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巨响，并非从耳膜传来，而是直接在顾清姿的精神世界里炸开。
【秦家探听力】所构建的无形之网，在那一瞬间剧烈地颤抖、扭曲，险些当场崩碎。顾清姿闷哼一声，脸色白了一分，那股力量的余波顺着精神链接反噬而来，让她体内的十种力量都随之掀起一阵狂乱的骚动。
她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神念却如附骨之疽，死死地钉在顾家深处那片混乱的源头。
“使者大人！使者大人您怎么了！”
顾清雪的尖叫，是那片混沌音域里最清晰的坐标。那声音里没有了平日的骄矜与自得，只剩下一种几乎要溢出来的、纯粹的惊惶。
紧接着，更多的声音，如同被投入沸水的鱼群，争先恐后地涌入顾清姿的脑海。
有阵法碎裂后，残余能量消散的“滋滋”声。有阁楼梁柱断裂，瓦砾墙体轰然倒塌的闷响。有侍女们压抑不住的抽泣与惊呼。还有……一个男人粗重而痛苦的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黏腻的血泡破裂声。
顾清姿站在废弃的酿酒坊中，眼前是蛛网与尘埃，耳中，却是一场正在上演的、活色生香的灾难。
玄宸的警告，应验了。
只是这“意外”，比她预想的，来得更早，也更具戏剧性。
……
顾家，清心阁。
这里曾是整个族地最为雅致的所在，一草一木都由名家打理，流水潺潺，奇花异草四时不败。顾清雪最喜欢坐在这里的二楼，凭栏远望，享受着族人敬畏的目光，想象着明日之后，自己将如何登临顶峰，俯瞰众生。
而现在，这座寄托了她所有荣耀与梦想的阁楼，已经塌了半边。
名贵的紫檀木桌椅断成数截，散落一地。从南海运来的鲛人纱窗帘被烧得焦黑，仍在冒着缕缕青烟。空气里弥漫着灵力爆炸后的焦糊味，以及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
顾清雪就站在这片废墟中央，她身上那件用金蚕丝精心缝制的华服，被划开了数道口子，沾满了灰尘与血点。她脸色惨白，发髻散乱，一双美目圆睁，死死地盯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右手。
一团拳头大小的、璀璨夺目的金光，正在她的掌心上方沉浮。
那便是神骨。
只是此刻，这团本该温顺如臂使指的金光，却像一头被激怒的凶兽，不断地闪烁、膨胀、收缩，散发着一股极不稳定的、充满了排斥与毁灭意味的气息。一道道细微的金色电弧，不受控制地从光团中迸射而出，在她身周的地面上，留下一道道深浅不一的焦痕。
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血脉，正在发出悲鸣。那是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的抗拒，仿佛凡铁之躯，妄图容纳天外神金，结果只能是自身的熔毁与崩解。
“我……我不是故意的……”她喃喃自语，目光惊恐地转向倒在不远处血泊中的人。
秦家使者，秦峰的堂弟，秦岳。
这位一向眼高于顶的秦家少爷，此刻正狼狈地躺在地上，左臂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森白的骨茬刺破了皮肉，暴露在空气中。他那身华贵的秦家云纹锦袍，此刻被鲜血浸透，像一块破烂的抹布。
他没有昏迷，一双眼睛因为剧痛与屈辱而布满血丝，死死地瞪着顾清雪。
“顾清雪……你……你好大的胆子！”秦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牵动了伤口，让他整张脸都扭曲起来。
他今日前来，名为“道贺”，实则是代表秦家，来给未来的“弟媳”撑腰，顺便敲打一下顾家，让他们明白，这场联姻，到底是谁在高攀谁。
顾清雪为了在他面前展现自己对神骨的掌控力，也为了炫耀自己即将获得的力量，便动念催动了神骨。
她本以为，那会是一场华丽的、令人叹服的展示。
谁知，神骨的力量在她催动之下，竟如脱缰的野马，瞬间失控。她感觉自己像是握住了一道天雷，那股沛然莫御的力量，根本不听从她的意志，循着她与秦岳之间最近的灵力感应，悍然轰出。
于是，便有了眼前的这一幕。
“我说了，我不是故意的！是它……是它不听我的！”顾清雪尖声辩解，她指着那团不稳定的神骨，声音里带着哭腔。
这幅模样，落在秦岳眼中，只让他觉得更加屈辱和愤怒。
“废物！”他怒骂道，“连自己的力量都控制不住，你也配拥有神骨！”
“你！”顾清雪被这两个字刺得浑身一颤，脸色由白转红，一股羞愤涌上心头。
就在这时，数道强横的气息由远及近，瞬息而至。
顾家族长顾天香，以及几位核心长老，出现在废墟之上。他们看到眼前的景象，每个人的脸色，都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尤其是顾天香，他看着倒在血泊中的秦岳，又看了看自己那不成器的女儿，以及她手中那团狂暴的神骨，额角的青筋不受控制地跳动了两下。
“混账东西！”他压抑着怒火，低喝一声。
这一声，不是对秦岳，而是对顾清雪。
顾清雪被父亲的眼神看得浑身一哆嗦，所有的委屈、惊恐和羞愤，都化作了畏惧，低下了头，不敢再言语。
“快！请药堂最好的医师过来！”一位长老反应过来，立刻高声下令。
“秦家的小友，你感觉如何？”另一位长老连忙上前，想要查看秦岳的伤势，却被秦岳带来的护卫，毫不客气地拦住。
“滚开！”一名秦家护卫厉声道，“我家少爷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整个顾家，都等着陪葬吧！”
场面，一时间剑拔弩张。
顾天香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对着秦岳一拱手，沉声道：“秦岳贤侄，此事是我顾家管教不严，清雪年幼，初得神力，掌控不精，才酿成此祸。所有的诊治费用与赔偿，我顾家一力承担，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
