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初时细微，如春蚕食桑，而后汇聚成溪，最终化为浩荡江河。
这并非实质的声浪，而是一种意志的共鸣，一种信念的凝聚。
文渊阁前，当裴元贞最后一笔落下，“道根”二字深深刻入石碑，仿佛也烙进了王都每一个人的心里。
他没有回头，将那支陪伴了他甲子岁月的文毫轻轻放在碑首，转身，孑然一身，于万众瞩目中，一步步走入长街尽头，背影如山，虽去，势犹存。
“裴公！”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人群瞬间沸腾。
他们疯了一般涌向那座刚刚立起的石碑，那上面的二十个字，字字珠玑，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
“昔执笔为剑斩邪佞，今知民心即是道根。”这不仅是裴元贞的道，也成了此刻无数人心中的道！
拓印的纸张一张张覆上，又被小心翼翼地揭下，如获至宝。
每一个拓下碑文的人，眼中都燃起了久违的光。
顾长青站在人群之后，那股由万人信念汇聚而成的洪流，让他体内的文火种前所未有地活跃起来。
他的视线中，一道只有他能看见的系统提示悄然浮现。
【文火种自动汲取民意增长——当前储量：3\/日】
成了！
顾长青心中一震。
他赌对了，当千万人的意念汇聚成一种“集体信念”时，文火的燃烧，便不再只依赖他一人的寿元。
这片土地，这万千民众，成了他最坚实的薪柴！
可这股骤然暴涨的力量，也带来了恐怖的反噬。
一股远超之前的灼痛感从五脏六腑深处炸开，仿佛要将他的神魂都焚为灰烬。
他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身形不受控制地一晃。
就在他即将倒下的瞬间，一双柔软而有力的手臂从身后扶住了他。
熟悉的冷香传来，红月那清冷中带着一丝急切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别动！”
顾长青回头，只见红月脸色同样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她手中托着一枚殷红如血的丹药，毫不犹豫地按入自己口中，另一只手上的共命环则爆发出刺目的妖异红光。
“你要做什么！”顾长青惊道。
红月却不答话，强行炼化情丹，将自身磅礴的妖力疯狂注入共命环。
那光环嗡鸣一声，竟分出一道血色丝线，强行缠绕上顾长青体内暴走的文火。
刹那间，顾长青感到身上那股焚身之痛，竟有近四成被硬生生抽离了出去！
代价是，红月的嘴角溢出了一缕鲜血，气息瞬间萎靡下去。
她却笑了，笑得凄美而决绝：“你说过，我们是互相活着。”
“你疯了！”顾长青伸手欲推开她，他宁可自己承受，也不愿她受此重创。
红月却先一步堵住了他的唇，用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将自己的气息与他相连。
那一瞬间，冰冷的触感与滚烫的妖力交织，顾长青脑中轰然一响，系统竟罕见地再次弹出提示。
【羁绊值回升至68——情感共振突破阈值】
远处阴影中，一直默默守护的愿火织妖它无声地吐出无数根晶莹的丝线，将红月与顾长青之间因共命环而生的命契，与那刚刚由民心汇聚而成的文火洪流悄然相连。
一个横跨人、妖两族，以情感为核心，以民意为能量的“愿力回路”在悄无声息间悍然成型！
正当顾长舍心神激荡之际，一个苍老的身影鬼魅般出现在了不远处的钟楼下。
那是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妪，正是曾给予他民心碑的碑媪。
她朝着顾长青招了招手，神情凝重到了极点。
顾长青安抚住红月，快步上前。
民心碑媪不由分说，将一块滚烫如烙铁的石片塞入他手中。
“北边来了东西，”她的声音沙哑干涩，“吃人气，灭民声。”
石片入手，一股灼热的幻象瞬间涌入顾长青的脑海。
他看到了，在王都之外的广袤土地上，一群群身着黑甲、面无表情的甲士，正用一种诡异的符咒封住百姓的口。
凡有诵读新政、议论文道者，皆被他们按在地上，用特制的铁钩，生生剜出舌头！
那些甲士，正是楚天河座下最恐怖的鹰犬——静语奴！
幻象的最后，一只通体漆黑的文心火蛛残魂在空中痛苦地扭曲，它用尽最后的力量，在顾长青的意识中织出了一道血色的警告符文。
【命网清洗即将启动】
顾长青瞳孔骤缩，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楚天河的动作，比他想象的还要快，还要狠！
他要的不是压制，而是彻底抹除一切不属于他的声音！
当夜，顾长青没有丝毫犹豫。
他站在王都的中心，发动了体内所有刚刚汲取民意的文火种。
“点燃！”
一声令下，王都三百个街口，无论是繁华闹市还是僻静小巷，地面上都同时亮起了一座座由文火构成的“诵读阵”。
他没有选择文人学子，而是将早已安排好的孩童、老妪、甚至乞丐，都推到了阵法中央。
“读！”
孩子们清脆的童音，老妪们沙哑的喉咙，乞丐们嘶哑的呐喊，在这一刻汇聚成同一句话，来自那本早已传遍王都的《九天仙魔录》中，最振聋发聩的一段——“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
“天下为公！”
顾长青调动系统，将这三百处阵法发出的声波震荡放大到了极致。
每一声朗读，都化作一道无形的精神刀锋，沿着街道，冲向城外。
那些正在执行“灭声”任务的静语奴，只觉得耳边一阵刺痛，紧接着，他们用来封印百姓喉咙的黑色符咒，竟在“天下为公”的声浪中，如同被利刃切割的薄纸，寸寸碎裂！
一只痛忆鸦尖啸着从夜空中落下，它的喙中，正衔着一枚断裂的符纸。
它落在顾长青的肩头，眼中泛起一抹从未有过的金色光芒。
万里之外，天机阁顶层，楚天河临窗而立，夜风吹动他华贵的衣袍。
他遥望着南方，那里，正有一片肉眼不可见的金色文雾，如初升的朝阳般，冉冉升腾。
他轻轻叹息，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变数……竟成了火种。”
他抬起手，指尖萦绕着玄奥的光芒，试图掐算这股异变的根源。
然而，往日里清晰无比的命网，此刻却变得一片混沌。
无论他如何推演，结果都是错乱不堪。
那千万人齐声诵读的意志，竟在他的命网之外，构成了一个强大的“群体意志干扰场”。
就在这时，他眼前的虚空中，猩红的警告疯狂弹出。
【警告！命网主节点遭受反向侵蚀——倒计时：六日】
同一时刻，顾长青立于王都最高的城楼之上。
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带来了那响彻云霄的合诵之声。
他闭上眼，感受着这股由无数凡人汇聚而成的磅礴伟力，喃喃自语：
“你们念的每一个字……都是刀。”
夜色深沉，而那金色的文雾却愈发璀璨，仿佛要将这无边的黑暗，彻底撕开一道口子。
顾长青知道，真正的战争，从这一刻，才刚刚开始。
而他手中的刀，已然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