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白天。
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并未给乾清宫带来多少暖意。崇祯皇帝朱由检端坐于御座之上,体内那股丰饶之力如常流转,支撑着他看似精力充沛的躯壳,却无法驱散眉宇间凝固的沉重与眼底深处的空洞。御案之上,奏疏堆积如山,内容早已从往日的流寇边患,变成了全国各地推行《新世三约》引发的剧烈震荡。
他拿起一份来自南直隶的密奏,指尖微凉。首辅周延儒察言观色,小心翼翼地开口:“陛下,应天巡抚奏报,江宁、镇江诸府,清丈田亩之举阻力极大。地方乡绅聚众抗法,言辞激烈,甚至…甚至有生员聚于孔庙之前,痛哭流涕,言说新政乃…乃‘王莽篡汉之暴政’,毁弃圣人之教…” 他的声音越说越低,带着难以掩饰的惶恐。
崇祯面无表情地听着,又将一份山东的急报推前:“登莱、青州,连续大旱,蝗灾过后,赤地千里。官府开仓,仓廪空虚;欲行均田,田亩龟裂,无种可播。饥民鬻儿卖女,易子而食…白莲教匪趁机煽惑,民变一触即发。” 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听不出情绪,仿佛在陈述与己无关的事情。
还有更多奏报:废黜贱籍引发的新旧冲突、宗室勋贵通过各种渠道送来的哀告与咒骂…每一份都像沉重的锁链,缠绕着他,让他窒息。他这位皇帝,成了盖印的傀儡,更可悲的是,他还要清醒地面对这江山易主、纲常崩坏的全过程。
周延儒硬着头皮道:“陛下,新政虽好,然触动利益甚巨,若无强军弹压,只恐政令不出京城,反酿成大乱啊…” 他将难题抛回,亦是试探。
崇祯目光扫过殿下噤若寒蝉的百官,最终落在那一排始终沉默静立的新政推行者身上。为首的青年韩霖感受到目光,平静出列。
“陛下,首辅大人。”韩霖的声音清朗而稳定,与朝堂上的惶恐氛围格格不入,“《新世三约》乃药师为解民倒悬、赐予天下生机所立,顺应天意,乃大势所趋。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各地若有顽固抗法、煽动民变、阻碍新生之路者,已非寻常政见不合,实乃逆天而行,自取灭亡。”
他顿了顿,语气转厉:“当以雷霆手段,坚决镇压,方可震慑宵小,保障新政畅通,护佑已得生机之黎庶。臣恳请陛下明发谕旨,准许各地督抚及我等推行使者,遇有此等情状,可相机决断,调动兵马,先行剿抚,事后再行上报!”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这无异于将生杀予夺之权直接下放给这些来历不明的“天使”和地方督抚,彻底架空朝廷法度!
“韩先生!此事万万不可!”周延儒急道,“兵者国之大事,岂可如此轻授?此乃乱国之源啊!”
韩霖淡然回应,目光却锐利如刀:“首辅大人,请问是恪守僵死的法度重要,还是让千万百姓能吃饱穿暖、活命更重要?是维持旧日体面重要,还是扫清障碍、建立新秩序重要?若因循守旧,坐视新政夭折,致使天下再度陷入饥荒战乱,这‘乱国’之责,谁人来负?”他额间那淡淡的青色印记,仿佛流转着不容置疑的光辉,压得周延儒哑口无言。
崇祯看着这一幕,心中悲凉与麻木交织。他知道自己没有选择。他闭上眼,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
“准…奏。”
夜晚,乾清宫西暖阁。
烛火昏暗,崇祯皇帝坐在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白天的争吵和那屈辱的“准奏”声,还在他脑中回荡。
他摊开一份秘密奏报,那是他的几个心腹送来的密信,内容远比周延儒所说的更为惊心:不仅士绅抵制,甚至有地方卫所军官参与其中,暗中资助家丁族人与官府对抗…新政的推行,已然触发了旧秩序最顽固的反扑;山东饥荒已到了人相食的地步,白莲教活动猖獗…
白天的事情加上密报的内容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得这位年轻天子喘不过气。他体内那股丰饶之力能驱散肉体的疲惫,却无法缓解内心的焦灼。新政如同一剂虎狼之药,药性猛烈,正在强行祛除沉疴,却也让他统治的肌体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他放下奏疏,疲惫地揉着眉心,那句“究竟该如何是好”的叹息尚未出口,一股奇异而熟悉的感应自他体内那股丰饶之力中升起,一道静待他回应的门扉悄然在他意识中打开。
崇祯心中一凛,立刻意识到这是谁。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绪,挥退了左右,只留下王承恩在远处垂手侍立。他尝试着集中精神,循着那股感应的指引,在内心恭敬地发出询问:“…仙师…是您吗?”