他的姿态放得很低，言语也算诚恳。
但秦岳根本不买账。他冷笑着，任由顾家的医师为他处理伤口，那双怨毒的眼睛，却始终在顾天香和顾清雪之间来回扫视。
“交代？好啊。”他缓缓开口，声音因为失血而有些虚弱，但其中的怨毒与嘲讽，却丝毫不减，“我倒想看看，你们顾家，要怎么给我这个交代。明日就是融合大典了，我这只手，怕是赶不上了吧？届时东域各家来贺，看到我这副模样，不知会怎么想我秦家，又会怎么看你们顾家这位……连玩具都玩不明白的‘天之骄女’啊？”
这番话，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顾天香和所有顾家长老的脸上。
顾天香的脸色，已经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
他知道，秦岳这是要将事情闹大。他要的不是赔偿，他要的是让顾家，在整个东域面前，颜面扫地！
就在这时，一名匆匆赶来的顾家医师，在为顾清雪检查了片刻后，脸色骤变，快步走到顾天香身边，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急切地说道：“家主，不好了！大小姐她……她的血脉，与神骨产生了强烈的排异反应！方才的失控，便是排异的征兆。若不及时压制，明日的大典……恐怕……”
他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
顾天香的身形，微不可查地晃了一下。
如果说秦岳的发难，是心腹之患，那医师的这番话，便是釜底抽薪！
神骨排异！
这怎么可能？为了这一天，家族准备了数十年，用尽了天材地宝为顾清雪洗练血脉，就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
他猛地转头，看向顾清雪。
只见她原本红润的脸颊，此刻竟泛起一种病态的青白色，皮肤下，隐隐有细微的金色脉络在游走，仿佛要破体而出。而她掌心那团神骨，光芒也愈发暗淡，狂暴的气息却不减反增。
完了。
这两个字，重重地砸在顾天香的心头。
他终于明白，为何神骨会失控。这不是掌控不精的问题，这是……根本性的不匹配！顾清雪的身体，正在排斥这块本不属于她的神骨！
顾清雪也感受到了身体的异样，以及父亲那瞬间变得冰冷绝望的眼神。
一股巨大的、无边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
她不是天之骄女吗？她不是家族的希望吗？为什么？为什么这块骨头，要排斥她？
不……这不可能！
……
废弃的酿酒坊内。
顾清姿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张清冷的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却漾开了一丝极淡的、冰冷的笑意。
排异。
多美妙的词。
那块从她身上活生生剥下去的骨头，在另一个人的身体里，感到了不适。它在挣扎，在反抗，在用最直接的方式，宣告着那个窃贼的“不配”。
还有什么，比这更具讽刺意味的复仇吗？
顾清雪，你夺走了我的骨，却永远无法得到它的承认。你以为你拿走的是无上至宝，到头来，却只是一个随时会将你炸得粉身碎骨的祸胎。
这出戏，真是越来越好看了。
顾清姿的心情，前所未有的愉悦。她甚至有心情抬起手，拂去肩上的一点灰尘，动作优雅，仿佛刚刚欣赏完一出精彩的戏剧。
她的神念，再次沉浸入那张声音之网。
她要听听，这群焦头烂额的人，准备如何收场。
很快，她便捕捉到了顾家密室中，几位核心长老压抑着声音的、激烈的争吵。
“……现在怎么办？神骨排异，明日的大典根本无法进行！”
“秦家那边已经放出话来，若不给个说法，他们立刻就走，并且会昭告东域，说我顾家蓄意谋害联姻使者！”
“都是顾清雪那个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当务之急，是找到压制排异的办法！”
一片嘈杂之后，一个苍老而又阴沉的声音响起，压下了所有争论。那是顾家三长老，顾玄策的声音。
“办法，还有一个。”
“什么办法？”顾天香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
“上古禁术，‘血饲融灵’。”顾玄策一字一顿地说道。
这四个字一出，密室里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不行！”顾天香立刻否决，“此术太过阴毒，需要以大量生灵精血为引，强行将神骨与宿主熔于一炉，稍有不慎，宿主便会沦为只知杀戮的血魔！而且，此术还需要一味极其罕有的药引——‘龙涎还魂草’，来护住宿主心脉。我们去哪里找？”
“呵呵……”顾玄策发出一阵冷笑，“家主，你忘了？那‘龙涎还魂草’，我们有。”
顾天香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顾玄策幽幽地说道：“秦家这次送来的聘礼中，最贵重的那一件，就是一株千年份的‘龙涎还魂草’。他们本想以此，来换我们顾家的一处灵矿。现在看来……”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所有人都听懂了。
顾家，现在必须去求那个被他们刚刚打断了胳膊的秦家使者，求他拿出那株本该属于顾家的聘礼，来救他们自己的场。
这已经不是颜面扫地的问题了。
这是被人掐住了喉咙。
顾清姿在黑暗中，无声地笑了。
她仿佛已经看到，顾天香那张写满屈辱与挣扎的脸。
好戏，才刚刚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