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关的校场,从未如此拥挤而喧嚣过。数以万计的关宁军士卒,以及闻讯赶来的部分军眷、杂役,甚至一些胆大的本地百姓,都将目光死死钉在场中。先前那“仙种”瞬间成熟的奇迹已让他们心神激荡,而接下来的一幕,则更关乎他们在这修罗场上的生死存亡。
周安神色平静,示意麾下青曜军士搬来几套缴获自清军的精良棉甲、锁子甲,甚至一面厚重的包铁木盾。“洪督师,诸位将军,可遣善射劲卒,一试我‘破棘弩’之锋。”
洪承畴微微颔首,一名亲卫营的的神射手出列,接过一架造型古朴却透着冰冷杀意的破棘弩。这弩入手比明军制式弩轻便,弩臂上镌刻着细密的青黑色纹路。射手深吸一口气,脚蹬弩镫,奋力上弦,只听“咔”一声轻响,机括已然扣稳,过程顺畅得令他惊讶。
“瞄准那棉甲。”洪承畴沉声道。
弩手屏息,扣动悬刀。
“嘣——!”
一声并不震耳却极具穿透力的弦鸣!弩箭化作一道几乎看不清的黑线,瞬息即至!
“噗嗤!”
厚重的双层棉甲如同纸糊一般被轻易洞穿!箭矢去势不减,又狠狠扎进后面挂着的锁子甲,虽未能完全穿透,但箭头已深深嵌入铁环之中,将其撞得扭曲变形!
“嘶——!”场边响起一片倒吸冷气之声!这等穿透力,远超明军现役的任何弓弩!若在战场上,披着这等重甲的清军巴牙喇精兵,恐怕也难逃一死!
“换重箭,试那木盾!”洪承畴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另一支更为粗重的弩箭被压入弩槽。这一次,弦鸣声更显沉闷。
“轰!”
巨响声中,那面包铁木盾竟被直接炸裂开来!木屑纷飞,铁皮扭曲,中心出现一个骇人的大洞!
无需再多言,所有懂行的将领脸色都变了。破甲、碎盾,有了此等利器,守城、野战的底气何止倍增?
接下来测试的是“青曜铠”。一名魁梧的青曜军士穿上那身泛着幽光的铠甲,傲然站立。洪承畴下令用明军最好的鸟铳在三十步外射击。
铳声轰鸣,白烟弥漫。烟尘散去,只见那青曜铠被击中的胸甲部位只是出现一个浅浅的白痕和些许凹陷,内里的军士晃了晃身子,便若无其事地站定了。反观明军的棉甲,在同样距离下已被打得棉絮纷飞。
最后是那被命名为“震雷”的轻型野战炮和“霹雳火”重弩的展示。“震雷”炮体明显比红衣大炮轻便许多,炮身却更为坚固,装填速度更快,发射时后坐力更小,而射出的炮弹威力却更大,甚至精度更高。“霹雳火”重弩则如同放大了数倍的破棘弩,发射的巨型弩箭足以对小型箭楼和密集阵型造成毁灭性打击。
关宁军将领们的眼睛都看直了。他们是职业军人,太清楚这些装备意味着什么。这根本不是援助,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军事技术革命!有了这些,固守关防的把握大大增加,甚至……或许还能琢磨一下如何找回松锦之战丢掉的场子?
然而,震撼远未结束。
当那五十名被称为“物质增生工匠”的普通人走出来时,许多人还沉浸在军械的威力中未能回神。他们看起来并无特别,只是眼神格外专注沉静。
一名老工匠拿起一柄在之前演练中崩了口、木柄也有些开裂的战刀。他双手握住刀身与刀柄,掌心再次泛起那令人心安又敬畏的青辉。在众人注视下,那崩裂的刀口如同拥有生命般缓缓蠕动、延展、愈合,不过片刻,竟恢复如初,甚至刃口隐隐泛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青芒,显得更加锋利!而那开裂的木柄,也在青光流过处严丝合缝,甚至变得更加坚韧!
另一群工匠则演示了如何将少量粗铁和木料置于特制的简易模具中,通过掌心持续释放青辉,竟能“增生”出一个个标准制式的三棱箭镞和光滑笔直的弩箭箭杆!速度虽然不快,远不如直接催熟种子那般惊人,但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只要原料不断,他们就能在某种程度上实现军械的“自给自足”!这对长期被后勤困扰的边军来说,简直是梦寐以求的能力!
