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教在东土的名声,从来就与好字无缘。
那些尚在宗门庇护下,懵懂修炼的炼气弟子或许听闻不多。
但如柳依依这般已至筑基,且出身云裳宗这等大宗的修士,却对其恶名如雷贯耳。
虽长年于云裳宗内清修,极少在东土行走。
但柳依依早已从宗门长辈,同门口中,乃至道盟流传的讯息里,听过太多关于菩提教的斑斑劣迹:
蛊惑修士背离宗门,致使师徒反目,道侣成仇。
暗中炼化他人精血魂魄,修炼邪法。
假借普度之名,行敛财控人之实……
桩桩件件,恶名昭彰。
更令人心悸的是,这菩提教行事诡秘,渗透之力极强。
其教众自称行者,宣扬一叶菩提,化三千行者。
如同无形之水,无孔不入。
据她的大师尊荷洛仙子私下透露,如今的东土,无论大小宗门,从炼气到筑基,乃至结丹。
甚至可能更高层次,都隐隐有其行者的踪迹潜藏。
这一点,曾让初闻此事的柳依依震惊了许久。
万幸。
云裳宗因宗门传统与功法特性,门下弟子皆为女修。
且宗门规训森严,对弟子心性把控极重。
菩提教一时难以大规模渗透。
饶是如此,近几年也偶有风声。
菩提教似乎刻意培养了一些外貌俊美,风度翩翩……
且极其擅长揣摩女子心思,关怀备至的男子。
试图接近云裳宗一些年轻女弟子。
布下情网,徐徐图之。
幸而云裳宗高层警觉,及时察觉苗头,雷霆处置,才未造成难以挽回的后果。
此刻。
木屋之内。
柳依依听着岳秀秀用那软糯却执拗的声音,不断为口中那位陈行者辩解开脱。
甚至细数对方种种好。
心中的那份冷意与了然,渐渐压过了最初的怜惜。
果然。
是那些熟悉的手段。
以温和无害甚至善良的表象接近。
施以小恩小惠,体贴关怀,逐步瓦解心防。
让人不知不觉间产生依赖与好感。
最终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万幸……”
柳依依心中默念,眼神却愈发坚定:
“我已叮嘱过小春……”
“她今日之后,便会与菩提教彻底断绝往来。”
“她素来聪慧明理,当能分辨是非,不会重蹈覆辙。”
想到小春花对自己的承诺,柳依依心中稍安。
她相信。
以师妹的机敏与心志,不至于像眼前这位被保护得太好,不谙世事的搬山宗大小姐一般。
轻易被人蛊惑。
她轻轻叹了口气。
目光重新落在岳秀秀脸上,语气平静得近乎疏离:
“岳小姐……”
“你所说的那些‘好’,不过是菩提教蛊惑人心,惯用的手段罢了。”
“他们最擅长的,便是以伪善之姿,行操控之实。”
岳秀秀闻言,却蹙起细细的眉毛,反驳道:
“我只是炼气修为,有什么值得他们花心思蛊惑的?”
在她单纯的心思里,陈阳和江凡带她来杀神道玩。
虽然过程惊吓连连,但两人确实没有伤害她。
反而多有照料。
这便是好人了。
何况……
平常在搬山宗。
父亲、哥哥、爷爷都忙于宗门事务或自身修行。
极少有时间陪伴她。
陈阳那份沉默却可靠的保护,让她有种被珍视的感觉。
“不是你的修为,而是你的身份。”
柳依依直指核心,声音依旧平淡:
“搬山宗虽立宗不足千年,底蕴不及六大宗门,也无化神天君坐镇,但这些年来地位水涨船高,已成东土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
她缓缓道来,如同陈述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
“搬山宗行事另辟蹊径,常紧随九华宗步伐,许多九华宗不屑或不便直接插手的事务,皆由搬山宗代劳。”
“长此以往,积累的声望与人脉不可小觑,如今已有与九华宗分庭抗礼之势。”
“菩提教若想向东土更深层渗透,搬山宗……”
“无疑是一个极好的突破口。”
她的目光变得锐利,直视岳秀秀的眼睛:
“而你……”
“岳小姐,搬山宗岳石恒长老的掌上明珠。”
“便是这个突破口最脆弱,也最可能打开的那扇窗。”
接着。
柳依依语气放缓。
声音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意味,讲述了几桩云裳宗内曾发生的,女弟子被外来良人蛊惑,险些酿成大祸的真实事例。
故事里的男子,无不温柔体贴,善解人意。
初时极尽美好,最终却显露狰狞。
图谋不轨!
