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子江畔,浑浊的江水在暮色中呜咽奔流。
卷起的泥沙拍打着岸边的礁石,泛起层层黄沫。
梁山营寨内火光摇曳,映照着往来兵士沉重的身影。
当阮氏兄弟带着李俊一行出现,整个营寨顿时骚动起来。
“李俊兄弟!苦了你了!”
刘备快步上前,一把扶住伤痕累累的李俊,那双素来沉稳的手竟微微发颤。
“哥哥!”
李俊虎目含泪,挣扎着要行大礼,却被刘备死死按住。
这一按,按住了初次相见的礼数,却按不住汹涌而出的情义。
张顺红着眼眶上前,声音哽咽:“李尧兄弟…他…”
话未说完,已是泣不成声。
待听完张顺断断续续的叙述,李俊魁梧的身躯猛地一晃。
若非刘备搀扶,几乎站立不住。
薛永更是跪倒在地,这个铁打的汉子竟当场失声痛哭。
“李尧哥哥…当初若不是你路过援手,薛永早已饿死街头…此恩未报,你怎就先走了啊!”
他捶胸顿足,字字泣血,引得周围将士无不掩面。
刘备闭上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江风带着腥气灌入肺腑,再睁眼时,眼底已是一片坚毅。
他一手扶起薛永,一手按在李俊颤抖的肩头,声音沉痛而坚定。
“尧儿是为义而死,死得其所!”
他环视周围悲愤的众将,一字一句道:“此仇,我梁山上下,必百倍报之!”
李俊与薛永对视一眼,齐齐擦去泪水,单膝跪地,嘶声请战。
“我等请为先锋,踏平敌寨,为李尧兄弟报仇雪恨!”
“好!”
刘备将二人扶起,目光灼灼如星。
“准!就用仇寇之血,祭奠我梁山英魂!”
……
然而,吕师囊绝非易与之辈。
有杜壆野战败北在先,这员老将彻底改变了策略。
他深知梁山野战锐利,绝不以短击长,转而充分利用江州错综复杂的水网地利。
当即下令深挖壕沟,高筑壁垒,将麾下江南十二神分派守御各处水陆要隘。
诸将各司其职,沈刚守西面水路,潘文据东岸滩头……
凭借复杂地形,结成一张互为犄角的防御网,坚壁不出。
同时又令熟悉本地水情的张横独领一队水军游弋策应,结合李立与穆弘的残部协助,专司骚扰梁山粮道和侦察。
不过旬日,江州防务已然焕然一新。
水寨与陆寨互为唇齿,壕沟如蛛网,哨塔如林立,箭孔在壁垒上闪烁着寒光,俨然一座固若金汤的钢铁堡垒。
梁山尝试发动了几次强攻。
鲁智深与薛永率步军猛攻陆寨东门,皆被遍布的壕沟陷坑所阻。
更遭霹雳神张近仁指挥的弓弩手居高临下密集阻击,伤亡不小。
李俊的水军试图突破水寨,却遭遇游奕神潘文得灵活机动的船队拦截。
加之太白神赵毅在水下布置的暗桩铁索,几次进攻皆无功而返,还折损了些船只人马。
吕师囊立于中军楼船之上,遥望梁山军暂时退却的旗帜,冷笑连连。
“梁山草寇,任你猛将如云,我看你如何啃我这铁桶阵!”
他旋即修书,向方腊求调更多援军,点名要南离大将军石宝,兵部尚书王寅以及浙江四龙等悍将。
……
面对如此僵局,梁山众将齐聚中军大帐。
几次受挫,众将脸上都带着愤懑与不甘。
朱武沉吟片刻,献上一计。
“哥哥,吕师囊恃险而守,其势虽固,然其军心未必如一。揭阳三霸新附,其心必疑,其位必危。此三人,便是破局之关键。”
刘备眼中精光一闪:“反间计?”
“正是!”
……
接连三日,吕师囊的案头都出现了由心腹亲兵“偶然”捡到的箭书。
第一日,内容含糊:“已与张横将军约定举事,望枢密使明察。”
第二日,稍具体些:“张横将军深明大义,弃暗投明,时机将至。”
第三日,已无比详细:“万事俱备,望张横将军于明夜三更,在左营第三座哨塔举火为号,我大军便从水路猛攻!”
