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献忠的大营,与其说是军营,不如说是一座移动的、散发着浓重血腥与恶臭的土匪巢穴。营盘扎得毫无章法,到处是抢来的财物堆砌如山,衣衫褴褛的妇孺被绳索串连着,眼神空洞麻木。精锐的老营兵醉醺醺地围坐在火堆旁,啃着抢来的猪腿,喧嚣笑骂声中夹杂着皮鞭抽打和凄厉的惨叫。中央那座最为庞大、用各种抢来的华丽绸缎装饰着的帐篷,便是八大王张献忠的王帐。
此刻,帐内张献忠正搂着两个抢来的女子饮酒作乐,下方几个义子和心腹将领也在喧闹。突然,帐外传来一阵极其诡异的、如同万马奔腾却又寂静无声的压抑感,紧接着是震天的惊呼、恐慌的尖叫和武器落地的杂乱声响!
“搞么子名堂?!外面闹哄哄的!”张献忠不满地推开女子,独眼中凶光四射,一把抓起了靠在旁边的鬼头大刀。
一个亲兵连滚爬爬地冲进大帐,脸色煞白如鬼,牙齿咯咯作响,语无伦次地喊道:“大…大王!天…天上!掉…掉下来个人!”
“放你娘的屁!”张献忠怒骂,但帐外那死寂般的恐慌不像作假。他猛地掀开帐帘,大步走了出去。
眼前的景象让他这只惯见生死、杀人如麻的魔王也瞬间僵在原地!
只见军营上空,一青一灰两道身影静静悬浮。为首者一袭青衣,赤足而立,容貌绝美却面无表情,周身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严与一种非人的淡漠,仿佛九天之上的神只俯瞰着污浊的蚁穴。她身旁稍后位置,是一个气息精悍、眼神锐利如鹰的中年男子(孙铁柱),正冷冷地扫视着下方乱成一团的营地。
所有试图举起弓箭弩箭的士兵,都会发现手中的武器瞬间变得沉重无比,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锈腐朽!试图冲上来的战马则惊恐的人立而起,将背上的骑士甩落在地。一种无形的、浩瀚的威压笼罩了整个营地,让这些平日无法无天的悍匪们从灵魂深处感到战栗,手脚冰凉,动弹不得!
张献忠瞳孔骤缩,独眼中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和深深的忌惮。关于伏牛山“妖女”的恐怖传闻他听过不少,但亲眼所见,其震撼力远超想象!飞天?这他娘的真不是戏法!
云茹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张献忠身上,空灵而冰冷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他和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张献忠。”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杀人如麻的八大王心脏猛地一抽,仿佛被无形的大手攥住。
“你肆虐湖广,屠戮生灵,罪恶滔天,本应形神俱灭,永世不得超生。”云茹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只是在陈述事实,“然,天地有好生之德。今天下已颁新政,革新除弊,予天下生路,你又有何理由行造反、烧杀抢掠之事?今你若此刻幡然醒悟,立刻下令解散部众,可只留亲信;释放所有掳掠百姓;交出所有劫掠财物。自此约束己身,可于边陲之地得一隅安生;或随我皈依‘丰饶’,洗涤罪孽,皆可得一线生机,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若执迷不悟,继续为恶。则今日此地,便是你与你党羽的埋骨之所。”
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宣判般的威严。
张献忠脸上的横肉剧烈抽搐,独眼中凶光疯狂闪烁。恐惧是真的,这女人的手段太邪门了!但让他张献忠放弃一切,像条狗一样摇尾乞怜?他绝不甘心!
“妖女!”他仰头厉喝,试图用咆哮驱散心中的寒意,“装神弄鬼!敢来老子地盘撒野?儿郎们!给老子放箭!火铳!轰她下来!老子就不信,煞气冲不过她的邪法!”
军令在积威下被勉强执行。稀稀拉拉的箭矢和几声火铳轰鸣射向空中,然而那些攻击在接近云茹周身时,便如同撞上无形壁垒,箭杆发芽生长,铅弹软化,无力坠落。
“没用的废物!”张献忠又惊又怒,心底那丝恐惧却愈发扩大。他猛地回头,对着帐内那几个被他招来充当门面、此刻正瑟瑟发抖的番僧道士吼道:“你们!平日里不是吹嘘能捉鬼降妖吗?给老子上!破了她的邪法!不然老子先砍了你们!”
一个穿着破烂袈裟、眼神浑浊的老和尚,被这杀气一激,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指着云茹尖叫道:“魔!她是域外天魔!周身散发的是吞噬生机的魔气!快!用黑狗血!用污秽之物泼她!破她邪法!”
这话如同一点火星,瞬间点燃了张献忠脑中那根疯狂的弦!
对啊!妖法怕污秽!这是老辈子传下来的说法!
他脸上猛地露出一个狰狞而狂喜的笑容,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听到没有!她是魔!怕脏东西!”张献忠对着手下疯狂大吼,“快!去把粪桶拿来!还有黑狗血!快!给老子泼!”