讲完。
她停顿片刻。
目光直勾勾地看着岳秀秀,仿佛要穿透她眼中的懵懂:
“你口中不断念叨的那位陈行者……想必,是个相貌颇为俊朗,甚至可以说……有些秀逸的男子吧?”
这话问得直接,甚至有些突兀。
岳秀秀脸上那点执拗的神色,瞬间僵了一下。
她眼神闪烁,下意识避开了柳依依的直视,小嘴微微抿起。
“是不是呢?”
柳依依向前倾了倾身子,语气带着不容回避的追问。
半晌。
岳秀秀终于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声音细若蚊呐:
“陈行者……是长得很好看。”
“白白净净的,眉眼……有点像我最喜欢的那只丹顶仙鹤,清冷冷的,但又……”
“不让人害怕。”
柳依依心中了然,又是一声轻叹。
少女情怀,最是难辨。
那点因外貌和短暂关怀而生出的朦胧好感,再经特定环境下的相依相伴,最容易让人迷失判断。
她不再急于辩驳。
而是神色一缓。
向前坐了坐,更靠近岳秀秀一些。
脸上重新漾起温婉的笑容。
“看看这些衣裳,你觉得……好不好看?”
说着。
她素手轻挥,腰间储物袋光芒微闪。
下一刻。
数件衣裙如同彩蝶般翩然飞出,悬停在木屋半空。
这些衣裙款式新颖别致,绝非东土市面上常见的样式。
有的以轻纱为底,点缀着仿佛会流动的星芒。
有的用锦缎裁成,绣着栩栩如生的奇花异草。
有的色彩艳丽如火,有的清雅素净如月……
每一件都做工精巧,透着云裳宗独有的灵韵与雅致。
岳秀秀的眼睛,瞬间被点亮了。
小女孩爱美天性,面对如此多从未见过的漂亮衣衫。
那点忐忑和争辩的心思,立刻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小嘴微张,目光在一件件衣裙上流连,满是惊叹与喜爱。
柳依依见状,笑意更深:
“这些衣衫,都是我的一位小师傅闲暇时做的。你喜欢哪件,尽管挑,算是师姐送你的见面礼。”
“真的吗?”
岳秀秀惊喜地转头,眼睛亮晶晶的。
“自然是真的。”柳依依颔首。
“谢谢……”
岳秀秀开心地道谢,话到一半,却顿住了,小脸微红:
“还、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师姐……”
“叫我柳师姐就好。宗门里的师妹们,都这么叫我。”
柳依依语气亲和。
“谢谢柳师姐!”
岳秀秀这次叫得清脆了许多。
注意力很快又回到那些美丽衣裳上,开始认真比较挑选起来。
柳依依坐在一旁。
静静看着岳秀秀时而拿起这件比划。
时而摸摸那件的料子,脸上露出纯然的欢喜。
她适时地,用闲聊般的口吻轻声说道:
“你看,这些衣裳美吗?这些表象的美好,总是容易吸引人,让人心生欢喜。”
她话锋微转,语气依旧柔和,却带着引导:
“可你想一想……”
“如果你口中那位陈行者,真如你所想那般是个好人,他为何会身处恶名昭彰的菩提教?”
“又为何……会将你掳来,让你身陷此地呢?”
岳秀秀正拿着一件淡紫色缀流苏的衣裙,在身前比划。
闻言动作一顿,抬头反驳,语气认真:
“不是陈行者把我掳来的!”
柳依依微微一怔:
“不是菩提教行者?那是什么?”
岳秀秀皱起眉头,似乎回想起不太愉快的经历,小脸垮了下来:
“是一条虫子!很坏、很坏的虫子!”