这些由花荣神射送入,金大坚精心伪造印鉴笔迹的密信,几乎以假乱真。
吕师囊独坐帐中,指尖反复摩挲着那几封密信,脸色阴晴不定。
他并非蠢人,深知这极可能是梁山的反间计。
但张横等人新附,其弟张顺在梁山,其母新丧之事更是蹊跷,让他如鲠在喉,无法完全放心。
真耶?假耶?
乱世之中,忠诚比黄金更可贵,也更易碎。
想起当年自己投效方腊时也曾遭猜忌,深知这等降将最易反复。
纵然此信有七分是假,只要存着三分真,便是灭顶之灾。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吕师囊喃喃自语,眼中狠厉之色渐浓:“宁可我负人,不可人负我……”
翌日,他以商议破敌之策为名,召张横一行赴宴。
酒过三巡,他忽然将酒杯狠狠掷于地上!
“锵啷!”
脆响声中,帐后伏兵尽出,兵刃瞬间架在了三霸颈上!
吕师囊厉声喝道:“张横!梁山与你屡通密信,欲里应外合,你还有何话说!”
张横心中骇然,知已入死局。
他并不辩解,反而一把扯开胸前衣襟,露出那道与危昭德血战时留下的狰狞伤疤,悲声大笑。
“哈哈哈!吕枢密!我张横若有二心,当日何必与那危昭德以命相搏,又怎会折了我穆春兄弟的性命?!我等将基业尽数献于麾下,如今却因几封来历不明的箭书便遭此猜忌?寒心!真真寒心啊!”
他这一招以退为进,声情并茂,反而让杀心已起的吕师囊犹豫了。
他不敢在阵前擅杀新附将领,恐引发内乱,但疑心既起,便再难消除。
最终,吕师囊强行压下杀意,缓和语气。
“非常时期,不得不慎。暂且委屈三位,待本枢密破梁山后,再摆酒赔罪!”
遂下令收缴三人兵权,将其及亲信部众数百人,集中看管于中军水寨旁的几艘老旧趸船之上。
美其名曰保护,实则为严密囚禁。
此令一出,原揭阳岭人马顿时人心惶惶,怨声载道。
望着江对岸梁山的灯火,张横心中一片冰凉。
他曾以为找到了明主,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对吕师囊的恨,对梁山的怨,在他胸中灼烧。
“吕师囊,你既不做人,便休怪我做鬼!”
可张横全然不知,这一切都被潜在水下的阮小七探得一清二楚。
“哥哥,吕师囊中计了!”
阮小七浑身湿漉漉地回报,脸上带着水耗子般的机灵笑。
“那三霸被关在西南角的破趸船上,守备看着严,实则外紧内松!”
刘备赞许地点头:“有劳小七兄弟,这身水下功夫,真乃当世一绝!
连惯走水路的童威与童猛也是叹服不已。
“这般潜入,我等也能做到,但要想如七哥这般来去自如,不露半点痕迹,却是难了。”
朱武抚须微笑:“第一步已成。那么接下来,就有劳凌振兄弟了。”
在一旁的轰天雷凌振闻言,深吸一口气,面上略显紧张。
火炮远程轰击固定目标他拿手,但这等需要精确定点,还要把握时机的任务,压力不小。
刘备温声道:“凌振兄弟,尽力而为即可,不必强求。”
凌振心头一暖,那股属于大宋第一炮手的骄傲油然而生。
他一边掐算着指节默念口诀,一边根据旗幡的摆动幅度修正着密位。
“哥哥放心!东南风,风速三刻,十四里半,正在小弟拿捏之内!定叫那帮贼子好看!”
……
是夜,江风渐急。
“放!”
凌振指挥炮手,校准参数。
他瞄准的并非趸船本身,而是趸船与旁边战船之间的连接区域!
令旗挥下,风火炮喷射出炽热的火舌,梁山炮营怒吼了!
“轰!轰!轰!轰!”
炮弹撕裂空气的凄厉尖啸后,才是震耳欲聋的爆炸。
水柱冲天,木屑横飞!
一艘趸船直接被轰碎半边,缓缓下沉!
囚禁张横的趸船剧烈摇晃,甲板崩裂, 木屑、碎肉与江水被一同抛向空中。
张横等人此刻魂飞魄散,外面炮火连天,他们却手无寸铁,只能眼睁睁看着。
“是梁山打来了!”
李立面如死灰,哀嚎道:“完了!我等今日必死于此矣!”
