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言的回音,仍在海风中激荡。
郑成功缓缓起身,他向前踏出一步,脚掌稳稳地落在了溟鲲那巨大而温润的头颅之上。
没有想象中的湿滑,而是一种如同踏在最顶级的暖玉上的触感,一股温和的生命能量顺着脚底涌入全身,与他体内刚刚获得的丰饶之力交相辉映,无比契合。
他,与这尊神兽,在这一刻,真正地心意相通。
云茹与朱慈烺的身影,再次被青辉托起,悬浮于半空。
郑成功心领神会,他心念一动,脚下的溟鲲发出一声悠远而喜悦的低吟。
它那庞大如山峦的身躯,没有惊起一丝波澜,就这么轻盈地调转方向,以一种恒定的速度,向着安平镇的方向悬浮而去。
它并非在水中游弋,而是始终离着海面数尺,仿佛有一层无形的力场托举着它。
“传令!”郑成功的声音,此刻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自信与威严,
“所有船只,跟随旗舰,返回安平!”
那三艘郑家主力福船,以及刚刚从荷兰人手中夺回的五艘旧船,立刻扬起风帆,组成一个庞大的船队,紧紧跟随着那尊不可思议的巨兽。
一场壮丽而奇异的归航,就此开始。
溟鲲所过之处,奇迹在不断上演。
它周身自然散发出的青色辉光,如同最温柔的春雨,洒落在这片刚刚经历过血战的海域。
海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清澈、蔚蓝。
无数被炮火惊扰、四散奔逃的鱼群,此刻仿佛受到了某种神圣的召唤,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它们不再恐惧,反而欢快地追逐着溟鲲的航迹,在它身下形成了一片片流动的、五彩斑斓的云霞。
几只海豚跃出水面,发出清脆的鸣叫,如同最虔诚的卫士,护卫在溟鲲的两侧。
那五艘被夺回的船上,几十名被俘的郑家水手,原本个个带伤,精神萎靡。
当那青色辉光拂过他们的身体时,所有人都感到一股暖流涌遍全身。
刀剑的创口在迅速愈合,连疤痕都未曾留下。
因拷打而断裂的骨骼,在噼啪作响中重新接续,完好如初。
饥饿与恐惧带来的虚弱,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无穷的精力与力量。
“我的手……我的手好了!”
一个被荷兰人砍断了三根手指的水手,看着自己重新生长出来的、完好无损的手指,发出了不敢置信的狂呼。
“天啊!我的眼睛!我能看见了!”
另一个在战斗中被火药熏瞎了眼睛的老兵,捂着自己的脸,泪流满面。
他们看着甲板上那个挺拔的身影,看着那尊护佑着他们的神兽,恐惧与绝望早已被狂热的崇拜所取代。
他们不需要任何解释。
他们亲眼见证了神迹。
“大公子……是活神仙!”
“不!是仙师赐予了大公子神力!”
“拜见大公子!拜见神鲲!”
“扑通!扑通!”
甲板上,成百上千的汉子,这些在刀口上舔血、从不信鬼神的亡命之徒,此刻齐刷刷地跪倒在地
向着郑成功的方向,向着那尊巨大的溟鲲,拼命地磕头。
他们的信仰,在这一刻,被彻底重塑。
朱慈烺在半空中,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的内心,比看到仙师毁灭荷兰舰队时,还要震撼。
毁灭,是力量的展示,而创造与再生,却是权柄的体现。
安平镇,码头。
夕阳已将海面染成一片金红。
郑芝龙负手而立,如同一尊石雕,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海天交界之处。
他已经在这里站了整整两个时辰。
没有消息。
没有任何消息。
族弟郑鸿逵在一旁来回踱步,脸上写满了焦躁。
“大哥,森儿他……他只带了三艘船,那可是红毛番的主力舰队啊!这……这不是去送死吗?”
“仙师既然同意,便有她的道理。”
郑芝龙的声音嘶哑,他强迫自己保持镇定,但微微颤抖的指尖,却出卖了他内心的煎熬。
道理?
