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 年春的深圳,人才市场的玻璃门刚推开,一股混杂着汗味与焦虑的热气就涌了进来。建军攥着复印好的简历,手指反复摩挲着 “北斗二代定位模块研发负责人” 的字样 —— 这行曾让他骄傲的经历,现在却像块烫手的山芋,被他藏在简历第二页。
“下一位,李建军。” 硬件公司的面试间里,hR 头也没抬,指尖在键盘上敲得飞快。建军坐下,刚想递简历,对方先开口:“年龄?”
“40。”
hR 终于抬头,扫了他一眼,拿起简历翻了两页就放下:“李工,您在南方电子的五年经验,我们很认可。但您也知道,硬件研发要熬夜赶项目,调试芯片经常通宵,35 岁以下的年轻人扛得住,您这年纪……” 话没说完,却把 “不合适” 写在了脸上。
建军张了张嘴,想辩解 “我能熬夜,之前调试北斗模块连续熬了三天”,可看着 hR 不耐烦的眼神,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走出面试间时,听见里面传来 hR 的声音:“下一个,32 岁,有五年 FpGA 经验的那个。”
他没走远,靠在走廊的墙上,看着手里的简历 —— 照片上的自己还穿着南方电子的工服,眼神里满是自信,那时怎么也想不到,40 岁会因为 “年龄” 被拒之门外。
下午转去面试软件公司,hR 倒是热情,递过来一杯水:“李工,您懂 Java 基础,那 Spring 框架、mybatisoRm 这些,用过吗?”
建军愣了愣,这些名词他在南方电子做导航项目时听过,却没实际用过 —— 当时团队分工明确,他负责硬件驱动,软件框架有专门的同事做。“我…… 懂 Java 基础语法,能写简单的接口,框架的话,我可以学。”
hR 笑了,把简历推回他面前:“李工,我们招的是能直接上手做项目的,不是来学习的。现在刚毕业的大学生,哪个不是精通两三个框架?您这基础,跟不上项目进度啊。”
走出软件公司,天已经擦黑。建军蹲在人才市场门口的台阶上,掏出烟刚想点燃,却看见不远处,几个刚毕业的大学生被 hR 围着,手里的简历上印着 “精通 Springboot、Vue、Redis”,脸上满是被争抢的得意。他摸出兜里的 “北斗二代项目验收证书”,红色公章已经有些褪色,突然觉得,十年技术积累,像堆过期的旧报纸,没人愿意多看一眼。
回到住处时,老王正扛着纸箱从楼道里出来。老王是他在南方电子的同事,比他早半年离职,现在在电子市场做配件生意。“建军,你这箱子怎么这么沉?是不是还有老主板?” 老王把箱子放在地上,擦了擦汗,“我跟你说,我在龙华买了套房,5000 一平,比关内便宜一半,首付 15 万,我找亲戚凑了 7 万,总算有个家了。”
建军心里咯噔一下,他也想过买房,可现在连工作都没着落。“我哪有那钱,现在还在找工作。” 他苦笑一声,打开房门 —— 十平米的房间里,堆满了打包的行李,李梦的小书桌挤在墙角,上面还摆着没画完的 “芯片小火车”。
“你跟秀兰凑凑啊!” 老王凑过来,声音压低了些,“我打听了,今年深圳房价同比涨了 15%,关外都快买不起了!你现在不买,以后更没机会 —— 就算借点钱,欠点人情,也比一辈子租房强啊!”
秀兰从厨房出来,手里拿着刚煮好的面条,听见老王的话,动作顿了顿。等老王走后,她把面条端到桌上,从抽屉里翻出存折,摊在建军面前:“咱们只有 8 万,还是这几年攒的,我爸妈下个月要交医药费,至少得留 3 万。就算借 7 万,每个月要还利息,你现在没工作,怎么还?”
建军看着数字,又想起老王说的 “5000 一平”,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 —— 他今年 40 岁,在深圳漂了十几年,还住在出租屋里,别人已经买了房,而他连首付都凑不齐。阶层滑落的焦虑像潮水般涌来,压得他喘不过气。
“可老王说,现在是最后机会了……” 建军的声音有些发颤。
“机会也得有命抓啊!” 秀兰把筷子递给他,眼圈红了,“咱们跟别人不一样,你爸妈在农村,我爸妈身体不好,没人能帮咱们。要是借了钱,你又找不到工作,咱们全家喝西北风吗?”
李梦从房间里跑出来,手里拿着画:“爸爸,你找到工作了吗?今天老师说,小明爸爸买了新房子,有阳台能种小花。”
建军摸了摸女儿的头,没说话,只是把碗里的鸡蛋夹给她。夜里,李梦睡熟后,他坐在阳台的小板凳上,翻着手里的租房信息 —— 最便宜的二房在南山村,月租 1200 元,比现在住的民房贵 300 元,却离李梦的小学近。电视里正播新闻,镜头对着龙华的新楼盘,购房者排着长队,主持人的声音带着兴奋:“深圳关外成为刚需首选,房价持续上涨,专家建议有条件的家庭尽早入手。”
他关掉电视,心里一片茫然。买房的窗口期就在眼前,可他没有父母的支撑,没有足够的积蓄,甚至连份稳定的工作都没有。他想起年轻时在深圳大学成教学院夜大的日子,那时觉得只要努力搞技术,就能在深圳扎根;现在才明白,扎根不仅需要努力,还需要机遇,需要支撑,而这些,他好像都错过了。
第二天早上,建军继续去人才市场。路过房产中介时,橱窗里的海报换了新的 ——“龙华新盘,首付 18 万起,本月认购享 9 折”。他停下脚步,看了很久,直到中介热情地问 “先生要买房吗”,才摇着头走开。
面试又失败了,这次是家做物联网模块的公司,hR 说:“您的硬件经验太传统,我们需要懂无线通信的,您没做过,不合适。” 走出公司时,天空下起了小雨,他没打伞,任由雨水打在脸上 —— 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路过便利店,他买了份报纸,头版印着 “互联网企业招聘热潮:Java 开发、web 前端薪资同比涨 20%”,旁边是 “传统硬件人才过剩,40 岁以上求职难” 的小标题。新老行业的鸿沟,像一道跨不过的坎,横在他面前。
回到家时,秀兰正在帮李梦收拾书包,看见他浑身湿透,赶紧递过毛巾:“没找到也没关系,咱们慢慢来,总会有机会的。”
建军接过毛巾,看着妻子忙碌的身影,突然觉得,就算错过了买房的机会,就算暂时没找到工作,至少还有家。他深吸一口气,把报纸放在桌上:“秀兰,我想转做软件,学 Java 框架,说不定互联网行业还有机会。”
秀兰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你想做就去做,我支持你。咱们就算租房,只要一家人在一起,也能好好过。”
窗外的雨还在下,可建军心里的焦虑,却渐渐散了些。他知道,40 岁转型很难,错过买房很遗憾,但只要不放弃,总能找到新的出路。他拿起报纸,翻到招聘版,用红笔圈出 “Java 培训班招生” 的广告 —— 这或许是他中年职场危机里,唯一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