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坳的“丰饶祠”香火日盛,但云茹清楚,困守一隅,信仰的传播终有极限。她需要走出去,让更多绝望的土地和生灵,沐浴“丰饶”之名。
她将管理祠宇、分发“丰饶种”的事务交给了愈发沉稳干练的李老栓和泼辣却心细的张氏,并留下了一丝微弱的神力印记于祠中,让她能模糊感知此地的状况。
翌日清晨,她告知众人,将巡游周边乡里。
消息传出,李家坳的村民自是万分不舍,却又觉得理所应当——药师这般神人,岂能长久困于他们这小小山坳?自是该将恩泽播撒四方!他们连夜准备了所能想到的最好的“行囊”——几个粗面饼子,一皮囊清水,还有一件厚实些的、虽然打满补丁但洗得干净的棉布外袍。
云茹看着这些承载着沉甸甸心意的凡物,并未拒绝,只是轻轻颔首。那件棉袍她并未穿上,而是交由一个自愿跟随、负责背行囊的李家坳青年李石头拿着。饼子和水,她自然是不需要的。
她没有车马,依旧赤足青衣,步伐不疾不徐,却奇快无比,李石头需要小跑才能跟上。所过之处,干裂的土地似乎都变得温润了几分,路旁枯黄的杂草,也悄悄萌发出一点极微弱的绿意。
第一站是十里外的王家庄。这里情况比之前的李家坳更糟,旱灾加上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很可能是鼠疫),村里十室九空,活人也大多奄奄一息,躺在破屋里等死,绝望的阴霾笼罩整个村落。
当云茹的身影出现在村口时,几个正在村口刨树皮的老弱吓得几乎瘫软在地。
“是……是人是鬼?”一个老人颤声问,眼睛浑浊无光。
李石头赶紧上前,大声道:“老王头!别怕!是药师!李家坳的药师大人来救你们了!”
“药师?”王家庄的人似乎听过这名号,但将信将疑。实在是被苦难折磨得太久,不敢再轻易相信希望。
云茹没有多言,径直走向村里瘟疫气息最浓重的一处窝棚。里面躺着五六个人,已是气若游丝,身上可见黑色的溃烂斑点,散发着恶臭。
村民们都远远看着,不敢靠近,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一丝微弱的期盼。
云茹伸出手指,凌空一点。
比在李家坳时更浓郁几分的青光洒落,如同温暖的雨露,笼罩了整个窝棚。肉眼可见的,那些溃烂的斑点迅速收干、结痂脱落,露出新生的皮肤。病人脸上死灰般的颜色褪去,呼吸变得平稳有力,甚至有人呻吟着睁开了眼睛。
“好了……真的好了!”窝棚外,不知是谁先发出一声难以置信的惊呼。
整个王家庄瞬间沸腾了!
还活着的人连滚爬爬地涌过来,哭喊着跪倒一片:“药师!活神仙!救救我们!救救我们庄吧!”
云茹行走在庄内,指尖青光不时点出,重病得愈,轻症立消。她又来到庄中唯一的水井旁,井底早已干涸见底。她俯身,将手悬于井口,一缕青芒注入。
汩汩清泉竟从井底石缝中涌出,很快漫上了井沿,水质清冽甘甜!
“水!井出水了!神水啊!”村民们几乎疯狂了,争相取水痛饮,那水入口,不仅解渴,更有一股暖流散入四肢百骸,多日的疲惫病痛都减轻了不少。
云茹让李石头将带来的“丰饶种”分发给王家庄的幸存者,并告知耕作之法。她没有久留,在村民疯狂的叩拜和“丰饶永存,药师慈悲”的呼喊声中,飘然离去。
如此这般,她一连走了四五个村落。每一次出现,都以不可思议的神迹治愈瘟疫、催生清泉、赐下良种。 “药师巡游,丰饶赐福”的消息如同野火燎原,以远超人们口口相传的速度疯狂扩散。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在家中用木牌刻上“丰饶”二字供奉,日夜祈祷。
云茹能感觉到,信仰之力的汇入变得磅礴而持续,第四道神力枷锁已然松动,她对生机之力的掌控愈发精妙入微。
这一日,她正行至一处相对平坦的河谷地带,远处可见一些被废弃的田地。
突然,侧后方烟尘扬起,伴随着急促杂乱的马蹄声和嚣张的呼喝声!
“前面那伙人!站住!把粮食和钱财都给爷留下!”
