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湾内,最后一艘荷兰武装船的断裂龙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被那贪婪的漩涡彻底吞噬。
火海。
残骸。
还有水面上数百名挣扎、哀嚎、最终被卷入漩涡的荷兰水手。
曾经不可一世的东印度公司舰队,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里,从热兰遮城的骄傲,变成了港湾底部的冰冷垃圾。
那漫天飞舞、收割生命的幽蓝色尖刺,也在这一刻,骤然停歇。
死寂。
比之前震耳欲聋的炮火与爆炸,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了整座城堡。
城墙上,幸存的荷兰士兵们,身体靠着冰冷的石墙,缓缓滑坐在地。
他们手中的火枪,跌落在旁,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但无人理会。
他们的眼神空洞,瞳孔里倒映着那片燃烧的海,和海面上那些漂浮的,如同猫咪般可爱的死亡植物。
彼得·奴易兹瘫坐在箭塔的阴影里,身体的颤抖已经停止。
不是因为他恢复了镇定。
而是因为极度的恐惧,已经抽干了他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
他的精神,连同他的舰队,一同沉入了海底。
旗舰之上,郑芝豹的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他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那颗引以为傲的,能算出天地间一切利益的脑子,此刻只剩下一片空白。
这已经不是战争。
这是神罚。
而他,正站在神明的身边。
“四……四哥……”
他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子,看向身旁的郑鸿逵。
郑鸿逵没有看他。
这位在尸山血海里打滚了一辈子的老将,正死死盯着远处那尊青色的溟鲲,盯着立于鲲首的那道身影。
他的手,紧紧握着腰间的刀柄。
那只握了四十年刀剑的手,此刻却在微微颤抖。
他感受到的,不是恐惧。
而是一种亲眼见证旧时代被碾碎,新神只于废墟之上登基的,冰冷战栗。
“七弟。”
郑鸿逵的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收起你的算盘。”
“从今天起,郑家的账,不是那么算的。”
“我们,只需要服从。”
就在这时,郑成功缓缓抬起了头。
他的目光,越过了化为炼狱的港湾,落向了热兰遮城前那片严阵以待的沙滩。
那里,有荷兰人修筑的沙袋工事、木制栅栏,以及数十门对准海面的小型火炮。
沙滩上,数百名荷兰火枪手正趴在工事后面,因为恐惧而瑟瑟发抖。
他们看着港湾内的惨状,又看着那支毫发无损的郑家舰队,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绝望。
他们是城堡的最后一道陆地防线。
郑成功的视线,便是命令。
海面上,那数十株刚刚摧毁了荷兰舰队的巨大莲蓬,缓缓转动了它们硕大的花盘。
如同数十只巨兽,同时转过了头颅,将它们冰冷的杀意,对准了新的猎物。
沙滩上,一名荷兰军官注意到了这个动作。
他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不……不!!”
他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扔掉火枪,转身就想往城堡的方向逃跑。
咚!
回答他的,是巨人心跳般的闷响。
一颗闪烁着青芒的莲子,拖着尖锐的啸声,从海面升起,在空中划出一道精准的死亡抛物线。
轰——!!!
那名逃跑的军官,连同他身边的整个沙袋工事,瞬间被炸上了天。
沙土、碎木、残肢断臂,混合在一起,化作一团血色的烟花。
这,是进攻的信号。
咚!咚!咚!咚!咚!
数十株莲蓬,开始了无情的齐射。
一颗颗青色的死亡流星,组成了一道比刚才攻击舰队时更加密集的弹幕,将整片沙滩彻底覆盖。
轰隆隆隆——!!!
连绵不绝的爆炸声,汇成一片震耳欲聋的雷鸣。
大地在颤抖。
沙滩,在哭嚎。
木制的栅栏被轻易撕成碎片。
坚固的炮位被连根拔起。
沙袋工事如同被巨人之手拍扁的泥团,瞬间崩塌。
那些躲在工事后面的荷兰士兵,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就被爆炸的气浪撕碎,或者被坍塌的沙土活活掩埋。
郑家的战船上,那些原本已经准备好用命去填平这片沙滩的精锐士兵们,此刻都沉默了。
他们静静地看着。
看着那片在火光与雷鸣中被反复犁耕的死亡之地。
他们预想中的血战,冲锋,牺牲……全都没有发生。
敌人,在他们登岸之前,就已经被神明清理干净了。
高空之上,朱慈烺的脸色比白纸还要苍白。
他扶着云茹手臂的手,指节已经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
“仙师……”
他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不忍。
“这……一定要这样吗?”
云茹的目光清冷,没有看下方那片被烈焰吞噬的沙滩,而是落在了郑成功的身上。
“建立新秩序,必先扫清旧世界的瓦砾。”
“仁慈,是留给愿意臣服的人的。”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
沙滩上的轰炸,停了。
郑成功缓缓抬起了他的右手。
随着他的动作,溟鲲张开巨口,猛地吹出一股气流,
那片靠近沙滩的水域,应声开始剧烈地翻涌,形成一个巨大的水龙卷。
它带着无可匹敌的威势,冲上了那片刚刚被炮火洗礼过的沙滩。
“不——!!!”