恶臭的粪桶和腥臊的黑狗血被抬来,兵士们忍着恶心,奋力泼向空中。
然而,那肮脏污秽之物在接近云茹三尺之外,便被一股无形之力挡住,并非溅开,而是其肮脏的属性被瞬间净化、分解、重组!污浊化为清澈,秽物变为养分,血污中竟绽放出洁白娇嫩的花朵!泼洒出去的,变成了一场清新而带着莹莹绿光的花雨!
绝望!
彻底的绝望瞬间攫住了所有西营兵将的心!连最“有效”的土办法都毫无用处!这根本不是他们能够理解的力量层次!
张献忠脸上的狂笑彻底凝固,化为极致的惊骇和难以置信。他最后的侥幸心理被彻底粉碎了。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中,张献忠扑通一声,竟直接跪了下来,动作快得惊人!他脸上的狰狞惊骇瞬间收敛,挤出一个极其难看、近乎谄媚的笑容,声音也变得“凄惶”而“诚恳”,甚至带上了哭腔:
“仙……仙子娘娘!您老人家神通广大,俺老张服了!真的服了!”他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额头沾上泥土,“俺老张是个粗人,以前是干了不少混账事,杀了不少人,但那都是被狗日的官府和这吃人的世道逼的啊!俺没读过书,不懂道理,就知道抢,就知道杀……俺知错了!俺真的知错了!”
他这番突如其来的悔悟,让身后的孙可望、李定国等义子都愣住了,也让孙铁柱皱紧了眉头,觉得无比警惕。
云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深邃。
张献忠见云茹没有立刻发作,以为有了转机,磕头如捣蒜:“仙子娘娘慈悲!给俺老张一条活路!您说的,俺都答应!都答应!俺这就让人把抢来的东西都分了,把人都放了!俺愿意跟着娘娘您走,皈依那个……那个‘丰饶’!俺这把子力气,以后就用来给娘娘您当牛做马,护持生灵,将功折罪!只求娘娘饶俺一命,给俺一个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机会!”
良久,云茹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淡:“既如此,便展现你的诚意。即刻下令吧。”
张献忠心中狂喜!她信了!她居然信了!果然妇人之仁!
他连忙爬起来,点头哈腰:“是是是!俺这就下令!这就下令!”他转过身,对着身后还在发愣的部下们吼道:“都聋了吗?!没听到仙子娘娘的法旨?!快!把东西都搬出来!把人都放了!快!”
匪兵们如梦初醒,乱哄哄地开始动作,营地内一片鸡飞狗跳。
张献忠则继续跪下,一步一爬慢慢地向云茹悬浮的下方靠近,仿佛想要更清晰地聆听“教诲”。他低垂着头,脸上尽是“悔恨”与“哀求”,但独眼深处,却闪烁着极度怨毒和疯狂的光芒。他根本不信什么皈依什么生路。他只知道,硬拼必死无疑。唯有假意投降,骗取这可怕女人的一丝松懈!
他一边艰难地膝行,一边用带着哭腔的、极其“诚恳”的语气哀嚎着,声音之大,足以让周围的人都听得清楚:
“仙子娘娘!俺老张不是人!俺是畜生!是猪狗不如的东西!”他重重用头磕了一下地,发出沉闷的响声,“俺以前光知道杀杀杀,抢抢抢,以为拳头大刀就是道理……俺错了!俺真的知道错了!求娘娘给俺个机会,俺以后一定天天吃斋念佛,给您立长生牌位!”
他稍微抬起一点头,眼中挤出几滴浑浊的泪水,声音更加“凄楚”:
“娘娘您法力无边,慈悲为怀,就可怜可怜俺这个迷途的羔羊吧!俺手下这些弟兄,好多也是苦出身,没活路了才跟着俺干这掉脑袋的营生……求娘娘一并饶了他们,俺们以后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他一边说着这些“感人肺腑”的悔过之词,一边慢慢向前爬行,每一次手掌撑地、膝盖摩擦地面,都让他离云茹更近一分。他全身肌肉紧绷,右手悄无声息地缩回袖中,紧紧握住了那柄淬了剧毒的锋利匕首的柄。冰凉的触感让他更加兴奋和专注。
“俺愿意跟娘娘走!去伏牛山!俺有力气,能干活!能帮娘娘种地、修房子!俺以后再也不碰刀兵了,就给您当个护院、马夫都行!只求娘娘给俺一条活路,让俺赎罪……”
他的话语极其卑微,姿态放得极低,每一个词都似乎在强调自己的悔恨和愿意付出任何代价的决心。
然而,他心中疯狂咆哮的却是另一套话语:“爬!再爬近点!对!就这样!妖女!听啊!继续听老子的好话!等你觉得老子真的服软了,放松警惕的那一刹那……老子就让你知道什么叫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你这身细皮嫩肉,不知道经不经得起老子一刀!”
他用眼角的余光死死锁定那淡漠的身影,计算着最后一点距离和那最佳的暴起时机。赌徒般的疯狂和对自己狠辣决断的自信,让他几乎压抑不住那股即将得手的兴奋战栗。
近了,更近了……只要再近一点……他就能暴起发难!如此近的距离,又是突然袭击,就算她是真神仙,也未必躲得开!这是他张献忠唯一翻盘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