柳依依先是一愣,随即哑然失笑,摇了摇头。
虫子?
这借口未免太过儿戏。
想必是那些邪教徒控制人的某种诡谲手段,或是炼制出的邪恶毒虫。
用来恐吓,控制这小姑娘。
“虫子也罢,人也罢……”
“总归是出自菩提教那等西洲邪教之物。”
“西洲法术诡异莫测,炼制出的东西自然匪夷所思,骇人听闻。”
柳依依语气中带着对西洲教派一贯的排斥,与警惕。
岳秀秀却用力点了点头,仿佛找到了共鸣:
“柳师姐说得对!那条虫子真的很坏!不光掳走我,还……还欺软怕硬!”
柳依依眉头轻轻蹙起,眼中掠过一丝厉色:
“莫非……那虫子还欺负过岳小姐你?”
若真如此,那菩提教更是罪加一等。
岳秀秀连忙摇头:
“那倒没有。它……它欺负的是我的仙鹤!”
说到这里。
她小脸上浮现心疼与气愤交织的神色,显然对爱宠被欺之事耿耿于怀。
柳依依脸上却露出茫然:
“仙鹤?虫子……怎么欺负仙鹤?”
西洲邪物的手段,再次超出了她的理解范畴。
岳秀秀脸颊飞起两朵红云,有些难以启齿,支吾道:
“我……我不好意思细说。”
“反正……就是钻进我的仙鹤身体里,然后……”
“在里面到处乱钻乱跑,我的鹤儿当时痛苦极了……”
她回忆起仙鹤当时躺在地上抽搐哀鸣的模样,眼圈都有些发红。
然而。
她话音落下的瞬间。
却敏锐地察觉到,身旁柳依依的眼神……变了。
“柳师姐?”
岳秀秀狐疑地转头看去。
只见柳依依脸上的温婉笑容彻底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
混合着震惊,难以置信。
以及某种哑然……剧烈翻腾情绪的神情。
她的眼睛死死盯着岳秀秀,瞳孔微微收缩。
仿佛听到了什么石破天惊的话语。
下一刻。
柳依依仿佛猛然从某种怔忡中惊醒。
她眨了眨眼。
再看向岳秀秀时,眼神已变得无比炽热。
甚至带着一种岳秀秀无法理解的,近乎灼人的急切!
“那虫子!”
柳依依的声音陡然拔高,失去了平素的轻柔,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
“是什么模样?!你仔细说!”
岳秀秀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讷讷道:
“就是……红红的,身体又肥又亮,还会发一点光,看起来……有点像……”
“蚯蚓!”
柳依依脱口而出,两个字,说得又快又急。
岳秀秀连连点头:
“对的!就是和蚯蚓一模一样!”
“还会说人话呢,自称什么‘通爷’,可嚣张了,欺负我的仙鹤!”
“等我大哥一来,它吓得就想溜,典型的欺软怕硬!”
她趁机再次为陈阳辩解:
“所以,掳走我的是那条坏蚯蚓,不是陈行者啊!”
“陈行者真的是好人!”
“之前在畜生道,我的轮回身翅膀受伤了,陈行者特意去林子里找来草药,嚼碎了给我敷上。”
“明明只是轮回身,不管我,死了也就是意识回归本体,可他还是救我了。”
她掰着手指,越说越急,仿佛要把所有的证据都摆出来:
“前几日……”
“我身上带的灵石不多,陈行者怕我一个人遇到判官拦路没钱交,硬塞给我一袋灵石保命。”
“还有……”
然而。
她后面的话,没能再说下去。
因为她看见,两行清泪,毫无征兆地从眼前这位温婉美丽的柳师姐脸颊上滑落。
泪珠滚过她苍白的皮肤,留下一道湿痕。
柳依依的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木屋的墙壁。
仿佛透过那粗糙的木纹,看到了极其遥远,又极其清晰的某个画面。
她的嘴唇微微翕动。
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整个人的灵魂仿佛在瞬间被抽离,只剩下一具无声流泪的躯壳。
“柳师姐……?”
