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毛风卷着雪粒子,在屯子上空打着旋儿,把日头都遮得昏昏沉沉。
陆少枫踩着半尺厚的雪壳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二叔家去。
棉袄领子竖得老高,还是挡不住寒风往脖子里灌,冻得直打牙帮骨,两手往袖筒里缩了缩,胳膊肘却仍硌得生疼。
一进院门,就看见二叔陆大山蹲在墙根下,吧嗒着旱烟袋。
烟袋锅子在鞋底上敲得 “砰砰” 响,震落的烟灰转眼就被风雪卷走,却浑不在意,眼皮耷拉着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墙角的柴火垛盖着破草帘子,在风中 “噼啪” 作响,几条冻硬的玉米秸秆斜插着,像极了二叔此刻竖起的眉毛。
“二叔!”
陆少枫扯着嗓子喊,哈出的白气瞬间凝成冰碴子,“您就把那杆 16 号挂管借我吧!李劲松那犊子昨儿就撺掇人进山,指不定要在山里捅娄子!”
搓着冻得通红的手往二叔跟前凑,靴子底在雪地上打滑,踉跄着扶住墙根才站稳,袖口沾了圈白霜。
二叔抬眼瞅了他一下,烟锅里的火星子 “滋啦” 炸了声,又低头吧嗒两口:“少枫,这杆枪可不是搂草打兔子的玩意儿!16 号挂管,打 7.62 子弹。
装弹慢、后坐力大,去年大柱子用它打野猪,肩膀肿得跟发面馒头似的,躺了半月!”
说完,用烟袋杆子重重戳了戳陆少枫的胸口,“你小子寻思清楚,这玩意儿一响,不是你死就是它亡,容不得半分差池!”
陆少枫胸脯一挺,伸手抓住枪管,金属的凉意顺着指尖直窜天灵盖,却让他愈发清醒:
“二叔!我在山里摸爬滚打这些年,啥熊瞎子、黑瞎子没见过?去年大雪封山,我单枪匹马追过狼呢!”
故意晃了晃手臂,肱二头肌在棉袄下绷出硬邦邦的轮廓:“我这膀子能扛两袋苞米走二里地,还怕它后坐力?”
二叔叹了口气,起身时膝盖 “咔吧” 响了声,从屋里摸出个油渍麻花的布包,里头裹着一把子弹。
“省着点用!打完一枪赶紧抠弹壳,别学那些二把刀卡了膛!”
把枪和子弹往陆少枫怀里一塞,又拍了拍他肩膀,震得积雪从帽檐上簌簌掉落,
“明天天黑前必须还回来,不然你爹扒了我的皮 —— 顺带得扒你的!”
背着猎枪往家走,陆少枫脚步都轻快了些。
路上碰见扛着柴火的王大爷,对方咧嘴一笑,露出半颗金牙:“少枫,又背枪威风去啊?上次你打那只狍子,肉嫩得能掐出水!”
路过张婶家院子,她正隔着篱笆喂鸡,扯着嗓子喊:“哟,副队长家的少爷,晚上搂着枪睡,可别做噩梦!要是真打着熊,记得给婶留副熊胆!”
陆少枫笑着摆摆手:“王大爷您等着,张婶您放心,真有收获,头一份给您送过去!”
心里却暗自琢磨:“这枪在手里,咋跟揣了个火炭似的,又热乎又烫手。”
摸了摸枪托,冰凉的木质纹理硌着手心,突然想起小时候偷摸摆弄父亲配枪,被揍得满院子跑的场景,嘴角不由得翘了起来。
到家把枪往炕头一靠,倒头就睡。也不知睡了多久,外头的天早黑透了,窗棂上的冰花结了一层又一层,映着月光泛着冷光。
迷迷糊糊间,听见 “哐当” 一声,门被撞开,冷风卷着雪沫子灌进来,刮得油灯 “突突” 跳。
“枫哥!枫哥!”
耗子喘着粗气冲进来,棉袄前襟湿了大片,也不知是雪水还是汗水,手忙脚乱地拍着身上的雪,
“出大事儿了!李劲松那孙子猎熊折了!张铁牛后背让熊瞎子拍得稀烂,张二柱的罗圈腿肿得跟冬瓜似的,四条狗全交代了!”
