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虹离京,其芒虽敛,然其威犹存,如同无形的涟漪,以紫禁城为中心,向着帝国的四肢百骸扩散开去。而这股波动,最先触及并引起剧烈震颤的,便是拱卫京畿的北大门——蓟州镇。
蓟州卫城,这座饱经风霜的军事要塞,此刻仿佛被投入了一个巨大的、无声的压力锅中。往日里虽然肃杀,却自有其运转的节奏。而如今,一种近乎凝滞的、令人窒息般的紧张感,牢牢攫住了城中的每一个人。
城门早已提前关闭,并非为了防御关外的敌人,而是试图阻挡那仿佛来自天穹之上的无形视线。冰冷的垛口后面,顶盔贯甲的军士数量比平日多了数倍,他们紧握着手中的刀枪弓弩,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弓弦被绷紧,箭簇在昏暗的天光下闪烁着寒芒,对准的却并非任何可见的目标,而是那片看似空无一物的、灰蒙蒙的天空。
巡逻队的马蹄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显得格外刺耳和急促,仿佛在用这种徒劳的忙碌来驱散内心深处的恐惧。军官们的呼喝声也比往常更加严厉,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然而,再森严的戒备,也无法掩盖那弥漫在空气中的巨大不安。军士们交换着惶恐的眼神,窃窃私语声如同地下的暗流,在城墙上下蔓延。
“听说了吗?山东的侯爷,就因为藏了点田地,直接被仙师变成了耕牛!这辈子都得拉犁!”
“何止!那些凶悍的满洲巴图鲁,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一眨眼全变成了娇滴滴的大姑娘!还要被送进……那种地方!”
“老天爷……这……这真是比千刀万剐还狠啊……”
“仙师要是来了咱们这儿……刘将军他们……”
“嘘!噤声!不要命了!”
恐惧如同冰冷的苔藓,悄无声息地爬满了每个人的心头。他们害怕那无法理解的力量,害怕自己会成为下一个被天罚的对象。尤其是底层军士,他们既怕仙师之威,更怕上官们顽抗会引来泼天大祸,殃及自身。
卫指挥使司衙门内,气氛更是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以刘千户为首的几名核心将领聚在一起,人人面色铁青,眼神中交织着恐惧、不甘和一丝穷途末路的疯狂。
他们大多是世代镇守此地的军头,盘根错节,早已将蓟州视为私产,麾下军户近乎佃农,军屯田亩、军械粮饷,无一不是他们攫取利益的来源。《新世三约》要清丈田亩、核查户籍、均平赋税,无异于刨他们的根!
“怎么办?难道就真的束手就擒,把祖辈攒下的家业都交出去?”一名络腮胡将领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道,手按在刀柄上,青筋暴起。
另一位面白无须的将领则忧心忡忡:“抗拒?拿什么抗?京城的消息你们还没听明白?那是神仙手段!咱们这些凡夫俗子,刀枪箭矢,在她眼里怕是连烧火棍都不如!没看连鳌拜那等猛人都……”
“那也不能坐以待毙!”刘千户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他豹眼环睁,试图用怒吼驱散心中的寒意。
“蓟州是军事重镇!数万边军在此!她难道还敢把我们都杀了?都变了不成?没了我们,谁来守这边关?鞑子来了谁去抵挡?朝廷……朝廷总要顾及大局!”
这话与其说是给大家打气,不如说是在给自己寻找最后一丝侥幸的借口。
他们试图相信“法不责众”,相信朝廷和仙师会投鼠忌器,需要他们来戍边。
于是,错误的应对策略被定了下来:加强戒备,封闭城门,摆出强硬的姿态,试图增加谈判的筹码,至少……要保住最核心的利益。
他们甚至暗中将部分亲兵家丁部署在衙署和几处关键粮仓附近,做着最后的、徒劳的防备。
整个蓟州卫城,就如同一只受惊的刺猬,蜷缩起来,竖起全身的尖刺,惊恐地等待着那注定无法抗拒的命运降临。
阳光艰难地穿透云层,洒在冰冷的兵刃和将士们苍白的脸上,却带不来丝毫暖意,只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极致压抑。
就在这时,天际尽头,一道温润而璀璨的青辉,仿佛撕裂了沉郁的天幕,不疾不徐,却坚定无比地向着蓟州卫城而来。
城头上,眼尖的哨兵发出了变了调的、极度惊恐的尖叫:“来了!!青光——仙师来了!!!”
刹那间,城头所有的窃窃私语、所有的紧张呼吸,全都戛然而止。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