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傅越说越怕,额头上都见了汗。
他在这条胡同里开了几十年裁缝铺,什么风浪没见过。
也正因为见得多了,才更懂得什么叫谨言慎行。
周围几个年轻的学徒,也都伸长了脖子,看着图纸上的样式,眼神里又是好奇又是害怕,小声地交头接耳。
“这裙子真好看,跟画报上外国电影里的明星穿的一样。”
“好看有什么用,敢穿吗?小心被剪刀剪了!”
姜晓荷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她承认,当陆铮拿出这张她随手画的图纸时,她心里是又惊又喜。
没有哪个女人能拒绝一件属于自己的婚纱。
可她更清楚,现在是什么年代。
她不想因为自己的一时喜好,给陆铮,给刚刚才从泥潭里爬出来的陆家,带来任何不必要的麻烦和非议。
她轻轻拉了拉陆铮的衣袖,小声说:“要不……就算了吧?做身红色的旗袍也挺好的,喜庆。”
陆铮却像是没听到她的话。
他甚至没有低头看她,只是将她拉到自己身后,用高大的身躯将她完全护住。
他看着面前战战兢兢的张师傅,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量。
“张师傅,您是京城里手艺最好的裁缝,我信得过您。”
“您只管做,用最好的料子,最精细的手工。出了任何问题,我陆铮,一力承担。”
张师傅的脸色更白了,嘴唇哆嗦着,刚想再说点什么。
陆铮却从上衣的内袋里,拿出了一样东西,“啪”的一声,轻轻放在了面前的案台上。
那是一枚小小的黄铜印章,样式古朴,上面没有刻字,只刻着一个复杂的、由麦穗和齿轮组成的特殊纹路。
姜晓荷不认识这是什么。
可张师傅在看到这枚印章的瞬间,瞳孔骤然紧缩!
他脸上的惊恐,瞬间变成了极致的震惊,甚至还带上了一丝敬畏。
他做了一辈子衣服,给不少大人物都量过尺寸,自然认得这个标记!
这是军区后勤部特供处的凭证!能拿出这个东西的,绝不是普通人!
“这……”张师傅的声音都变了调。
陆铮的目光沉静如水,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裁缝铺。
“这件衣服,不是什么私底下做的‘奇装异服’。”
“它是我,为一位给国家和人民做出过杰出贡献的女英雄,特别定制的‘褒奖礼服’。”
“她的功绩,上达天听。这件礼服,是她应得的荣誉。谁敢说三道四?”
一番话,掷地有声!
整个裁缝铺里,瞬间鸦雀无声。
几个学徒张大了嘴巴,看着陆铮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从天而降的神仙。
女英雄?褒奖礼服?
这……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可他们看着陆铮那严肃郑重的神情,又觉得他说的话,让人不得不信。
姜晓荷也懵了。
她呆呆地站在陆铮身后,听着他面不改色地胡说八道,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这个男人,也太能扯了!
可偏偏,他扯得那么一本正经,那么理直气壮,硬生生把一件惊世骇俗的婚纱,拔高到了国家荣誉的高度。
这下,谁还敢有意见?
果然,张师傅的腰,一下子就弯了下去。
他脸上的震惊和敬畏,已经变成了激动和荣幸。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张设计图,像是捧着什么圣旨。
“是是是!是老头子我有眼不识泰山!是老头子我思想觉悟太低了!”
“陆先生您放心!这件……这件光荣的‘褒奖礼服’,我一定用我这辈子最好的手艺来做!保证让英雄满意!”
他立刻招呼最得意的徒弟:“快!快去把库房里那匹给首长家属留着的真丝缎取出来!还有那卷从海外弄来的蕾丝!都拿来!”
这态度转变之快,让姜晓荷叹为观止。
接下来就是量尺寸。
张师傅拿着软尺,神情无比专注。
陆铮就抱臂站在一旁,像个监工,目光紧紧地盯着。
当张师傅的手绕到姜晓荷腰间,准备测量腰围时,指尖不小心轻轻碰到了她腰侧的软肉。
“咳!”
