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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水北岸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尽,南岸的樊城,已彻底成为了一座孤岛。
吕常站在樊城城头,望着对岸襄阳城头猎猎飘扬的吴旗,以及江面上游弋自如的吴军战舰,再回想昨日北岸那场惊天动地的大战和魏军溃败时卷起的遮天尘烟,他紧握剑柄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心头一片冰凉。
最后一丝希望,随着张合的败退而彻底破灭。困守孤城,外无援兵,内乏粮草,军心离散,这一切都预示着顽抗的结局只有一个——城破人亡。
“将军……”副将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惶恐,“城中……城中已有士卒夜间缒城逃亡,被吴军擒获后……并未斩杀,反而给予了饮食,宣扬……宣扬吴公仁德,劝降……”
吕常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带着汉水潮气的空气。他没有斥责副将,也没有处置那些逃兵。大势已去,强求士卒陪葬,不过是徒增罪孽。
他想起家中老小,想起追随自己多年的部曲,想起这满城或许本不该死的军民。夏侯尚投降,保全了襄阳;自己若死战,除了成全一个忠烈虚名,还能留下什么?
良久,他缓缓睁开眼,眼中已是一片死寂的平静。他解下佩剑,递给副将,声音沙哑而疲惫:“去……升起白幡吧。开城……投降。”
当白色的布幡在樊城残破的城头缓缓升起时,城内守军大多松了一口气,甚至有人喜极而泣。城门吱呀呀地打开,吕常依旧穿着那身陈旧却整洁的甲胄,未带兵器,徒步而出,身后跟着同样卸去武装的将领和垂头丧气的士卒。
早已接到消息的吴军水军一部,在霍峻部将的率领下,登岸受降。过程异常平静,没有反抗,没有骚乱,只有一种劫后余生的麻木与茫然。
随着樊城的归顺,汉水南北两岸最后一点抵抗力量被清除。自西城始,至樊城终,荆北之地,连城带地,纵横数百里,尽数纳入吴公国版图。
襄阳,临时设立的荆州都督府(原夏侯尚府邸)内,一片繁忙景象。
荆北初定,百废待兴。军事上需要肃清残敌,整编降军,调整布防;政治上需要安抚地方,重建秩序,委任官吏;经济上需要恢复生产,疏通商路,稳定民心。千头万绪,皆汇聚于此。
赵云坐镇中枢,总揽全局。而陈砥作为襄阳安抚副使,实际承担了大量的具体工作。他展现出与其年龄不符的精干与老练,将西城、房陵积累的经验用于治理这更大的疆域。
降卒的安置依旧是首要难题。除部分精锐按之前“三策”编入各军外,数量庞大的普通降卒和樊城降军,被陈砥有计划地分散安置到襄阳周边及汉水沿岸的荒芜之地,设立大型军屯区。他亲自划定屯田范围,协调分配农具、种子,任命可靠的降军中低级军官为屯长,并承诺屯田所得,除上缴部分外,皆归屯卒自有,极大地调动了降卒的积极性。
同时,他协助赵云,以都督府名义连发数道安民告示。宣布减免本年度赋税,鼓励流民返乡登记,承认原有地契,打击趁乱侵占田地的豪强。又从江陵调来一批经验丰富的文官,充实到各郡县,迅速恢复了地方行政体系的运转。
“陈督军,这是各地报上的流民安置与田亩清查初步数目。”一名文吏将厚厚的文书呈上。
陈砥接过,快速浏览,时而提笔批注,指出其中模糊或存疑之处,条理清晰,指令明确。那文吏最初见陈砥年轻,尚有几分轻视,几日下来,已是心服口服,恭敬异常。
赵云将陈砥的辛劳与成效看在眼里,心中愈发欣慰。这一日,他特意召来陈砥,黄忠亦在座。
“砥儿,荆北初定,诸事繁杂,辛苦你了。”赵云温和道。
陈砥躬身:“此乃孙儿分内之事,不敢言辛苦。”
黄忠哈哈大笑,拍着陈砥的肩膀:“好小子!能文能武,比你爹当年强!这荆北让你打理得井井有条,老夫看着都眼热!”
赵云也笑了笑,随即神色一正:“荆北虽定,然天下未安。据江北伯言(陆逊)来信,司马懿虽遭新败,但并未伤及根本,正在许都加紧整顿,征募新军。而蜀汉诸葛亮,虽与我暂息干戈,但其人志向远大,绝不会坐视我独大。下一步,我军是继续北上,威逼南阳、许都,还是西向,防范汉中,亦或巩固现有疆域,你二人有何看法?”