城墙上,残存的荷兰人发出了绝望的嘶吼。
沙滩上,一名侥幸在刚才的轰炸中活下来的荷兰士兵,刚刚从沙土里刨出半个身子,满脸是血和黑灰。
他还没来得及庆幸自己的幸存,就看到了海面上那令他毕生难忘的一幕。
那道恐怖的龙卷风,如同神明的巨鞭,狠狠抽打在大地之上。
风暴所过之处,一切都被卷入其中。
燃烧的木桩,破碎的炮架,沙土下的尸体……还有那些活生生的人。
那名躲过轰炸刚从战壕里爬出来的荷兰士兵,只感到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大吸力传来,他的身体瞬间变得比羽毛还轻。
他被卷离地面,在半空中疯狂旋转,刺骨的海水和沙砾拍打在他的脸上,让他睁不开眼。
他能听到的,只有风的咆哮。
他和几十名幸存的同伴一起,如同破布娃娃般被抛上高空,被那狂暴的力量撕成最原始的碎片。
龙卷风所过之处,一切都被抹除。
片刻之后,风暴缓缓消散。
整片沙滩,被彻底荡平。
除了细密的、被水浸润过的沙粒,再也看不到任何人工的痕迹,甚至看不到一滴血。
干净。
干净得令人心头发寒。
郑家船队上,死一般的寂静。
郑鸿逵的嘴巴无意识地张着,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人狠狠攥住,几乎无法呼吸。
莲蓬的轰炸,他还能用“仙家法器”来理解。
但这呼风唤雨,操控天象的伟力……
他看向郑成功的背影,眼神中最后的一丝理智,也彻底被敬畏与狂热所取代。
郑成功的手,指向那片被清洗过的沙滩。
从旗舰的船舷边,一直延伸到沙滩的边缘。
一片片磨盘大小的青翠莲叶,破水而出。
它们紧密相连,形成了一条宽阔、平稳、充满了生命气息的绿色长桥。
紧接着。
就在那条绿色长桥的两侧,以及前方登陆的沙滩上。
一株又一株青翠欲滴的水榕,凭空生出。
它们散发出柔和的绿色辉光,将那条通往死亡之地的道路,映照得如同仙境。
船上的郑家士兵们,看着眼前这幅诡异而神圣的画卷,都屏住了呼吸。
一条由生命铺就的道路,通向一片被死亡清洗过的土地。
“这……我们……”
一名年轻的士兵,看着那条漂浮在海面上的莲叶之路,声音都在发颤。
“是要……走过去吗?”
他身边的一名老兵,眼神狂热,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傻小子!”
“这不是路!”
“这是神恩!”
“是家主赐予我们,踏着神迹,去赢得胜利的荣耀!”
郑鸿逵猛地回过神。
他拔出腰间的长刀,刀锋在青色辉光的映照下,流转着森然的寒芒。
“第一营!”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一声响彻云霄的咆哮。
“为家主而战!”
“踏平热兰遮!”
“杀——!!!”
“杀!!”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瞬间爆发。
第一营的一千名精锐士兵,眼中再无半分对战争的恐惧,只剩下对神明的狂热崇拜。
他们怒吼着,冲下甲板,踏上了那条由莲叶铺成的海上之路。
脚感坚实,富有弹性。
一股股温润的生命能量,从道路两旁的水榕中,源源不断地涌入他们的身体。
航行的疲惫,一扫而空。
心中的紧张,烟消云散。
他们只觉得浑身充满了使不完的力气,胸中燃烧着必胜的火焰!
就在他们冲锋的同时。
海面上,那些沉寂了片刻的“猫咪”,再次苏醒。
咻!咻!咻!咻!
这一次,无数幽蓝色的尖刺,射向城墙上每一个黑洞洞的炮口,和每一个用以射击的垛口!
噗!噗!噗!
城墙上,一名荷兰炮手刚刚把头探出炮口,想要观察下方的情况。
下一秒,十几枚尖刺便呼啸而至,将他和那门加重炮的炮口,一同钉死。
另一名火枪手,躲在垛口后面,小心翼翼地伸出枪管,试图瞄准正在冲锋的郑家士兵。
一道蓝光闪过。
那根坚固的枪管,瞬间被射穿、扭曲。
巨大的动能,带着那截断裂的枪管,倒飞回来,狠狠砸在他的脸上。
压制!
绝对的火力压制!
城墙上的荷兰守军,被死死地钉在原地。
他们甚至连头都不敢抬。
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那一千名沐浴在神光之中,如同天兵天将般的敌人,踏海而来,冲上了那片被他们视为死地的沙滩。
没有任何阻碍。
没有任何伤亡。
第一营的士兵,轻松地建立了滩头阵地。
盾牌手在前,组成一道钢铁防线。
长枪手紧随其后,刀斧手在两翼散开。
而他们身后,那条绿色的神迹之路,正源源不断地输送着更多的,战意高昂的士兵。
溟鲲之上。
郑成功没有继续停留在远方观望。
心念微动,脚下的溟鲲便载着他,无声地向前。
那尊青色神只庞大的阴影,缓缓飘过那条由莲叶铺成的绿色长桥。
最终,来到了城墙前的沙滩之上。
溟鲲低低地悬浮着,郑成功立于其首,如同君临城下的神明,冷冷地俯瞰着那座在绝对力量面前瑟瑟发抖的堡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