紧接着,另一名工匠展示了更为根本的能力。他取来一小块仅拳头大小、品质寻常的生铁料,将其放置在一块石板上。只见他双手虚按于铁料上方,掌心青辉流转,这一次的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沉稳、内敛的力量感,仿佛大地深处孕育生机的律动。在众人屏息注视下,奇迹发生了——那块生铁料仿佛拥有了生命一般,其体积开始缓缓地、但却持续不断地自行增大!就像是无形的锤锻将更多的铁质从虚无中凝聚出来,层层叠加其上。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那块原本仅拳头大小的生铁,竟已增殖为原先三四倍大小的铁锭!质地也因这奇异的过程而变得更加均匀、紧密。
甚至有工匠尝试对一面普通的明军铁盾进行“强化”,虽然过程缓慢且显然消耗巨大,但那面铁盾的表面确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为光洁、质地似乎也紧密了许多!
“这……这已非工匠,近乎道矣……”洪承畴身旁的一位老幕僚喃喃自语,满脸的不可思议。这支援助队伍的价值,远远超出了那七万精锐和堆积如山的物资本身!他们带来的是持续造血的能力!
就在军将们为武备和后勤的巨变而兴奋不已时,那十名一直沉默旁观的“新政推行者”走了过来。他们大多年轻,穿着统一的青色布袍,气质温润却目光坚定,额间亦有极淡的印记。
为首一人向洪承畴及一众文官拱手:“洪督师,诸位先生。在下林默,奉药师之命,协助督师在辽东推行《新世三约》,安抚地方,梳理民政。”
他们的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信念感。他们没有谈论军械,而是开始详细询问辽东各地的户籍、田亩、赋税、流民安置情况,以及目前推行新政遇到的具体阻力。他们的问题往往一针见血,直指要害,对地方豪强、军头庄田、胥吏手段的了解程度,让洪承畴身边的许多老吏都暗自心惊。
更令人不安的是,当他们与人对视时,那清澈的目光仿佛能看透人心底的盘算与阴暗。一名试图隐瞒名下田亩数额的吏员在被林默平静地追问几个问题后,竟额头冒汗,言语支吾,最终不敢再说假话。
洪承畴冷眼旁观,心中最后的一丝侥幸和观望彻底烟消云散。他原本还想着阳奉阴违,利用援助巩固自身权力,新政能拖则拖。但现在他明白了,这批人带来的不仅是武力威慑和生产技术,更是一套全新的、拥有“洞察”能力的治理体系。在他们面前,旧官僚体系的那点心思和手段,恐怕无所遁形。
抵抗?毫无意义,且风险极高。那位“药师”的手段,他亲眼见过。
合作?虽然屈辱,虽然要放弃许多原有的特权利益,但却能获得前所未有的力量和支持,甚至……可能在这新秩序中,占据一个比现在更重要的位置。毕竟,他是第一个获得如此巨额援助的明朝总督。
巨大的心理挣扎之后,是一种近乎麻木的释然。时代已经变了,固守过去只有死路一条。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的犹豫和算计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决断后的沉稳。他对着周安和林默等人,郑重拱手:“周将军,林先生,诸位!洪某及辽东上下,深感娘娘天恩!此后,辽东军政民政,还需仰仗诸位鼎力相助!《新世三约》,洪某必倾力推行,绝无二话!若有差遣,但请吩咐!”
这一刻,洪承畴终于真正下了决心,将身家性命和未来前途,绑上了“丰饶”的战车。
交接事宜随后迅速展开。青曜军分出部分人手协助关宁军熟悉新装备,工匠们开始选址建立简易工坊,新政推行者则拿着洪承畴的手令,开始介入地方政务。
山海关内外,仿佛注入了一股强大的生机。士卒们操练新弩炮的声音取代了以往的哀叹,空气中开始飘起新麦熬煮的饭香,一种久违的希望开始在人群中萌芽。
然而,在这片逐渐升温的土地极远处,几双冰冷的眼睛,正透过秋日的薄雾,死死盯着关墙上那些与往日截然不同的、泛着青黑色幽光的新弩炮,以及关内那若有若无、却令人极度不安的蓬勃生机。讯息,正以最快的速度向着盛京方向飞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