关,强行催动道石之基。
沉厚的土行灵力在体内奔涌,试图冲刷掉那些侵入的负面业力。
但这过程异常艰难,那些业力如同附骨之疽。
与他的灵力,甚至与他的道基隐隐产生了某种诡异的联系。
他忽然明白了。
为什么这片戈壁的风暴中,会聚集如此多与自己相关的业力显化?
因为……这些业力本就因他而生。
他杀的人,结的因果,欠的血债,在这片汇聚了无尽负面业力的地狱道中,被风暴吸引凝聚。
最终如同寻到源头的游鱼,向着他这个“因”汇聚而来。
“原来如此……”
陈阳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悸。
既然避不开,那便不避了。
他不再试图驱散那些缠绕在身周的虚幻影子,也不再理会耳边越来越凄厉的嘶嚎。
只是将清心菩提子的光晕维持在身周三尺,护住识海核心。
然后迈开脚步,向着百丈外那道粉色身影的方向,一步步走去。
沙砾灌进靴子,风暴撕扯着衣袍。
每一步踏出,都有虚幻的手从沙地里伸出,试图抓住他的脚踝。
每一口呼吸,都仿佛吸入了冰冷的怨念。
但陈阳的眼神,始终盯着前方。
……
柳依依几乎站不稳了。
她半弯着腰,双手挡在面前,粉色的云裳宗法衣早已破烂不堪,露出内里同样破损的护体灵光。
沙砾打在脸上生疼,眼睛只能勉强睁开一条缝。
最要命的,是那些声音。
“杀了你……杀……”
“死……都要死……”
“恨啊……我好恨……”
风暴中夹杂的业力嘶嚎,不断冲击着她的心神。
若非腰间佩戴的云裳宗静心玉佩散发着微光,护住灵台一丝清明。
她恐怕早已被负面情绪吞噬,沦为只知嘶嚎的行尸走肉。
但她不能停。
感应玉佩传来的波动很清晰。
小春花就在前方那片岩丘之中。
她必须见到小春花,因为……
柳依依咬着下唇,脑海中再次浮现出岳秀秀那丫头的话。
“那条蚯蚓会说话!它说自己叫通爷,还喜欢钻到仙鹤经脉里乱窜,坏死了……”
通窍。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她心中炸响。
世间蚯蚓千千万,会发光发亮的灵虫也不少。
但喜欢潜入他人经脉游走,还自称“通爷”的……
柳依依只见过一个。
当年在青云峰山脚。
陈大哥时常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玉瓶,瓶子里那条懒洋洋的,会说话的蚯蚓,总爱吹嘘自己的本事。
还抱怨陈阳不让它钻洞玩儿。
青木门覆灭已四十余年。
青云峰被妖王摄走,门中弟子死的死,散的散。
知道通窍这个名字的故人,早已寥寥无几。
可柳依依记得。
清清楚楚地记得。
所以当岳秀秀描述那条古怪蚯蚓时,柳依依瞬间就想通了关窍……
通窍在,那陈大哥……
定然也在!
虽然不知道小春花为何没有认出陈大哥,但岳秀秀口中的陈行者,一定就是陈大哥!
这个念头让柳依依心中既喜又忧。
喜的是陈大哥竟然还活着,而且已筑基成功。
忧的是小春花这丫头,临行前曾说……
今日之后便与菩提教断绝往来!
以她那跳脱又狠辣的性子,若真对菩提教做些什么,万一伤到了陈大哥……
柳依依不敢再想,只能拼尽全力向前。
可这风暴太可怕了。
她隐约感觉到,前方似乎另有一道身影,也在向着自己这边移动。
是谁?
是敌是友?
还是风暴幻化出的业力虚影?
神识在这等浓度的业力风暴中根本无法散开,她只能眯着眼,竭力望去。
那道身影很模糊,在昏黄的沙幕中时隐时现。
但步履似乎异常沉稳,一步步,向着自己靠近。
柳依依心中警铃微响,正要凝神戒备,脚下却忽然一紧!
“啊!”
她低呼一声,低头看去……
只见一只半透明的,由灰黑色雾气凝聚而成的手,正从沙地里伸出,死死抓住了她的右脚踝!
那手冰冷刺骨,触感粘腻,仿佛有无数细小的怨魂在指尖蠕动。
业力显化!
柳依依心中一慌,下意识想要挣脱。
可那手抓得极紧,更有丝丝缕缕的灰黑雾气顺着脚踝向上蔓延。
所过之处,灵力运转顿时滞涩。
她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
而就在这失衡的刹那。
四周风暴中,又有数道扭曲的虚幻影子浮现,发出“嗬嗬”的怪响,向着她扑来!
糟了!