穆弘则疯狂地捶打着船舷,跳脚怒骂:“吕师囊!无义小人!我操你祖宗!”
张横双目赤红,看着周围因炮击而方寸大乱,哭爹喊娘的方腊军看守,一股被逼到绝境的狠劲涌上心头。
“横竖都是死!不如拼了!放火!制造混乱,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对!跟他们拼了!”
求生的本能驱使下,早已憋了一肚子火的揭阳岭残部闻言,纷纷响应。
张横等人突然发难,抢夺看守兵器,疯狂搏杀起来。
混战中,火把点燃了趸船上的篷帆与缆绳,火势借助风势,迅速蔓延至相邻的堆放粮草军械的船只!
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这为求生而制造的内乱,在远处中军主舰上的吕师囊看来,却成了张横等人里应外合的铁证。
“张横狗贼!安敢如此!”
吕师囊望见那片火光,气得几乎吐血,连声怒吼。
“中计矣!快,派人镇压,格杀勿论!”
上游预设水域,李俊等人见火起,知时机已到,立即下令总攻!
与此同时,梁山各营按预定计划展开协同作战。
阮小二与阮小五率领数十名精通水性的梁山好汉,口衔利刃潜入江中,悄无声息地游至拦江铁索处。
阮小二一挥手,众水鬼如游鱼般散开,水下是另一个世界,寂静而冰冷。
只有铁锤敲击凿子时传来的沉闷震动,以及铁索根基在顽强抵抗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与此同时,阮小七与童威童猛率另一队水鬼,潜水接近水寨外围的木质栅栏,同样进行着隐秘破坏。
就在铁索根基松动之际,李俊亲率数十艘装满硝磺与干柴的艨艟快船,直扑水寨!
这些快船船头包铁,借着水势,猛烈撞击在已然松动的铁索上!
轰隆一声巨响,水花溅起数丈高!
固定处在巨大的冲击力下终于彻底崩裂,横亘江面的粗大铁链颓然坠入水中!
“铁索破了!兄弟们,杀进去!”
铁索一破,刘备主力战舰立刻扬帆鼓噪,顺着打开的缺口,冲入水寨!
弓弩手在船楼万箭齐发,压制寨墙守军。
李衮与项充率五百牌刀手,乘轻舟紧随其后,如同附骨之疽。
登陆抢滩之后,李衮立即大喝:“结阵!”
只见五百牌刀手瞬间结成一个不断旋转的刀牌圆阵。
习惯了正规水战的方腊军何曾见过这等诡异犀利的战法?
团团刀光滚来,下盘凉意骤起,待低头看时,脚筋已被削断,惨叫着倒地。
那圆阵如同一个死亡的磨盘,所过之处,只剩下一地抱腿哀嚎的军士,防线瞬间被撕开一个巨大的缺口!
水寨火光冲天,杀声震地,北面陆寨,林冲与秦明见信号,知奇袭奏效,立即发动总攻!
步军分三路突击,骑兵自两翼迂回包抄,箭雨如蝗压制寨墙。
守寨的十二神本就因后方大乱而军心浮动,擎天神沈刚试图稳住阵脚,却被秦明舍命猛攻缠住。
“顶住!给我顶住!”
应明声嘶力竭地呼喊,但败势已成,溃兵如潮水般向后倒卷。
鲁智深与武松率步兵直插中军,一路人仰马翻,一举突破陆寨最坚固的壁垒!
遁甲神应明的盾阵在鲁智深禅杖轰击下寸寸碎裂,六丁神徐统更是一个照面便被武松双刀逼得险象环生……
水陆夹击,内乱外患,吕师囊苦心经营的铁桶阵,至此土崩瓦解!
中军楼船上,吕师囊脸色铁青,眼睁睁看着寨防相继崩坏,听着四面八方传来哀嚎。
他一把抓住传令兵的衣襟,想再下命令,嘴唇哆嗦了几下,最终只无力地挥了挥手。
“撤!传令……撤退……”
江州水寨的火光映红了半片天空,也映在吕师囊仓皇撤退的楼船帆影上。
刘备立于船头,任由江风吹拂他素缟的衣袍。
此战虽胜,他却无半分喜色,只是将手中那枚温润的玉佩,握得更紧了些。
“传令林冲与李俊,水陆并进,衔尾追击。此战,我要这江州之地,便是这群仇寇的葬身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