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宗敏的方案简单直接,能快速解决问题;李岩的警告则关乎未来。
李自成沉吟良久,看着手中那张印刷精美的“即位诏书”,想到那个神秘逃脱的太子,一股烦躁和急于稳固权力的冲动最终占据了上风。
李自成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最终定格在刘宗敏身上,声音低沉却带着决断:“宗敏。”
“末将在!”刘宗敏精神一振。
“追赃助饷之事……就由你全权负责!”李自成一字一顿地说道,“但切记,需有真凭实据,不可滥及无辜,亦不可过度用刑,以免激起民变。具体名单和尺度,你与牛丞相、宋军师商议后,报朕知晓。”
这看似加了限制,实则等于默许了刘宗敏可以放手去干!
所谓的“商议”,不过是走个过场。
“末将遵旨!”刘宗敏大喜过望,狞笑着瞥了李岩一眼,拱手领命。
李岩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张了张嘴,还想再劝,但看到李自成那已然决断的眼神,以及刘宗敏得意的表情,知道大势已去,最终只能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他仿佛已经看到,一场席卷整个北京城的腥风血雨,即将来临。
而大顺政权命运的转折点,或许就在此刻,已然注定。
乾清宫内,刚刚登基不过数日的大顺皇帝,做出了一个将他与他的王朝快速推向深渊的决定。
而这一切,都被远在海外孤岛的叶云帆,通过某种方式,静静地观察和记录着。
历史的车轮,在叶云帆这只“蝴蝶”的翅膀扇动下,似乎并未偏离它那残酷的轨迹,反而因为某些信息的提前泄露和刺激,变得更加急促和暴烈。
大明应天府(南京)
北京陷落、崇祯皇帝殉国的惊天噩耗,如同席卷一切的瘟疫,终于随着溃散的驿卒、南逃的官员和商旅,渡过了天堑长江,传到了这座大明的留都。消息所到之处,如同平地惊雷,将六朝金粉之地的繁华与安宁炸得粉碎,整个南京城瞬间被巨大的恐慌、悲恸和茫然所笼罩。
南京,作为大明的陪都,自永乐迁都北京后,依旧保留着一套完整的中央行政机构,设有南京六部(吏、户、礼、兵、刑、工)、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国子监等,俨然一个微缩的朝廷。
这套班子平日里权力有限,多属清闲职位,但在京师沦陷、皇帝蒙难、中枢瘫痪的非常时期,其存在便具有了无可替代的法统意义和应急功能。
此刻,这座平日里略显闲适的留都,瞬间被推到了历史的风口浪尖,成为了维系大明国祚的最后希望所在。
消息得到初步证实后,南京守备太监韩赞周、南京兵部尚书史可法、南京户部尚书高弘图、南京都察院右都御史张慎言等留守的最高级别官员,立刻以最快的速度进行了紧急磋商,并迅速启动了应急机制。
南京的皇宫——虽然规模略小于北京紫禁城,但宫阙俨然,制度犹存——立刻成为了整个南中国乃至整个大明帝国残余力量的目光焦点。
南京皇城,奉天殿(南京皇宫主殿)。
往日空旷肃穆的大殿,此刻黑压压地站满了身着各色官袍的官员。
从一品大员到六七品的科道言官,凡是留在南京、闻讯能赶来的官员,几乎都齐聚于此。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重、悲戚和难以言喻的躁动。
许多人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更多的人则是面色惨白,眼神中充满了惊恐、茫然和对未来的巨大不确定。
站在百官最前方的,是几位南京朝廷的核心人物:
史可法(南京兵部尚书,参赞机务):年约四旬,面容清癯,神色悲愤而坚毅,他是坚定的主战派,在南京官员中威望素着。此刻他紧抿着嘴唇,眉头深锁,腰杆挺得笔直,如同狂风暴雨中一棵不肯弯折的青松。
高弘图(南京户部尚书):年纪稍长,面容敦厚,但此刻也满是忧色,管理钱粮的他,深知局势的艰难。
张慎言(南京都察院右都御史):老成持重,但眼神中透露出深深的忧虑,他是清流领袖,注重礼法和程序。
姜曰广(南京礼部尚书):掌管礼仪祭祀,此刻面对国丧和可能的新君册立问题,神情格外凝重。
王铎(南京詹事府詹事,太子官属长官):太子下落不明,他的位置尤为尴尬。
韩赞周(南京守备太监,代表内廷):面色阴沉,站在文官班列稍前的位置,目光扫视着众人,带着审视的味道。宦官系统在南京同样存在,拥有不小的势力。
此外,还有南京兵部侍郎吕大器、詹事府少詹事徐石麒、给事中李清、以及以刚直敢言着称的御史们如祁彪佳、陈子龙等,皆在殿中。
大殿内的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短暂的沉默后,终于有人打破了死寂。
礼部尚书姜曰广率先出列,他的声音因为激动和悲伤而有些颤抖,朝着北方(北京方向)拱手一揖,沉痛地说道:“诸位同僚!京师不幸沦陷,皇上……殉社稷,此乃我大明开国二百七十余年来未有之奇祸!山河破碎,君父蒙难,凡我臣子,无不肝肠寸断!当务之急,是即刻在南京设大行皇帝灵位,举哀发丧,公告天下!并速遣使节,北上打探太子、永王、定王三位殿下之下落!国不可一日无君,储君安危,关乎国本!”
他的提议,符合礼制,也是当前最稳妥、最没有争议的第一步,立刻得到了大多数官员的附和。
“姜部堂所言极是!当务之急,是确认储君安危!”
“应立即发丧,以安天下民心!”
“需派精干之人,不惜一切代价,潜入京畿,寻找太子殿下!”
然而,就在一片“寻太子、安人心”的声浪中,一个不同的、却更为现实和尖锐的声音响起了。
站出来的是南京兵部侍郎吕大器,他面色严峻,语气急促:“姜部堂,诸位大人!发丧、寻访太子,自是正理!然,形势危殆,瞬息万变!流贼数十万盘踞京师,其势正炽,岂会坐视我南方从容拥立新君?闯逆李自成,已僭号改元,其下一步,必是南下!而我南方诸镇,兵马虽众, 却各自为政,号令不一!若无强有力的中枢统筹调遣,如何抵御强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