岳秀秀被这突如其来的眼泪吓住了,怯生生地唤了一声。
没有回应。
柳依依像是根本没听到。
她猛地站起身。
动作因为急促而显得有些踉跄,甚至差点带倒旁边的木凳。
她看也没看岳秀秀一眼,更没有去擦脸上的泪。
就这样脚步凌乱,跌跌撞撞地冲向木屋门口。
一把拉开门。
身影瞬间掠了出去。
岳秀秀愣在原地,好几息才反应过来。
慌忙跑到窗边,探头向外望去。
只见一道淡粉色的遁光,以快得惊人的速度冲天而起。
毫不犹豫地撕裂了山谷上空那层淡粉色的防护结界,朝着血色弥漫的天际疾驰而去。
转眼间便化作一个小点。
彻底消失在层层叠叠的血云与雾气深处。
岳秀秀呆呆地望着空无一物的天空。
半晌。
才慢慢退回屋内,看着满室悬浮的漂亮衣裙,心中充满了巨大的困惑。
“这些衣裳是很漂亮啦……”
她小声嘟囔。
拿起方才看中的那件淡紫色流苏裙,在身上比了比。
又放下。
眼中依然带着未散的迷茫:
“但……也没有仙鹤哥哥好看嘛。”
……
地狱道另一端。
被菩提教占据的寒热池山谷外。
刘有富和江凡仍在忙碌,将一面面阵旗插入特定的方位,勾勒出复杂的阵纹,加固着谷口的防护。
两人脸上带着期待与兴奋,低声议论着几日后菩提教天骄抵达时的盛况。
陈阳则独自盘坐在一块相对平整的岩石上。
双目微阖。
看似在调息,实则心神沉浸在对不久前,花晓与陆浩那场短暂交锋的反复推演中。
“道韵筑基,吐气如龙……面对九华宗弟子联手结阵,根本无需等到阵势成型。”
他心中明晰:
“只需在对方气机勾连,阵法雏形未稳之际。”
“以自身更精纯,更磅礴……且与天地隐隐共鸣的气势强行冲击扰乱!”
“便能轻而易举地打散其联手之势,瓦解威胁。”
他尝试着调动自身道基,将沉厚凝实的灵力缓缓向外扩散。
灵力自下丹田而起,因周天七百二十气窍圆满之故,流转间倒也圆融充沛。
远比寻常道石筑基修士的灵力更加完整和绵长。
灵力如同无形的波纹,以他为中心向四周荡开。
然而。
仅仅扩散出周身数丈范围,陈阳便感觉到了明显的迟滞与沉重。
他的灵力足够浑厚,却缺乏那种灵动与穿透感。
无法像花晓那样,心念一动,气势便如同有形之物般轰然爆发。
瞬间覆盖数十丈范围。
精准地冲击,压制特定目标。
除非他借助《万森印》这类特定术法神通,将灵力高度凝聚后定向释放。
否则单凭气势外放,影响范围极其有限。
“这便是根本的差异了……”
陈阳暗叹。
道石如磐,沉则沉矣,失之灵动。
道韵如风,无形无质,却可渗透万物,随心而变。
就在这时。
刘有富布置完一处阵眼,拍拍手走了过来。
他从腰间取出一个储物袋,递到陈阳面前。
“这是?”
陈阳接过,神识扫入。
袋中整齐码放着数十个红色玉瓶。
此外,还有一叠约莫二十张黄底红纹的符箓。
“教中发下的一些补给。”
刘有富解释道,指了指那些红玉瓶:
“血髓丹,还有疗伤用的血髓精元。”
“如今这地狱道不知要持续多久,上头便多拨了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江行者那边,已经领了他那份。”
陈阳回头瞥了一眼。
果然见江凡正蹲在不远处,手中拿着一个刚打开的红色玉瓶,放在鼻端深深吸了一口气。
脸上露出极为陶醉,近乎贪婪的神色。
血髓丹虽传自西洲,却颇有筑基丹之妙,加速灵力炼化,对修行确有助益。
尤其在这种危机四伏,需争分夺秒提升实力的环境。
吸引力不言而喻。
“那这些符箓?”