柳依依脸色煞白,右手急忙掐诀,想要祭出护身法宝。
可灵力运转受阻,法诀慢了一拍。
眼看那些影子就要扑到身上……
一道身影,踏破风沙,稳稳出现在她身前。
那人蹲下身,伸出左手,五指张开,对着那只抓住柳依依脚踝的灰黑手影,轻轻一拍。
啪!
一声轻响,并不响亮,却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
那只由业力凝聚的手影,如同被烈日暴晒的冰雪,瞬间崩散,化作缕缕黑气,融入风暴之中。
同时。
那人右手伸出,扶住了柳依依踉跄欲倒的身子。
动作自然,仿佛做过千百遍。
柳依依愣住了。
她抬起头,看向近在咫尺的那张脸。
那是一张陌生的少年面孔,唇红齿白,眉眼清俊,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年纪。
脸上沾着沙尘,却掩不住那份年轻的朝气。
可是……
那双眼睛。
柳依依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停滞了。
眼眸深邃,瞳孔深处映着暗红色的天光,却依旧清澈。
眼神里有疲惫,有警惕,有历经风霜后的沉淀,但更深处……
那份熟悉温和,总是带着些许无奈与包容的底色……
从未变过。
四十余年光阴,近半生离别。
容颜可改,声音可易,修为可涨,际遇可变。
但眼神不会。
就像当年在蝴蝶谷,她被丹霞峰的弟子打断了腿,狼狈不堪地躺在棚屋中时。
陈大哥也是这样蹲下身来。
用同样温和的眼神望着她。
指尖凝起清润灵力,轻柔拂过她断裂的腿骨,为她疗伤……
柳依依嘴唇颤抖,眼眶瞬间红了。
她死死盯着那双眼睛。
声音轻得几乎被风暴吞没,却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与试探:
“你是……陈大哥?”
少年没有回答。
他只是默默用左手,又拍散了从侧面扑来的一道业力虚影。
然后右手稍稍用力,将柳依依从沙地上搀扶起来。
动作熟练,自然而然。
如同当年。
两人第一次见面,将扭伤脚踝的柳依依扶起时一样。
这一扶,彻底击溃了柳依依心中最后一丝疑虑。
泪水夺眶而出,再也抑制不住。
“真的是你……陈大哥……”
她哽咽着,几乎是扑进了陈阳怀中,双臂紧紧环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肩头。
泪水浸湿了陈阳肩部的衣料,温热透过布料,传递到皮肤。
四十多年。
近乎半生。
她以为他早已死在青木门覆灭的那场浩劫中,以为当年青木门废墟那匆匆一别,便是永诀。
这些年,她拼命修炼,努力在云裳宗站稳脚跟,夜深人静时却总忍不住想。
若是陈大哥还在,该多好。
而今。
这个人真真切切地站在面前,用熟悉的动作扶起她,用熟悉的眼神看着她。
不是梦。
陈阳被扑得微微后仰,随即稳住身形。
怀中温软的身躯颤抖着,呜咽声压抑而破碎,却透着浓浓的喜悦。
他沉默片刻。
终是轻轻叹了口气。
抬手。
犹豫了一下。
还是落在了柳依依的后背,一下一下,笨拙地拍着。
如同当年哄那个动辄掉泪的她一样。
“好了……”
他声音有些干涩:
“怎么筑基了,还是这么容易摔跤。”
话是这么说,手上却稳稳扶着她。
转身。
向着岩丘的方向迈步。
柳依依没有松手,只是将脸埋得更深,任由陈阳半扶半抱,带着她在风暴中前行。
耳边是凄厉的嘶嚎,身周是扑咬的虚影。
可此刻,她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只有怀中这个人真实的体温,还有那一声久违的“陈大哥”。
终于。
两人跌跌撞撞回到了岩缝入口。
陈阳左手一挥。
灵力涌出,将之前布下的结界打开一道缝隙,带着柳依依闪身而入。
结界随即闭合,将外界绝大部分嘶嚎与业力阻隔在外。
岩缝内光线昏暗,却异常安静。
陈阳轻轻拍了拍怀中人的后背:
“好了,安全了。”
柳依依这才如梦初醒,有些不舍地松开手,向后退了小半步。
她脸上泪痕未干,眼眶红红的。
却一眨不眨地盯着陈阳,仿佛怕一眨眼,这个人就会消失。
陈阳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轻咳一声,目光转向一旁仍在昏迷的小春花。
柳依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才注意到地上的小春花。
她脸色一变。
快步上前,蹲下身探查了一下小春花的脉搏与气息。
发现只是昏迷,并无大碍,这才松了口气。
但随即,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抬头看向陈阳,眼中闪过一丝紧张:
“陈大哥,小春她……应该没有冒犯你吧?”
