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茹带着惊魂未定的李石头,继续她的巡游。
方才那场短暂而血腥的冲突,于她而言,仿佛只是拂去了衣袂上的一粒微尘,心境未有丝毫波澜。
但神威显赫的传闻,却以比恩泽赐福更快的速度,如同插上了翅膀,裹挟着恐惧与敬畏,疯狂向四周扩散。
她所过之处,迎接她的不再仅仅是狂热的感恩,更添了深深的、几乎要刻入骨子里的敬畏。
村民们跪伏在地,头埋得更低,甚至不敢直视她的面容。
口中称颂的“药师慈怀”、“丰饶永存”也带上了颤抖的音调。
他们亲眼或听闻了那冒犯者的可怖下场,深知这位青衣神只,恩泽万物,亦能令万物凋零。
云茹并不在意这种变化。信仰之力的汇入愈发澎湃精纯,第四道枷锁破碎后带来的力量让她能更轻松地调动生机。
她依旧按部就班地穿行于荒村之间,治愈顽疾,催生清泉,赐下“丰饶种”。
只是如今,再也无人敢稍有怠慢或不敬,秩序好得出奇。
这一日,她行至一处唤作高家堡的较大村落。
此地的情况稍好一些,堡墙虽破败,但尚能提供些许庇护,堡内还有一口未完全干涸的苦井,维系着几百号人苟延残喘。
听闻药师将至,堡门早已大开,堡主高老爷子带着全堡男女老幼,黑压压地跪在堡外迎接,人人脸上都是激动与惶恐交织。
就在云茹即将步入高家堡时,路旁人群中,有三双眼睛正格外专注地、带着强烈探究意味地注视着她。
正是肤施县令周承业之子周文渊,以及两名扮作随从的老成衙役。
他们一路追踪云茹的踪迹而来,越是靠近,听到的传闻就越是光怪陆离,亲眼所见的景象也越发令人难以置信。
干涸的河床在她走过后有清泉渗出,荒芜的田埂在她驻足后冒出青芽,垂死的病患经她手指一点便恢复生机……这一切,不断冲击着周文渊饱读圣贤书所形成的认知。
尤其是,他们刚刚在路上,亲眼看到了那几具被诡异植物覆盖、死状可怖的尸骸!
同行老衙役经验丰富,辨认出那似乎是某些流寇的打扮。
周围百姓窃窃私语,充满恐惧地谈论着“药师神威,触怒丰饶者化作花肥”的场景。
周文渊心中巨震。这已非“奇人异士”四字可以形容!
若传闻皆真,这简直是……行走于世间的神魔!
此刻,他亲眼看到云茹走来。
青衣赤足,风姿绝世,明明走在尘土之中,却洁净得仿佛不染半分俗埃。
她的眼神平静扫过跪拜的众人,无悲无喜,如同山巅俯瞰人世的冰雪,带着一种非人的淡漠与疏离。
周文渊身边的老衙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低声道:
“公子……此女……邪门得很!咱们还是……”
周文渊却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整理了一下衣冠,竟从人群中走出,上前几步,对着云茹拱手作揖,行的却是平辈相见之礼,声音尽量保持镇定:
“在下周文渊,肤施县人士。听闻姑娘医术通神,泽被乡里,特来一见。不知姑娘仙乡何处,师承哪位高人?”
他刻意避开“药师”、“丰饶”等称谓,试图以世俗的方式交流,探其根底。
这一举动,瞬间让周围所有人都惊呆了!
高老爷子吓得差点背过气去!这不知哪里来的书生,竟敢对药师大人如此不敬!
不行跪拜大礼也就罢了,竟敢直呼“姑娘”?还问什么仙乡师承?这是渎神啊!他生怕下一刻这书生就口吐绿叶或是浑身长出荆棘来!
所有跪着的百姓都屏住了呼吸,惊恐地看着周文渊,又偷偷瞄向云茹,大气不敢出。李石头更是紧张地握紧了拳头。
云茹停下脚步,目光终于落在了周文渊身上。那目光清澈,却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
周文渊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下来,让他几乎维持不住拱手的姿势,后背瞬间沁出冷汗。
“凡俗根脚,于尔何益?”云茹开口,声音空灵淡漠,听不出丝毫情绪,
“见疾苦,施援手;见荒芜,赐生机。此乃‘丰饶’之道。”
她并未否认,也并未承认,只是平静地陈述,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却又理所当然的事情。
周文渊被这回答噎了一下,强自镇定道:
“姑娘悲天悯人,在下敬佩。只是这世间之事,终有法度纲常。
姑娘施展……妙法,汇聚流民,虽是好意,然聚众数千,恐引官府猜忌,若被误认为妖……
呃,聚众闹事,反为不美。不若由在下代为引荐于家父,亦是本地县令,或可……”
他试图用世俗的规则来劝说,甚至隐晦地点明了自己的身份和父亲的官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和试探。
云茹的目光依旧平静,甚至掠过一丝极淡的、仿佛听到蝼蚁议论天空般的漠然。
“官府?”她轻轻重复了一遍,语气里没有任何敬畏或忌惮,只有一种天真的疑惑。“饥民濒死,瘟疫横行时,官府何在?”
周文渊顿时语塞,脸皮一阵发烫。
云茹并未等他回答,继续道:“丰饶行于大地,救该救之人,治该治之疾。世俗法度,与我何干?”
话音落下,她不再看周文渊一眼,径自走向高家堡内一个被家人抬出来的、浑身水肿发黑、气息奄奄的病人。指尖青芒微闪,没入病体。
在周文渊和两名衙役难以置信的注视下,那病人身上的黑色迅速褪去,肿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减,不过片刻,竟呻吟着睁开了眼睛!
“神迹!真是神迹!”老衙役忍不住低声惊呼,声音发颤。
周文渊如遭雷击,呆立当场。所有怀疑、所有试探、所有世俗的考量,在这活生生、发生在眼前的神迹面前,被击得粉碎!
他亲眼所见,这绝非任何医术或戏法所能解释!
云茹治愈病人,又走向那口枯井,素手轻拂井口,井水竟以可见的速度上涨,水质也变得清澈甘冽。
高家堡的民众再也抑制不住,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和叩拜声:“谢药师赐福!丰饶永存!”
声浪如潮,将周文渊三人淹没。他们站在跪拜的人群中,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周文渊脸色苍白,看着那个沐浴在众人狂热崇拜目光中、却依旧淡漠如初的青衣身影,心中一片混乱。
骄傲、认知的崩塌、一丝隐隐的恐惧、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震撼交织在一起。
他明白了。父亲那套“妖人惑众”、“恐生变乱”的想法,在此等存在面前,是何等可笑!
她根本不在意官府,不在意法度,她只是……在做她认为该做的事。而她的力量,已然超乎想象!
一名老衙役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袖,低声道:
“公子……此非人力……绝非人力可为!咱们……咱们快回去禀报老爷吧!”
周文渊深吸一口气,深深看了一眼云茹的背影,终于不再试图用世俗的方式去沟通。
他对着云茹的背影,郑重地、前所未有地躬身行了一个大礼,然后拉着两名衙役,匆匆退出了高家堡,翻身上马,朝着肤施县城疾驰而去。
云茹并未在意他们的离去。凡俗官员的猜忌或认可,于她而言,并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