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陆少枫和耗子搬了张板凳到院子里收拾熊皮。
陆少枫拿着刮刀,小心翼翼地顺着熊皮的纹理刮着油脂,动作麻利而专注,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耗子在一旁帮忙抻着皮子,时不时用布擦去上面的血水,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王桂兰找出个大瓦盆,把熊肥肉切成小块放进去,架在灶上慢慢熬:“这熊油可是好东西,”
她边搅边说:“平时炒菜搁一点,香得能多吃两碗饭。
咱这年月缺油水,大人孩子都馋得慌,有了这油,开春前都不用愁了。”
耗子妈临走时,王桂兰往她篮子里装了半扇熊肉:“拿着别客气。”
耗子妈感激地说:“桂兰,你这可太实在了,我都不知道说啥好了。”随后耗子娘俩就回家了。
陆少枫倚在门框上,看着娘佝偻着背在灶台前添柴,又起身把刚出锅的黏豆包往盘子里摆,蒸腾的热气模糊了眼角的皱纹。
妹妹举着画满歪扭小人的纸冲到他面前,沾着面粉的小手一把攥住他的衣角。
陆少枫突然鼻酸。上辈子接到母亲离世消息时,手机信号在盘山路上时断时续,救护车呼啸而过的声音像根钢针扎进耳膜。
此刻灶膛里噼啪作响,恍惚间又回到那个雪夜,只是这次他能清楚看见母亲鬓角的头发。
少枫,去把西屋腌的酸菜抱来! 母亲的喊声裹着柴火香飘来。
他应声转身,心里默默盘算着:“这个冬天多打猎挣钱。
到时候带娘去县医院做全套检查,这辈子说什么也要把上辈子欠的团圆,一天一天补回来。”
院门外传来 “咯吱咯吱” 的踩雪声,陆勇裹着军大衣进了院。
帽檐上挂着层白霜,手里攥着根木棍带着防身。他刚要掀门帘,眼睛先直了。
灶台上摆着个瓦盆,澄黄的熊油泛着油光,旁边木桌上铺着张黑黢黢的熊皮,墙角还立着个裹得严实的布包,不用猜也知道是啥。
“这、这是咋回事?” 陆勇把木棍往门后一靠,军大衣上的雪簌簌往下掉,嗓门陡然拔高,
“陆少枫!你个小兔崽子是不是又进山作妖了?”
陆少枫正蹲在地上给大青顺毛,闻言慢悠悠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爹,我打了只熊瞎子。”
“你还敢说!” 陆勇脸涨得通红,手指着儿子的鼻子,
可眼神却不由自主瞟向那张熊皮 —— 皮毛完整,边缘处理得干干净净,比他年轻时剥的强多了。
他心里头跟打翻了五味瓶,酸溜溜的不是滋味,这小子啥时候有这本事了?
嘴上却硬邦邦的:“谁让你进山的?上次打你打轻了?”
王桂兰从厨房探出头,手里还拿着锅铲,撇着嘴说:
“行了行了,多大岁数了还咋咋呼呼。儿子有本事打回熊瞎子,你该高兴才是,瞪着眼珠子干啥?”
往陆勇跟前凑了凑,压低声音:“我瞅着这熊胆成色不赖,供销社指定能给个好价钱,比你跟大山在林场保卫队那点死工资强多了。”
陆勇被噎得没话说,哼了一声转身去解军大衣,耳尖却悄悄红了。
他瞥了眼陆少枫,看着他给狗顺毛,心里嘀咕:“臭小子,还真有点老子当年的影子…… 不对,比老子当年强点但有限!”
“小雅,去叫你二叔来吃饭!” 王桂兰用锅铲敲了敲灶台,
“就说你哥打了熊瞎子,让他过来尝尝鲜,顺便…… 帮你爹喝点酒。”
说着给陆少枫使了个眼色,嘴角藏着坏笑。
小雅蹦蹦跳跳地往外跑,边跑边喊:“二叔!我哥打了大狗熊!比你上次打的狍子大十倍!我娘让你去我家喝酒!”
没一会儿,陆大山掀着门帘进来了,搓着手笑道:“听说大侄子立了大功?我这当二叔的得来沾沾喜气。”
一眼看见房梁上挂着的熊胆,眼睛一亮,“哎哟,这可是个好东西!少枫,你这枪法比你爹当年刚上林场时强多了!”
陆少枫挠了挠头:“运气好罢了,还是二叔您教我的瞄准法子管用。”
王桂兰端上一大盆炖熊肉,热气腾腾的,肉香瞬间弥漫了整个屋子。
四个人围坐在炕桌旁,陆勇拿起酒瓶给自己倒了一杯,又给陆大山满上。
闷头喝了一口,咂咂嘴:“嗯,这熊肉炖得还行,就是火候差了点。想当年我跟你二叔在老林子里,炖的狍子肉那才叫香……”
“爹,你上次跟二叔打狍子,不是让人家跑了吗?” 小雅夹了块肉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
“我哥今天一枪就把熊瞎子撂倒了,比你厉害多了!二叔,我哥是不是比我爹强?”
陆大山刚喝进嘴里的酒差点喷出来,憋笑着点头:“那是,少枫这本事,青出于蓝啊。”
陆勇瞪了女儿一眼,却被王桂兰用胳膊肘捅了一下:
“孩子说的是实话。你上次跟大山追那只傻狍子,跑了二里地愣是没打着,回来还说狍子成精了。”
陆勇老脸一红,拿起酒杯跟陆大山碰了一下:“你别听你嫂子瞎咧咧。”
二叔对着少枫说:“下次进山跟我打招呼,我带你去个好地方,保准能打着好东西。”
陆少枫的后颈突然发僵,余光瞥见老爸正往粗瓷碗里倒酒,浑浊的白酒在碗中泛起细小的泡沫。
他下意识把目光投向坐在炕沿的二叔,却见对方正低头猛吸旱烟,
烟袋锅子在鞋底磕出急促的 “咚咚” 声,像是在无声地说:“这场面我可救不了你。”
他顿了顿,又说,“你二叔家那俩小子还在上学,成绩不错,等他们放寒假,你带着他们去山里转转,让他们也长长见识。”
陆大山叹了口气:“还是我大侄子有出息,我那俩小子,天天就知道念书,将来怕是连枪都不敢摸。”
王桂兰给陆大山夹了块肉:“大山你也别愁,孩子念书好是好事,将来走出大山比啥都强。来,多吃点,这熊肉补身子。”
陆少枫拿起酒杯跟父亲和二叔碰了一下:“爹,二叔,我敬你们一杯,以后进山我肯定跟你们打招呼。”
酒液入喉,陆少枫喉头滚了滚,借着酒劲看向陆勇:“其实这次能打倒熊瞎子,多亏了爹以前教我的那些老法子。”
他话音未落,陆勇便重重把碗往桌上一搁,溅出的酒液在木纹里洇开:
“哼,别给老子戴高帽,下次再敢自己进山,腿给你打折!”
可眼里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