约莫二十余骑疾驰而来,马上汉子个个面目凶悍,手持钢刀弓箭,衣衫破烂却带着煞气的一队劫匪,他们远远瞧见云茹二人,便如饿狼见了肉,直扑过来。
李石头哪见过这阵仗,吓得脸都白了,腿肚子直转筋,但还是哆哆嗦嗦地挡在云茹身前,颤声道:
“药……药师……快跑……是响马!”
云茹脚步未停,甚至连目光都未曾偏移一下,依旧平静地看着前方,仿佛那呼啸而来的二十余骑凶徒只是微不足道的尘埃。
匪骑卷着烟尘,瞬息间便形成一个粗糙却有效的半包围圈,将云茹和李石头困在中央。
马蹄不安地刨着黄土,喷着粗重的鼻息。为首那汉子,他勒住躁动的战马,目光如刀子般刮过两人,最终死死钉在云茹身上。
他眼中先是闪过毫不掩饰的惊异——这荒山野岭,怎会有如此气度的女子?
青衣宽袍,赤足而立,肤光胜雪,容颜清丽得不似凡尘中人,尤其是那双眼睛,平静得像深潭,又淡漠得像星空,看得他心头莫名一悸。
但这惊异很快便被更强烈的饥饿感、掠夺欲以及一丝被那目光看轻而涌起的邪火所取代。
他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笑容变得猥琐而充满侵略性。
“哟嗬!爷今儿个是走了什么大运?”那汉子声音沙哑,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
“不光撞见了肥羊,还遇上这么个水灵得能掐出水来的小仙女儿?”
他策马向前逼近两步,马头几乎要碰到云茹的衣襟,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目光在她脸庞和身段上肆意游走。
“小娘子,这荒郊野岭的,穿得这么单薄,是特意等哥哥我来疼你?”
他嘿嘿笑着,言语粗鄙不堪,
“瞧这细皮嫩肉的,跟爷回山寨去,给爷当个压寨夫人,岂不比在这黄土坡上挨饿受冻强百倍?爷保证让你吃香喝辣,夜夜快活!”
他身后的匪徒们发出一阵心领神会的哄笑,眼神也变得贪婪起来,跟着起哄:
“大哥好眼光!” “这小娘们真标致!” “抢回去!抢回去!”
那领头劫匪更加得意,用马鞭虚指着李石头背上的行囊,又指向云茹,语气变得强硬而贪婪:
“粮食,和你这小美人儿,爷都要了!识相的就乖乖跟爷走,免得动起手来,伤了你这身娇肉贵的身子骨,那多可惜啊!哈哈哈!”
污言秽语夹杂着嚣张的狂笑,在空旷的荒野显得格外刺耳。李石头吓得面无人色,浑身抖如筛糠,却仍死死护在云茹身前。
云茹的目光依旧平静,只是在那片平静之下,一丝极淡的、如同看待秽物般的冰冷,悄然掠过。。
“惊扰丰饶之行,”她开口,声音空灵,不带丝毫烟火气,“当受荒芜之罚。”
领头劫匪一愣,随即勃然大怒:
“妈的!装神弄鬼!给老子……”
他的话还没说完!
异变陡生!
云茹甚至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目光微凝。
冲在最前面的一个匪徒突然发出凄厉的惨叫!
众人惊骇望去,只见他握刀的手臂上,皮肤猛地裂开,无数根翠绿带刺的荆棘以一种恐怖的速度疯狂钻出、生长、缠绕!
瞬间就将他的整条手臂包裹成了一个不断蠕动的绿色荆棘球!
荆棘刺深深嵌入血肉,鲜血淋漓,并且还在顺着胳膊向身体蔓延!
“啊!什么东西!!”那匪徒惨叫着从马上摔落,疯狂挣扎,却根本无法摆脱那活物般的恐怖荆棘!
几乎同时!
另一个匪徒身下的战马突然发出一声悲鸣,四蹄猛地被从地面骤然爆出的粗壮藤蔓死死缠住,轰然倒地,将那匪徒狠狠摔了出去!
嗖!嗖!
几名匪徒下意识地张弓搭箭,箭矢离弦,射向云茹!
然而,那些箭矢飞到云茹身前一丈远处,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充满生机的墙壁。
箭杆之上瞬间萌发出嫩芽,迅速长成细密的根须和叶片,动能尽失,软绵绵地掉落在地,变成了一簇簇怪异的小草!
更恐怖的还在后面!
第三个匪徒举刀欲冲,却猛地感觉喉咙一紧!他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呼吸变得极其困难,嘴里似乎被什么东西塞满了!
