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关内外,洪承畴强力推行的新政,如同投入冰封湖面的巨石,虽激起剧烈波澜,却也强行砸开了一片可供呼吸的水面,幼嫩的绿芽正从中顽强探出。
前屯卫,新垦区。
王老汉一家五口,正小心翼翼地在分到的田地里忙碌着。土地刚刚化冻,还有些板结,但他们挥舞着锄头的动作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干劲。播下去的,是那金灿灿的“丰饶三代”麦种。虽然不再有工匠当场施展神迹催熟,但仅仅是看着那异常饱满的种粒,想着官府承诺的产量,就足以让他们夜半笑醒。
“爹,这麦种真能长那么好?”半大的小子一边费力地刨着地,一边忍不住又问。 “闭上你的鸟嘴!药师娘娘赐下的仙种,还有假?”王老汉呵斥道,但自己眼里也满是期盼和一丝忐忑,“好生伺候着!听说那些青衣先生们偶尔会来田间走动,手指一点,庄稼就能蹭蹭长!咱们勤快些,说不定也能沾上点仙气!”
类似的对话在无数新分到田地的农户间流传。“仙子娘娘”和“洪督师”的恩德被反复念叨,一种最朴素的、基于生存需求的拥护正在底层快速形成。田间地头,开始能看到零星穿着青色布袍的新政推行者身影,他们并不指手画脚,只是仔细观察作物长势,偶尔与农户交谈几句,记录着什么。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安抚和激励。
然而,并非所有土地都如此平静。一处原本属于当地卫所千户的庄园,清丈分田时遇到了顽固抵抗。那千户虽不敢明着对抗大军,却暗中鼓动家丁族人和部分原佃户,声称新政乃是与民争利,破坏祖制,甚至散布谣言说分到的地明年就会被收回,且赋税极重。
冲突在一日午后爆发。数十名被鼓动起来的农户和家丁,手持锄头棍棒,堵住了前来主持分田的推行者小队和一小队军士。
“凭什么分俺东家的地!俺们祖祖辈辈都是种东家的地,交了租子也能活!” “谁知道你们这新政能搞几天?到时候官军老爷们一拍屁股走了,俺们还得罪了本地老爷,怎么活?” 群情激愤,场面一时混乱。
带队的新政推行者正是林默。他并未惊慌,只是平静地看着为首闹事的几人,那清澈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他们脸上的激愤,看到背后的恐惧与算计。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奇异地压过了嘈杂:“李老三,张屠户,王五…尔等家中皆有妻儿老小,当真愿为他人田产,赌上身家性命,对抗督师府令,对抗‘丰饶’天恩吗?”
他精准地叫出了几个带头者的名字和他们家中的情况,那几人顿时脸色一变,气势矮了半截。
林默继续道:“督师大人推行新政,均田亩,废苛捐,乃为活民,非为害民。尔等今日阻挠,所得几何?不过些许煽动之资。而若顺从新政,分得田地,便是恒产之家,子孙后代皆可受益。孰轻孰重,尔等自辨。”他话锋一转,语气微冷,“再者,尔等可知,阻挠新政,形同谋逆?尔等身后之人,可能护得住你们?可能挡得住天罚?”
“天罚”二字,如同冰水浇头,让躁动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郡王化荆的恐怖传说早已悄悄流传开来,想到那可能的下场,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此时,一队接到消息的骑兵飞驰而至,为首的军官厉声喝道:“奉督师令!胆敢聚众抗法者,杀无赦!”明晃晃的破棘弩对准了人群。
软硬兼施之下,闹事者很快溃散,那千户也被闻讯赶来的洪承畴亲兵直接锁拿,家产抄没,以儆效尤。新政的铁腕,再次彰显。
山海关,匠作区。
“物质增生”工匠们的工作已步入正轨。他们不再需要频繁演示,而是专注于批量修复军械和生产。一个简易的“工坊”被搭建起来,虽然工匠们的能力无法大规模复制,但其高效和精准,依然极大地缓解了后勤压力。一批批修复一新的铠甲刀枪、一捆捆标准化的箭矢被运出,装备到部队中。
更引人注目的是,在工匠们的指导下,关宁军中的随军匠户也开始学习一些新的技术——并非“增生”之术,而是对传统工艺的改良,比如更好的淬火方法、更合理的器械结构设计等。一丝微弱的技术扩散,已经开始。
洪承畴的行辕。
他正与周安、林默等人商议下一步计划。 “辽西初步已定,然建虏蛰伏,乃心腹之患。我军新械虽利,然士卒操练仍需时日。且…”洪承畴顿了顿,看向周安,“娘娘处,不知后续可有进一步旨意?是否需我军主动出击,扫荡虏氛?”
周安摇头:“陛下曾言,稳固边防为首要。娘娘之意,亦是先固根本,再图进取。洪督师当前要务,乃是彻底消化辽西,将此地建成推行新政之样板,吸引更多流民归附,积攒力量。时机成熟时,娘娘自有安排。” 他再次强调了以建设为核心的思路。
洪承畴心中稍安,又有些许失落。他既希望获得更多支持一举解决边患,又怕被推到与满清血战的第一线消耗实力。目前这种专注于内政建设的状态,虽无显赫战功,却最符合他积累实力的需求。
“林先生,”他转向林默,“新政推行,虽有成效,然士绅怨气未消,暗中阻力仍存。尤其是教化之事,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林默平静回应:“督师所言极是。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此非仅靠武力可成,需潜移默化,需示以实利,需立以新规。我等正在编撰简易读本,宣讲‘丰饶’普惠、劳作光荣之理,并准备在秋收后,借丰产之实,大力宣扬,彻底扭转民心。”
洪承畴点头称善,心中却暗忖:这“心中贼”,又何尝只存在于那些士绅贫民心中?他自己,以及麾下这些旧明官僚将领,心中的忠君之贼、等级之贼、乃至对那“非人之力”的恐惧与贪欲之贼,又该如何处之?
辽西的新芽,在阳光与风雨中艰难生长。洪承畴小心翼翼地平衡着各方,利用“丰饶”的资源壮大自身,却又对其充满敬畏与警惕。而遥远的盛京,皇太极的毒计与冷箭,已然发出。
几日后的一个清晨,前屯卫一片长势格外喜人的麦田,被人发现泼洒了大量污秽不堪的粪溺,刚刚破土的嫩苗大片枯萎发黑,恶臭冲天。同时,关内开始流传起恶毒的谣言,称“仙种”实乃“妖种”,吃多了会绝嗣,会变成只听命于妖女的行尸走肉…
阴霾,悄然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