一道平静无波、却清晰无比的意念流入他的脑海,并非声音,而是直接的理解:“是我。崇祯皇帝,新政推行,看来阻力不小。”
他连忙收敛心神,不敢有丝毫怠慢,恭敬地通过那丰饶之力的连接回应道:“…劳仙师垂询。新政…新政虽得天下贫苦百姓翘首以盼,然…然推行确乎艰难万分。”
崇祯感受到这真正的交流,心中稍安,却又涌起更复杂的情绪。他不敢抱怨,连忙凝聚心神,恭敬地回应,并将眼前最棘手的困境一一陈述,刻意略过了那些宗室的哀鸣,重点强调了士绅的抵抗和天灾的残酷:“如今最大难关,一在江南,南直隶、浙江等地,士绅力量雄厚,对抗新政最为激烈,几乎政令不出府衙,清丈田亩寸步难行,甚至煽动舆情,诽谤朝政…”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沉痛:“二在山东、山西、陕西北部、北直隶南部,连年大旱,蝗灾肆虐,赤地千里,饿殍载道。百姓无粮可食,无种可播,即便有心均田,亦无力回天。饥民流离,饥寒交迫之下,白莲邪教亦趁机煽惑,恐生大乱…此乃燃眉之急,这些地方若不能尽快安定,新政恐有倾覆之危,天下动摇…”
他巧妙地将问题抛出,既陈述了事实,也隐含了求助的期盼。
云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随即回应:“已知。李自成、张献忠之患已平,流寇之源大半已除。然天灾人祸,仍是痼疾。”
“我近期将往各地一行。”
崇祯心中一紧,屏息聆听。
“优先往山东、山西等旱灾蝗灾肆虐之地,播撒生机,降下甘霖,解生灵倒悬之急。” “其后,会亲往江南各地士绅抵制最烈之处,看看是何等顽石,阻碍新生之路。”
她的意念平静依旧,但崇祯却仿佛能感受到那平静之下蕴含的、足以改天换地的力量。他既期待又恐惧,期待她真能化解灾荒、扫清障碍,又恐惧那过程必然伴随的、他无法控制的雷霆手段。
“京中事务,你依常理处置便可。若有万分紧急之事,可凝神静心,通过我予你之力尝试呼唤。留在京中的推行者,会辅佐于你。”
“是!我明白了!多谢仙师!”崇祯连忙在心中恭敬回应,暗自松了口气,她选择的方向正是他最头疼的区域。
那感应如同潮水般悄然退去。
崇祯瘫坐在椅子上,长长吁了一口气,心情复杂难言。有了她的承诺,似乎眼前的困局有了被强行破开的希望。他看了一眼窗外,对王承恩低声道:“传旨…令南直隶、山东、山西等地官员…谨守职责,…静待…天时。”
王承恩虽不明所以,但见皇帝神色似乎缓和了些,连忙躬身应下。
翌日,一道淡淡的青虹自伏牛山中悄然升起,掠过山脉与平原,径直向着山东方向——那旱灾最为严重的区域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