陈阳对那些丹药兴趣缺缺。
年糕早已替他尝过,明确警告其中掺杂了某些阴毒物质。
他自然不会服用。
他的注意力落在那叠符箓上。
“一些普通的攻击,防御符箓,威力尚可,用以应急。”
刘有富随手指了指。
然后神色略微郑重,指向混在其中,颜色略深,符文也更为复杂的三张:
“但这三张,是随机传送符。”
“切记,非到万不得已,生死一线之际,绝不要动用。”
“此符激发后,会随机将人传送至千里之内,不等的任意位置。”
“方向不定,落点不明。”
“在这地狱道中使用,风险极大。”
“可能刚出狼窝,又入虎穴。”
“甚至直接传到某个判官脸上,或绝地之中。”
陈阳神色一凛。
将那三张随机传送符单独取出,小心收好。
这虽是不稳定的逃命手段,但终究是多了一丝绝境求生的可能。
交接完毕,三人重新安静下来。
刘有富继续完善阵法,江凡把玩着血髓丹玉瓶,陈阳则继续沉思修行。
时间在血色天幕下缓缓流逝。
中间,陈阳曾忍不住开口问刘有富:
“刘行者,你此番进来,可曾想过……何时能够出去?这地狱道漫漫无期,谁也不知会持续多久。”
刘有富正将一枚阵盘嵌入地面,闻言手上动作未停。
头也不抬。
只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平淡得听不出情绪:
“我进来时,便没想过……要活着出去。”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让陈阳心头一震。
他望着刘有富专注于阵法的侧影,忽觉这位看似市侩圆滑的菩提教行者,倒也有着自己的决心与坚韧
陈阳默然。
不再多问。
终于。
按照约定的六个时辰即将过去。
花晓使用寒热池的时间快结束了。
陈阳三人早已结束各自的事情,默默聚在隔绝光幕外等待。
光幕朦胧。
只能隐约看到山谷深处那红白二色雾气翻腾的池子轮廓,以及其间一道模糊的,影影绰绰的人形。
时辰已到。
却不见花晓出来。
又等了一炷香时间。
池边人影依旧没有移动的迹象。
“花道友?”
陈阳隔着光幕,试探着唤了一声。
池边雾气似乎波动了一下,传来花晓那飘忽却明显带着不耐烦的声音:
“慌什么?时辰还没到!”
陈阳一愣,抬头看了看天色……
虽然地狱道没有日月,但对时间的感知他不会错。
六个时辰,分明已满。
他看向身旁的江凡和刘有富,两人脸上也有一丝疑惑。
但都未出声,似乎觉得多等片刻也无妨。
陈阳按下心中疑虑,不再催促。
又等了一盏茶的功夫。
山谷深处的雾气终于一阵剧烈翻涌,一道黑袍身影从中疾步走出,正是花晓。
“花道友,修行可还顺利?”
陈阳上前一步,想询问一下寒热池修行的具体感受与注意事项。
毕竟接下来就轮到他使用了。
然而花晓脚步极快,仿佛有什么急事,路过三人时只是随意摆了摆手,那飘忽的声音丢下一句:
“还行。池子你们用吧,规矩照旧,别来打扰我调息!”
话音未落。
人已化作一道黑影,朝着他们来时相反方向的谷外掠去。
速度惊人。
陈阳话音卡在喉咙里,只能看着她迅速远去的背影。
隐约间。
他似乎听到花晓离开的方向,传来一声极轻的,有些怪异的……打嗝声?
很轻。
很快消散在风中。
陈阳心中蓦地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他看着身旁还慢悠悠,准备往山谷里走的江凡和刘有富。
那股预感骤然变得强烈。
“两位,先进池看看!”
陈阳丢下一句,不再等待,身形一闪,已率先朝着寒热池方向疾驰而去。
“哎?陈行者,不用急啊!这寒热池修行,最需平心静气,欲速则不达……”
刘有富在后面喊道,不解陈阳为何突然如此急切。
然而。
陈阳的速度极快,数息间已穿过朦胧的隔绝光幕,来到寒热池边。
眼前的景象,让他瞳孔骤然收缩!