说着,脸上还露出幸灾乐祸的笑,眼睛眯成一条缝:“活该!叫他成天耀武扬威,这下好了,差点把自个儿送进去!”
陆少枫 “蹭” 地坐起来,脑袋撞在炕柜角上也顾不上疼,手在炕上乱摸找棉袄:“啥?真捅娄子了!那熊瞎子受了伤,指不定要发疯!”
把棉袄往身上套,扣子系错了位也不管:“耗子,赶紧回家拾掇斧头、麻绳!明儿天不亮就进山,趁它病要它命!”
耗子搓着手,兴奋得直跺脚,震得炕灰直往下掉:“中!我这就去!枫哥,有你和大青在,再凶的熊瞎子也得认栽!”
转身跑出门,没跑两步又折回来,扒着门框喊:“对了!李劲松那怂包,裤子都尿湿了,让人抬回来的时候还哭爹喊娘呢!张氏兄弟连带的斧头全扔山里了,哈哈哈哈!”
陆少枫望着窗外呼啸的风雪,黑暗中仿佛藏着无数双血红的眼睛。摸了摸炕头的猎枪,枪身被炕气焐得微热,
心里涌起一股热流:“李劲松不行,老子行!这次非得把那熊瞎子收拾得服服帖帖!” 窗外的风刮得更猛了,像野兽在哭嚎。
天还没透亮,山坳里的雪粒子就跟筛豆子似的往下砸,打得人脸生疼。
陆少枫把 16 号挂管斜挎在肩上,子弹带紧紧缠在腰间,每走一步都能听见金属碰撞的 “哗啦” 声。
腾出右手往冻得发麻的耳朵上捂了捂,喉结滚动着吐出白气:“耗子,握紧斧头跟紧了!这受伤的熊瞎子,凶得能扒人皮!”
指尖划过冰冷的枪托,前世无数次端枪的触感,顺着神经窜上来,让他心里踏实了几分。
耗子扛着两把开山斧跟在后头,麻绳在脖子上绕了两圈,活像个随时准备拼命的愣头青。
脚下的雪被踩得 “咯吱” 响,牙齿打着颤:“枫哥,我、我抓着斧头呢!就是这林子里咋静得慌,连鸟叫都没有?”
眼睛瞪得溜圆,不住地往四周瞟,斧头在手里颠来倒去,木柄上的汗渍冻成了白霜。
陆少枫回头瞪他一眼:“闭紧嘴!喘气都轻点,惊动了熊瞎子,有你好果子吃!” 话虽狠,脚步却放慢了些,让耗子能跟上。
大青狗昂首挺胸走在最前,鼻子几乎贴着雪地,湿漉漉的鼻尖在积雪上蹭出一道浅痕。
时不时停下脚步猛吸两口,喉咙里发出 “呜呜” 的低鸣,尾巴尖却始终紧绷着。
青色的皮毛上凝着层白霜,活像披了件银甲;大黄狗夹在中间,亦步亦趋地跟着大青,时不时用鼻子在雪地上嗅两下,耳朵警惕地转动,但凡有点风吹草动,立马龇牙低吼。
越往老林子深处钻,空气里的血腥味越重,浓得呛嗓子。
大青狗突然加快脚步,爪子在雪地上刨出几个深坑,冲着前方一棵合抱粗的红松狂吠起来,声音里带着焦躁。
陆少枫猛地抬手示意停下,蹲下身时膝盖在雪地里压出深坑,手指蹭了蹭凝固的血痂,又捻了捻地上的碎毛:
“这熊瞎子让李劲松那王八犊子打伤了后腿,指定憋了邪火,见啥咬啥!”
摸出颗子弹攥在手心,金属的凉意让神经更紧绷 —— 熊这畜生看着皮糙肉厚,其实致命处不少:熊鼻子、太阳穴、下颌、心脏窝,找准了地方一枪就能撂倒,可要是打偏了,激怒了它,十条命都不够填。
耗子凑过来,斧头差点杵到陆少枫背上:“枫哥,那、那咱现在咋办?要不先退出去,叫上更多人来?”
“怂包!”
陆少枫没回头,从怀里摸出块冻硬的窝头塞给大青,
话音刚落,红松后头传来一声怒吼,震得树梢的积雪 “簌簌” 往下掉,混着粗重的喘息声,像闷雷在耳边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