听到赵云问及未来战略,陈砥精神一振,他知道这是决定吴公国下一步走向的关键时刻。他略一沉吟,整理思路,开口道:“赵叔父,黄爷爷,孙儿以为,此刻不宜急于北上或西进,当以巩固荆北,经略江淮为上策。”
“哦?细细说来。”赵云示意他继续。
“其一,荆北新附,根基未稳。”陈砥分析道,“虽军事已定,然民心归附尚需时日,降卒整编、地方治理、经济恢复皆非一朝一夕之功。若贸然大举北上,深入敌境,恐后方生变,粮道漫长,易为敌所乘。张合新败,魏国震动,短期内无力南图,正给了我巩固内部之良机。”
“其二,江淮之势,更为有利。”他走到地图前,指向寿春、合肥方向,“魏延都督在江北攻势凌厉,已据有成德、蕲县,兵锋直指谯郡。江北腹地广阔,物产丰饶,若能以此为基础,稳步向北推进,切断中原与淮南联系,则战略收益远大于冒险强攻南阳、许都。且江北与江东本土联系更为紧密,补给便利。”
“其三,西线以和促稳。”陈砥看向汉中方向,“诸葛亮虽不可不防,但其目前重心仍在消化陇右,稳定内部。我荆北既定,已对其形成战略优势。可遣使通好,维持目前边境现状,甚至可适度开放边境贸易,以经济利益羁縻之,避免两线作战。待我整合荆北、江淮之力后,再图西进或北伐,则主动权尽在我手。”
他最后总结道:“故孙儿以为,当前之要,在于将荆北、江淮连成一片,深耕细作,积蓄力量。水军则继续强化,控制大江、汉水、淮水航道。待国力更盛,时机成熟,或北出宛洛,或西进取蜀,皆可从容布局。”
黄忠听得连连点头:“有理有据!老子就觉得,刚打完仗,喘口气再说!先把吃到嘴里的肉消化好!”
赵云沉思片刻,眼中露出赞许的光芒:“砥儿所言,深合我意。稳扎稳打,步步为营,方是王霸之基。贪功冒进,乃取祸之道。我即刻修书,将你我之议,禀明吴公与庞令君(庞统)、徐中书(徐庶),请定方略。”
荆北大定,张合败北的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天下各方势力中激起了巨大的波澜。
许都,大将军府内气氛压抑。司马懿看着战败的详细军报,久久不语。张合的失败,意味着短期内收复荆北已无可能,曹魏的战略空间被进一步压缩。他不得不将更多的精力投向稳固中原防线,并更加警惕来自江淮魏延的威胁。与蜀汉的“合作”,此刻显得愈发像是饮鸩止渴,但他暂时别无选择。
成都,丞相府。诸葛亮手持荆北战报,轻轻叹息一声,既有对赵云、黄忠用兵之能的钦佩,也有对江东坐大的深深忧虑。他展开一幅巨大的舆图,目光在永安、白帝城一线停留许久。荆北尽入吴手,则东面的压力骤增。他必须加快整合内部,积蓄国力,同时,对东面的防御需要进一步加强了。
建业,吴公府则是一片欢腾。陈暮拿着赵云报捷和陈述下一步方略的文书,对庞统、徐庶笑道:“子龙、汉升,老当益壮!砥儿亦渐能独当一面!荆北一定,我江东之势成矣!其‘巩固荆北,经略江淮’之议,老成持重,深得朕心!”
庞统抚掌笑道:“恭喜主公!荆北乃用武之地,得之则进退自如。陈砥公子能提出此策,可见其已具战略眼光。臣以为,当准其所奏,令赵云、陆逊、魏延等,依此方略行事。同时,主公可借此大胜之威,进一步理顺内政,劝课农桑,积蓄国力,以待天时!”
徐庶也点头附和:“然也。稳守荆北,经营江淮,西和蜀汉,此乃万全之策。待我根基深厚,兵精粮足,天下可图也!”
襄阳的治理逐步走上正轨,流民返乡,市集重现生机,屯田区也开始了第一轮的播种,广袤的土地上出现了久违的劳作景象。
这一日,陈砥轻车简从,巡视完城外的屯田区后,信马由缰,再次登上了襄阳城头。夕阳的余晖将汉水染成一片金红,对岸的樊城也恢复了平静。放眼北望,沃野千里,那是曾经兵家必争的南阳盆地,也是未来可能挥师北上的方向。
左肩的旧伤在阴雨天仍会有些许酸胀,提醒着他这一路走来的艰辛与成长。从奇袭西城的少年郎,到血战守城的偏将军,再到如今参与定策、安抚一方的砥柱之臣,不过短短年余时间。战火的洗礼与政务的磨砺,让他迅速褪去青涩,变得沉静而坚韧。
“砥柱……”他轻声念着这个父亲给予他,如今已传遍荆北的称号。砥柱,不仅要能于惊涛骇浪中巍然不动,更要能成为支撑大局、指引方向的中流砥柱。
他知道,荆北的平定只是一个开始。未来的道路依旧漫长,充满了未知的挑战与机遇。北方的强魏,西边的蜀汉,乃至广袤的海洋,都等待着他们这一代人去征服、去开拓。
但此刻,站在襄阳城头,感受着脚下这片新归疆土脉搏的跳动,陈砥的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信心与力量。他握紧了拳头,目光穿越山河,投向那更加辽阔的远方。
属于他的时代,正在缓缓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