陈阳神色一滞,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
他想起了之前戈壁滩上,小春花那冰冷桀骜的质问,想起她唤出灵蟒虚影时那副盛气凌人的模样,想起自己被追得狼狈逃窜的场景……
“没什么冒犯。”
陈阳摆了摆手,语气故作轻松:
“小春花小孩子心性嘛,还是和当年一样,调皮了些。”
柳依依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真的没有吗?”
陈阳潇洒地一挥手,转身走到岩壁边靠坐下来:
“真没什么。只是她应该没认出我来,对我有些小误会而已。”
话说到这份上,柳依依也明白了大概。
以她对小春花的了解,这丫头若真没认出陈阳,以她如今那副被大师傅宠得有些骄纵的性子,怕是对陈大哥……
不会太客气。
她皱起眉头,有些不满地瞪了一眼昏迷中的小春花:
“这个小瞎子,明明陈大哥就在眼前,却……”
陈阳摇头失笑:
“是我的问题。这些年变化太大,她认不出也正常。”
他顿了顿,看向柳依依,眼中带着些许好奇:
“不过,依依,你为什么能一眼就认出我来?”
崔杰没认出他,芸娘没认出他,小春花也没认出他。
陈阳本以为,自己这副重塑后的少年样貌,加上改换的声线,世间故人当是少有能认出他的。
柳依依闻言,抿了抿唇,目光落在陈阳脸上,轻声说:
“就算一个人再怎么变,眼神也不会变啊。”
她上前一步,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轻轻触上陈阳的脸颊。
指尖微凉,带着些许颤抖,却异常轻柔。
“陈大哥,还是陈大哥啊。”
她的目光细细描摹着陈阳的眉眼,鼻梁,嘴唇。
仿佛要将这张陌生的脸,与记忆中的轮廓重叠。
“你的脸,还有你的声音……”
柳依依声音低了下来:
“你这些年,究竟经历了什么?”
陈阳沉默片刻,抬手轻轻握住了柳依依的手腕,将她抚在自己脸上的手拉下,却没有立刻松开。
他拉着她,在身旁坐下。
岩缝内安静,只有结界外隐约的风暴呜咽声。
小春花仍在昏睡,呼吸绵长。
陈阳靠着岩壁,目光望着前方昏暗的虚空,开始讲述。
他没有全盘托出,只拣了些能说的:
当年青木门覆灭,他被震入地底,通窍全力相救,捡回一命。
此后便在地底蛰伏三十八年。
全凭师尊传授的祖师功法,化生血肉,苟延残喘。
直至三十八年后重见天日,方才筑基成功。
随后便即刻动身前往这东土大宗之地,为打探消息,投身菩提教……
……
柳依依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
当听到通窍那段时,她眼中泛起复杂的情绪。
“通窍……没想到是通窍救了陈大哥的命。”
她轻声说,语气里带着感慨。
当年她觉得那条会说话的蚯蚓很可怕。
可现在想来,那条小虫子。
小小的,其实……还挺可爱的。
若非它,陈大哥或许早已死在地底。
若非它,自己也不会知道岳秀秀口中的陈行者,就是苦苦寻觅了四十多年的故人。
庆幸感慨之余,柳依依心中却又浮起一丝难以言喻的震惊。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开口:
“没想到……大师傅居然说错了。”
陈阳一怔,转头看她:
“什么意思?”
柳依依抿了抿唇,解释道:
“当年,我们得知道盟下令灭杀青木门残党后,我和小春花,还有两位师傅,都曾回去过。”
她顿了顿,似乎在回忆:
“大概是三十年前吧。大师傅亲自以神识探查了整片废墟……”
说到这里,柳依依的声音低了下去,眼中闪过一丝后怕:
“大师傅说,那残留的气息,是九华宗的独门神通沉灵化脉,威力足以碾碎山岳,崩灭道基。”
“她说……”
“在那等攻击下,绝无活命可能。”
岩缝内安静了一瞬。
柳依依抬起头,看向陈阳,眼中仍有未散的惊悸:
“毕竟那是大师傅的话……小春花当时就哭了,哭得撕心裂肺。”
“我……我也有些不敢信。”
“可大师傅从未看错过……”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一丝如释重负的颤抖:
“不过没想到啊,陈大哥你居然在那般的绝境中活下来了……还真是,奇迹啊。”
陈阳眉头微蹙。
“奇迹?”
他低声重复这两个字,心中念头飞转。
当年青木祖师见到他时,也曾惊叹他能在沉灵化脉下存活,认为几乎不可能。
如今听柳依依所言,连荷洛仙子那等人物,也下了同样的断言。
两位见识广博的元婴大能,都认为他必死无疑。
可他却活下来了,还筑基成功。
这真的……只是运气好吗?