他信奉了一辈子的道理,就是船要够大,炮要够多,心要够狠。
现在,他只能将自己最优秀的儿子,连同整个郑家的未来,都赌在一位仙师那虚无缥缈的“道理”上。
这让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架在火上烤的赌徒。
“报——!”
一名了望手从高高的塔楼上连滚带爬地冲了下来。
“总兵!总兵大人!海面上……海面上有船队!”
郑芝龙的身躯猛地一震,一把抓住那了望手:
“多少艘?是谁的旗号?”
“八……八艘!挂的是咱们郑家的旗号!可是……可是……”
那了望手语无伦次,脸上满是见鬼般的惊骇,
“船的前面……天上……有个东西!”
“东西?”郑鸿逵急忙抢过了望手怀里的单筒望远镜,朝着远方望去。
下一刻,他手中的望远镜“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那……那是什么……”
他的嘴唇哆嗦着,手指着远方,话都说不完整,
“船……船在天上飞……”
郑芝龙一把夺过望远镜。
镜头中,八艘熟悉的郑家船只,正乘风破浪而来。
而在船队的最前方,一个巨大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轮廓,正静静地悬浮在半空中。
它通体散发着蓝绿色的柔光,身躯之下,隐约有星河流转。
它太大了。
比旁边的福船还要大一倍。
而就在那巨兽的头顶,一个身穿戎装的熟悉身影,正迎风而立。
是他的儿子,郑成功。
郑芝龙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戎马半生,见识过最大的风浪,最凶恶的海盗,最坚固的西洋战舰。
但他从未见过如此的景象。
这已经超出了战争、权谋、乃至人类认知的所有范畴。
这是神话。
是活生生降临在眼前的神话!
船队越来越近。
溟鲲那庞大的身躯,开始缓缓降低高度,越过海岸线,进入了安平镇的上空。
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却带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夕阳的光辉被它遮蔽,巨大的阴影笼罩了码头。
安平镇的百姓,何曾见过这般景象。
无数人从屋里冲出来,当他们看到那尊在空中缓缓飘过的神兽时,双腿一软,齐刷刷地跪了一地。
惊呼声,祈祷声,混成一片。
更让他们惊骇的是,那巨兽阴影所过之处,原本被踩得光秃秃的泥土地,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冒出了一片片鲜嫩的绿草,甚至开出了一朵朵五颜六色的小花。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
生机,在它身下绽放。
终于,溟鲲在码头前停了下来。
它那巨大而慈悲的头颅,缓缓低下,停在郑芝龙面前不足十丈的空中。
郑成功从鲲首之上一跃而下,稳稳落地。
他身后的云茹与朱慈烺,也随之飘然落下。
紧接着,八艘船只陆续靠港。
那几十名被俘的水手,一冲下甲板,便在郑成功身后跪倒一片,如同最虔诚的信徒,对着溟鲲和郑成功,不断地叩首。
“谢大公子救命之恩!”
“谢神鲲护佑!”
声浪震天。
郑芝龙的身体,僵在原地。
他看着自己那个毫发无损,气质却已截然不同的儿子。
他看着那几十名本该死去或残废,此刻却精神饱满、一脸狂热的部下。
他看着那尊仅仅是存在,就能让万物生长的神兽。
他看着儿子身后,那个始终平静如水的青衣仙师。
他半生所建立的一切,他的威严,他的舰队,他的财富,他的权谋……
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的可笑,那么的微不足道。
他想起了几个时辰前,自己在书房里对儿子的咆哮。
“我只问你,这个新秩序里,我郑家,还是不是这片海的主人?”
“若红毛番的炮弹打过来,你用什么去仲裁?用你的‘和平’与‘繁荣’吗?”
“谁的拳头大,谁就是道理!”
现在,答案就在眼前。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混合着荒谬与恐惧,席卷了他的全身。
他不是输给了荷兰人。
他是输给了这个时代。
一个他完全无法理解,也无力抗拒的新时代。
郑成功一步步走到他的面前。
“父亲。”
他开口,声音沉稳。
“孩儿,回来了。”
郑芝龙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儿子,又抬起头,仰望着那尊俯瞰着他的巨大神兽。
那双曾经睥睨四海,让无数人闻风丧胆的枭雄之目,此刻,只剩下茫然与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