一声刻意的、极具压迫感的咳嗽声,在安静的屋里响起。
张师傅的手猛地一哆嗦,软尺差点掉在地上。
他抬头一看,正对上陆铮那双带着警告意味的眼睛,吓得他赶紧把手缩了回来,隔着一寸远的距离比划着。
姜晓荷又羞又好笑。
这个男人,醋劲儿也太大了吧!
她趁着陆铮不注意,偷偷伸出手,在他结实的腰上,不轻不重地掐了一把。
陆铮身体一僵,低下头,对上她那双带着嗔怪和笑意的眸子,眼神里闪过一丝无奈和宠溺。
两人之间旁若无人的小动作,那股子亲昵又暧昧的劲儿,让旁边帮忙记录尺寸的小学徒,脸都红透了,头埋得低低的,不敢再看。
……
陆家要为新孙媳补办一场盛大婚礼的消息,像风一样,迅速传遍了京城的上层圈子。
紧接着,一个更劲爆的流言,开始在私底下悄悄流传。
“听说了吗?陆家那个孙媳妇,胆子可真大!要在婚礼上穿那种洋人的裙子,胳膊脖子都露着呢!”
“哎哟,真的假的?那不成伤风败俗了吗?”
“可不是嘛!刚扳倒陈家赵家,尾巴就翘上天了!一点都不知道收敛,真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上不得台面。”
各种酸溜溜的议论,夹杂着嫉妒和不屑,在那些太太小姐们的茶话会上传播着。
消息自然也传回了陆家老宅。
忠叔听了外面那些风言风语,气得不行,回来跟陆老爷子一说。
陆老爷子正在院子里打太极,听完后,动作没停,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冷哼。
“一群长舌妇,吃饱了撑的。”
他收了招式,接过忠叔递来的毛巾擦了擦汗,眼皮都没抬一下,淡淡地吩咐道:
“去,把我书房里那瓶最高首长上次过来,特意赠我的茅台拿出来。”
忠叔一愣:“老爷子,那可是您宝贝得不行的……”
“让你去就去,废什么话。”陆老爷子瞪了他一眼。
“把酒,送到城南那家张氏裁缝铺去。”
老爷子顿了顿,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
“就跟张师傅说,天冷了,晚上赶工辛苦,让师傅们喝口酒,暖暖身子,驱驱寒。”
忠叔瞬间明白了!
高!实在是高!
一瓶“御赐”的茅台,比一万句解释都有用!
这等于明明白白地告诉所有人,陆家孙媳妇的这件婚纱,不仅陆家支持,就连最上面那位,都是默许的!
当天下午,当忠叔亲自开着车,将那瓶包装简单却分量十足的茅台酒送到裁缝铺时,张师傅激动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
这个消息不胫而走,之前那些还在背后嚼舌根的人,瞬间全都闭上了嘴。
非议和流言,消失得无影无踪。
婚纱的风波,就这么被一瓶酒,轻而易举地平息了。
姜晓荷也不得不佩服老爷子的手段,姜还是老的辣。
她满心欢喜地期待着婚礼的到来,同时,也开始规划起那个“红星罐头厂”的未来。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高兴两天,麻烦就主动找上了门。
这天傍晚,姜晓荷正和陆铮在院子里商量着婚礼的宾客名单,忠叔行色匆匆地从外面走了进来,脸色有些难看。
“先生,少夫人,出事了。”
陆铮放下手里的笔:“怎么了?”
忠叔的目光看向姜晓荷,神情凝重地说道:“罐头厂那边,出乱子了。”
“那个厂长王海,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到厂子被划拨给了您的名下,今天下午,在厂里开了个全厂大会。”
“他……他在会上煽动工人,说市里派了个什么都不懂的黄毛丫头来当新厂长,这是要砸了他们所有人的铁饭碗!”
“现在厂里的工人群情激奋,都嚷嚷着,等您去上任那天,要给您一个永生难忘的下马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