他拼命咳嗽,吐出的却不是痰,而是混着血丝的、翠绿的嫩叶和细小的藤蔓!那些植物正在他的气管、口腔里疯狂滋生!
“妖……妖法!!”
匪徒们彻底吓破了胆,发出惊恐至极的尖叫。
眼前这一幕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畴!这是什么手段?
领头劫匪也是头皮发麻,后背瞬间被冷汗打湿。他征战多年,见过的狠角色不少,但何曾见过如此诡异恐怖的情景?这根本不是武功,这是邪术!是妖法!
他眼睁睁看着那个手臂长满荆棘的同伴在惨叫声中渐渐没了声息,被荆棘彻底吞噬,变成了一团人形的、还在微微蠕动的绿色植被。
更让他魂飞魄散的是,他自己也突然感到一阵剧烈的刺痒从皮肤下传来。
低头一看,只见自己的双手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青灰粗糙,如同老树皮,指缝间更有细小的藤须钻出,疯狂生长!
“不……不!”
他惊恐地想甩脱,可那些藤蔓却像是从他骨血里长出来的一般,迅速缠绕上他的手臂、脖颈,勒得他喘不过气。
尖刺扎入血肉,带来钻心的疼痛,绿色的嫩芽甚至从他瞪大的眼眶边缘挤出。
他徒劳地抓挠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最终在极致的痛苦中轰然倒地,被疯狂滋长的植被彻底吞没,化作一具还在不断扭曲膨胀的绿植囚笼。
那个吐出树叶的同伴也捂着脖子,脸色青紫地倒了下去,身体微微抽搐,口鼻中还在不断冒出细小的绿芽。
平地生出的藤蔓不仅绊倒了马,更如同活蛇般缠绕上附近匪徒的双腿,尖刺狠狠扎入,勒得骨头咯吱作响,让他们惨叫连连,动弹不得。
整个场面寂静了一瞬,只剩下伤者的呻吟和马匹不安的嘶鸣,以及那细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植物生长发出的“窸窣”声。
所有匪徒都如同被冰水浇头,浑身僵硬,看着那个始终面无表情的青衣女子,如同看着从地府出来的魔神!
云茹的目光扫过剩余的匪徒,淡淡道:“滚。若再玷污丰饶之地,便化作滋养大地的养料。”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令人灵魂颤栗的威严。
幸存的匪徒们肝胆俱裂,哪里还敢有半分抢劫的念头?
他们能感觉到,对方杀死他们,真的就像踩死一窝蚂蚁!
他们如蒙大赦,拼命拉扯被藤蔓缠绕的同伴,连滚爬爬地爬上受惊的马匹,甚至顾不上那些死状凄惨的同伙,仓皇无比地打马狂奔,
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烟尘滚滚地逃离了这片瞬间吞噬了他们数条性命、包括他们首领的是非之地。
从匪徒出现到狼狈逃窜,不过短短片刻。
李石头整个人都傻掉了,张大嘴巴,看着地上那几具以恐怖方式死去的尸体,又看看前方云茹那纤尘不染的背影。
双腿一软,噗通跪倒在地,浑身抖得如同筛糠,话都说不出来,只剩下本能地磕头。
远处,一些闻讯悄悄跟在后面、想多沾点福气的流民和附近村民,也远远看到了这惊人一幕。
他们同样吓得魂飞魄散,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狂热和敬畏!
原来……药师大人不仅慈悲救苦,亦有如此神威!冒犯丰饶者,竟会落得如此下场!
“丰饶护法……神威……神威啊!”有人喃喃自语,随即更加虔诚地叩拜下去。
云茹感受着体内因为此次“神威显赫”而骤然激增、甚至带着一丝战栗恐惧味道的信仰之力,如同重锤般狠狠撞击在那第四道枷锁之上。
“咔嚓!”
枷锁应声而破!
更为浩瀚的神力涌入四肢百骸。
她甚至能清晰地感知到方圆数里之内所有植物的状态,能轻易催生出一片荆棘密林,或让参天古木瞬间枯萎。
对于生机与凋零的掌控,迈上了一个全新的台阶。
她看了一眼地上那几具已被植物覆盖大半的尸身,神情无悲无喜。
乱世需用重典,神威需以血铸。唯有恩威并施,方能使“丰饶”之名,既是希望,亦是禁忌。
她继续前行,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拂去了衣角的几粒微尘。
“走吧。”她对身后还在磕头的李石头说道,声音依旧平淡空灵。
李石头猛地一颤,连滚爬爬地起身,抱起行囊,再看云茹的背影时,眼中已充满了无以复加的、混合着极致敬畏和恐惧的崇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