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车在红星罐头厂那扇锈迹斑斑的大铁门前停下。
昨天还嚣张跋扈的门卫,今天一看到这辆熟悉的军绿色吉普,腿肚子都软了,远远地就小跑过来,陪着笑脸把大门拉开。
车子驶入满是尘土的厂区,所有正在磨洋工的工人,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被吸引了过来。
车门打开,姜晓荷一身蓝色工装,利落地跳下车。
紧接着,驾驶座上的陆铮也走了下来。
他今天没穿军装,只是一身深色的便服,但那挺拔的身形和身上那股子不怒自威的气场,比军装更让人心头发紧。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靠在车门上,目光平静地扫视着整个厂区。
那些昨天还跟着王海起哄的工人,在接触到他目光的瞬间,都像是被扼住了脖子,纷纷低下头,手里的活计也不自觉地加快了速度。
整个厂区,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安静。
所有人都明白了,这位新来的女厂长,她的男人,是来给她撑腰的。
而且,看这架势,这腰杆,硬得很。
姜晓荷对这种效果很满意,她没有理会那些噤若寒蝉的工人,径直走向办公楼。
“所有车间主任,技术骨干,十分钟后,到会议室开会。”
她清亮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厂区,不容置疑。
十分钟后,罐头厂那间又小又破的会议室里,挤满了人。
十几个平时在厂里吆五喝六的主任和技术员,此刻都正襟危坐,大气不敢出。
会议室的门没关,陆铮就那么随意地靠在门框上,像一尊沉默的门神,无形的压力笼罩着整个屋子。
姜晓荷走到主位,没有一句客套的开场白。
她将手里一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啪”的一声,拍在了桌子上。
“这是我昨天晚上整理的,《工厂问题汇总》。”
所有人的心都跟着那声脆响,提到了嗓子眼。
姜晓荷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第一,设备老化严重,三号生产线的封装机,平均每工作两小时,就要停机一次,损耗率高达百分之三十。”
“第二,生产流程混乱,果品清洗和去核环节,没有明确标准,工人随心所欲,造成大量原材料浪费,光是上个月,报损的桃子就有三百多斤。”
“第三,卫生条件堪忧,车间地面污水横流,废料堆积不及时处理,苍蝇蚊子到处飞。这样的环境,做出来的东西,谁敢吃?”
……
姜晓荷一条一条地念着。
她指出的问题,从宏观到细节,每一项都精准无比,甚至连具体的损耗数据都说得清清楚楚。
在座的技术员们,一个个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震惊。
他们在这厂里干了十几年,都未必有她这么清楚!
这个年轻的女厂长,才来了一天,就把厂子的老底给摸了个透!
这哪里是来当厂长的,这简直是来“查案”的!
念完十几项关键问题,姜晓荷将报告合上,再次看向众人。
“问题说完了,现在说解决方案。”
“第一,优化生产线,所有设备登记造册,明确责任人,谁的机器出了问题,谁负责。修不好的,从他工资里扣!”
“第二,制定标准化生产流程,从今天起,每个岗位都有操作手册,必须严格执行。我会设立质检岗,随机抽查,不合格的,整个班组都扣奖金!”
“第三,设立奖惩制度。节约成本的,有奖!提高效率的,有奖!举报浪费的,重奖!”
她的话音刚落,一个留着八字胡,看起来油滑无比的老主任就站了起来。
他是二车间的主任,也是王海的远房亲戚。
“姜厂长……”他皮笑肉不笑地开口。
“您说的这些,道理是好道理。”
“可咱们厂,祖祖辈辈都是这么干过来的,工人们都习惯了。”
“这一下子全改了,怕是……改不了啊。”
他的话,立刻引来几个老油条的附和。
“是啊,厂长,这事得慢慢来。”
“工人们思想工作不好做啊。”
姜晓荷看着那个带头反对的八字胡,嘴角扯出一丝冷意。
她身体微微前倾,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问:“所以,祖祖辈辈的工厂,都像现在这样,半死不活,等着倒闭?”
一句话,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八字胡的脸上。
他一张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张着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姜晓荷没有再给他任何争辩的机会,她站直了身体,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强势。
“我今天召集你们来,不是跟你们商量。”
“我不需要你们的同意,我只要你们的执行力!”
“现在,我需要一个车间,愿意当改革的试点。谁愿意?”
整个会议室,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生怕被姜晓荷的目光点到。
当出头鸟?
改好了,功劳是厂长的。
改砸了,黑锅自己背。谁也不是傻子。
姜晓荷看着这群人的反应,并不意外。
她正准备直接点名,忽然,角落里,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我们三车间,愿意试试。”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去。
站起来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有些文弱。
他叫李新,是厂里最年轻的技术员,刚从技校毕业没两年,因为没什么背景,一直被排挤在核心圈子外。
姜晓荷赞许地看了他一眼。
她走到李新面前,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声宣布:
“好!李新,我给你三天时间,就按照我这份方案去改!”
“三天后,如果三车间的生产效率,能提升百分之二十。我,当众奖励你个人一百块钱!”
“整个三车间的工人,这个月的奖金,全部翻倍!”
一百块!
奖金翻倍!
所有人的眼睛,瞬间都红了!
一百块钱!那可是普通工人三四个月的工资!
奖金翻倍,更是想都不敢想的好事!
一时间,投向李新的目光,充满了赤裸裸的嫉妒、怀疑,还有一丝贪婪。
李新自己也懵了,他没想到奖励会这么重,激动得脸都涨红了。
然而,姜晓荷接下来的话,却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她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但是。”
“如果三天后,你做不到。那你这个技术员,就别干了。自己去财务室结工资,走人。”
会议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是军令状!
这是一场豪赌!
赢了,一步登天!输了,卷铺盖滚蛋!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李新那张年轻的脸上,等着看他如何选择。
李新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也看到了那一百块钱带来的巨大诱惑。
他咬了咬牙,像是下了天大的决心,猛地一挺胸膛,大声回答:“是!厂长!我保证完成任务!”
“好!”
姜晓荷转身回到主位,目光扫过其他车间那些神色各异的主任们。
“其他人,都看清楚了。机会,我只给一次。”
会议结束,所有人都抱着看好戏的心态散了。
李新却像打了鸡血,拿着姜晓荷的方案,立刻冲回了三车间,召集所有工人,开始布置任务。
改革,轰轰烈烈地开始了。
然而,仅仅过了半天,难题就来了。
傍晚时分,李新满头大汗地跑进了姜晓荷的办公室,脸上满是焦急和愤怒。
“厂长!出事了!”
姜晓荷正在画新的罐头瓶贴设计图,闻言抬起头:“慢慢说,怎么了?”
“生产线上那台最关键的封装机,坏了!”李新喘着粗气,拳头捏得死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