陈阳心中掠过一丝疑虑,但并未深究。
眼下并非思索这些的时候。
他摇了摇头,将杂念压下,目光重新落在柳依依脸上。
岩缝外风暴依旧呜咽,结界微微闪烁。
昏睡的小春花呼吸平稳,仿佛只是陷入了深眠。
陈阳和柳依依肩靠着肩,坐在昏暗的岩壁下。
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青木门杂役区的药园旁,那间简陋的棚屋中。
柳依依从蝴蝶谷赶来探望,两个小杂役便凑在一处,分享刚从山野间摘下的甜果子。
两个人相互依靠。
时光荏苒,物是人非。
可有些东西,似乎从未改变。
陈阳听着柳依依轻声讲述这些年的经历。
“我和小春花从青木门废墟离开后,就有了第二位师傅,大师傅荷洛仙子。”
柳依依声音柔和,带着回忆的暖意:
“她门下弟子很少,我和小春花,再加上小师傅宋佳玉,算下来也就三人罢了。”
陈阳闻言,想起之前打探消息时的困惑,问道:
“那为何我打听不到你们二人的消息?我只打听到了宋长老在云裳宗,却始终没有你和春花的下落。”
柳依依愣了一下,随即脸上漾开一抹浅浅的笑意,眼中带着几分惊喜:
“陈大哥,原来……你也在打听我们二人的消息?”
陈阳点了点头,坦然道:
“嗯,筑基之后,这两年一直在打听故人的下落。只是云裳宗消息封锁得严,我只知宋长老在,却不知你们也在。”
柳依依眼中笑意更浓,像是吃了一颗蜜糖,甜到了心底。
她轻声道:
“那是因为,大师傅要求小春花补上那些年亏欠的修行啊。”
她顿了顿,解释道:
“小春花被带回云裳宗时,修为根基其实很薄弱,全仗着天赋异禀。”
“大师傅说她是璞玉,但需要精心雕琢。”
“所以那些年,大多数时间我们二人都在门中清修,极少在东土行走。”
“严格来说,这一次杀神道之行,作为云裳宗的领队,才是我们第一次真正暴露在外界视线下。”
陈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
闭世清修,难怪消息全无。
他沉默片刻,目光微微游移,似是不经意地问道:
“那宋长老,她还好吗?”
话音落下时,指尖下意识捻了捻袖口的布料。
语气平淡得仿佛只是随口一提,听不出半分波澜。
问起宋佳玉,不过是借个话头罢了。
柳依依不疑有他,点头道:
“小师傅很好。她在云裳宗担任织衣长老,平日里多是潜心织造,亲手缝制各类衣衫与法衣,日子过得很充实。”
陈阳“嗯”了一声。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菩提子。
岩缝内安静了片刻。
他垂下眼睑,看着地面粗糙的沙砾,声音放得更轻。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那……依依,不知道你有没有……沈长老的消息呢?”
话音落下的瞬间,陈阳敏锐地感觉到,身旁的气息微微一滞。
一股淡淡的,若有若无的寒意,从柳依依身上散发出来。
陈阳没有转头,依旧盯着地面。
耳朵却竖了起来,捕捉着每一丝细微的动静。
结界外的风暴呜咽声,似乎更清晰了。
许久。
久到陈阳几乎以为柳依依没有听见。
终于。
身旁传来一道声音。
那声音依旧柔和,却仿佛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冰纱,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幽怨:
“陈大哥……”
陈阳心头一跳,默不作声,只是静静等待着。
柳依依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而是轻声反问,语气平静,却让陈阳听出了一丝紧绷:
“你一直在……找沈长老吗?”
岩缝内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陈阳能感觉到身旁投来的目光。
平静,却带着某种穿透力。
他犹豫了一瞬。
脑海中闪过沈红梅的面容,闪过当年灵剑峰洞府里的一幕幕:
初入之时。
沈红梅作为前辈,以灵力为他淬体。
周身灵韵灼热萦绕,水雾朦胧间。
陈阳只能凝视到朦朦胧胧的人影。
再临之际。
沈红梅为他裁制新衣,指尖翻飞间满是温婉。
陈阳静静看着那侧脸。
终至那夜。
前辈不再是前辈,烛火昏沉里,终是彻彻底底见到了。
沈红梅褪去所有疏离与分寸。
两人心意相通,抵死缠绵,在朦胧光影中定下道侣之约。
……
想到这里。
陈阳轻轻点了点头。
“嗯。”
声音很低,却很清晰:
“筑基后这两年,一直在找她的下落。”
话音落下,陈阳便听到身旁传来一声极轻,几乎微不可闻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