池边依旧雾气氤氲,但那雾气……不对劲!
不再是寒热池自然蒸腾出的,蕴含着精纯业力波动的红白二色气雾。
而是一种更淡,更虚浮,仿佛……
一层刻意维持的轻纱!
陈阳想也不想,右手灌注灵力,猛地向前一抓!
嗤啦——!
仿佛撕开了一幅虚幻的画布。
那层维持着雾气假象的轻纱应声碎裂,化作点点灵光消散。
然后。
露出了其下……
空荡荡的,只剩下湿润池底岩石的……
寒热池!
五十丈方圆的池子,原本应该半是炽热暗红,半是酷寒惨白的池水。
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有池底中央那道红白分明的天然界限。
以及岩石上残留的,正在快速消散的微弱业力波动。
证明着这里曾经存在过一个五十丈寒热池。
“没……没了?”
陈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神识反复扫过空池,确认这不是幻象。
紧跟而来的江凡和刘有富,也终于踏入了这片区域。
两人脸上的轻松与期待,在看清空池的瞬间,彻底凝固。
随即化为极致的惊愕与难以置信。
“怎么回事?!”
江凡失声惊呼,几步冲到池边,看着干涸的池底,眼睛瞪得溜圆:
“池水呢?寒热池的池水呢?!怎么会空了?!”
刘有富的脸色更是瞬间变得铁青。
他猛地蹲下身,手指颤抖地触摸着池底尚且温润的岩石。
又猛地抬头看向陈阳,声音都变了调:
“我菩提教的寒热池呢?!这是我为迎接我教天骄准备的修行资源啊!怎么会这样?!”
陈阳面色阴沉,目光如电,扫过空池。
又猛地望向花晓离去的方向,声音冷静得可怕:
“是那花晓。是她取走了此地池水。”
“不可能!”
刘有富猛地摇头,像是要说服自己:
“陈行者你有所不知!”
“这寒热池的池水,蕴含特殊业力,性质奇异,根本无法用寻常储物法器盛装。”
“连用灵气包裹托举都会迅速消散!”
“她怎么可能……”
一旁的江凡也喃喃道:
“是啊,花道友虽强,但也不可能凭空收走整个池子的水……应该不是她吧?”
他语气犹豫,但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花晓消失的方向。
尽管嘴上说着不可能,但两人脚下却不约而同地跟着陈阳。
迅速向山谷外追去。
来到谷口。
举目望去,血色荒原上空空荡荡。
哪里还有花晓那身黑袍的半点踪迹?
只有远处低垂的血云和永不停歇的呜咽风声。
“她跑了!”
江凡跺脚道。
“寒热池没了……我教天骄来了怎么办……”
刘有富失魂落魄,仿佛天塌了一般。
然而。
祸不单行。
就在三人因池水被盗而心神剧震之际。
陈阳猛然抬头,强大的神识感应到远处传来密集而强大的灵力波动。
正朝着山谷方向急速迫近!
“小心!”
他低喝一声,全身灵力瞬间提至巅峰,警惕地望向波动传来的天际。
很快。
一片黑压压的遁光出现在血色地平线上,迅速放大。
为首之人,制式法袍,气息凌厉。
正是去而复返的九华宗天骄……陆浩!
他身旁,除了数十名九华宗弟子外,竟还多了两批人马!
一批人衣着华贵,法器光芒隐隐。
气息透着宝光与富足,正是以炼制法宝闻名的千宝宗弟子!
另一批人则气息空灵飘忽,周身隐隐有气流环绕。
是精擅御气之术的御气宗门人!
三方人马汇合一处,人数已过两百。
其中道纹气息亦有数道,道韵却不止陆浩一人了……
另有两道,道韵气息格外醒目!
一道源自御气宗阵列中身形魁梧的壮汉,另一道则来自满身珠光宝气,气度不凡的女子。
二人皆身怀道韵,再加上领衔的陆浩。
三方齐聚,气势如虹。
直奔这处山谷而来!
……
陈阳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