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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陵城头,一夜之间,风云变色。
太守府内,申耽彻夜未眠。西城密使李孚的再次到访,带来了更明确的保证和更具诱惑力的前景——保留部曲、共击襄阳、不世功业!这些字眼如同重锤,一次次敲击着他本就动摇的心防。而西城方向隐约传来的操练鼓噪之声,以及魏兴那边弟弟申仪逐渐惊惶的求救信,则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黎明时分,申耽猛地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眼,做出了他一生中最重要的决定。
“传令,升帐!”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透出前所未有的决绝。
片刻之后,房陵城主要的将领、吏员齐聚太守府大堂。众人见申耽神色凝重,心下皆是惴惴不安,近来外面的流言和紧张局势,他们都有所耳闻。
申耽环视众人,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诸位,曹魏失德,权臣当道,淮南丧师,荆北动摇。今吴公明远,承天景命,雄踞江东,兵锋正盛。鄀县已下,西城稳固,我军孤悬于此,外无援兵,内乏粮秣,夏侯尚坐困襄阳,自身难保。若负隅顽抗,待天兵一至,必是城破人亡,玉石俱焚之下场!”
他顿了顿,观察着下属们的反应,见不少人面露戚容,或低头不语,知道军心已然涣散,更坚定了自己的念头。
“为保全城军民性命,为保我等身家富贵,本太守决意,顺应天命,归顺吴公!”申耽的声音猛地提高,“吴公已许我镇北将军、房陵侯之爵,并允诺诸位,只要诚心归附,皆官升一级,厚加赏赐!何去何从,诸位自决!”
大堂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旋即,一阵骚动响起。有人惊愕,有人释然,也有人目光闪烁,暗自盘算。
少数几名忠于曹魏的将领刚想开口反对,却见申耽的亲兵已然手按刀柄,虎视眈眈地扫视着众人,那到了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大势已去,反抗只是徒然送死。
“我等愿随府君,归顺吴公!”不知是谁率先喊了一声,随即,附和之声此起彼伏,最终汇聚成一片。
申耽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笑容,既有如释重负,也有对未来的忐忑,但更多的,是一种挣脱束缚、投向更强者的决然。
“好!既然如此,立刻准备香桉、印绶!李主簿,烦请见证!”申耽转向一旁静立的李孚。
辰时三刻,房陵东门缓缓打开。太守申耽身着官服,手捧太守印绶和户籍图册,率领房陵城一众文武官员,步行出城。城头之上,原本飘扬的曹魏旗帜被降下,一面临时赶制的、略显粗糙的赤底黑熊吴旗,在初升的朝阳中缓缓升起,迎风招展。
李孚代表西城督黄忠和吴公国,接受了申耽的归降。一场简短的仪式后,房陵,这座汉水上游的重镇,兵不血刃,改旗易帜。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以比军报更快的速度,向着西城、魏兴、襄阳以及江陵飞速传去。
房陵归顺的消息传到西城,全城振奋!
“好!申耽识时务!哈哈哈哈!”黄忠得到飞马传书,畅快大笑,声震屋瓦,“不费我一兵一卒,而得房陵坚城,汉水上游,尽入我手矣!此乃大功一件!”
陈砥立于一旁,脸上也露出了由衷的笑容,一直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他的谋划策反,终于结出了硕果。这不仅意味着西城的侧翼威胁大大降低,更标志着整个荆北战略棋局发生了根本性的扭转。
“恭喜黄爷爷,贺喜黄爷爷!”陈砥拱手道,“房陵既下,申仪独木难支,魏兴已是囊中之物。我军东西连成一片,进可攻,退可守,战略主动,尽握于我手!”
“不错!”黄忠用力拍了拍陈砥的肩膀(这次力道控制得极好),眼中满是欣慰,“砥小子,此策你为首功!待战事稍定,老夫必亲自上书,为你和李主簿请功!”
陈砥谦逊道:“此皆黄爷爷运筹帷幄,李主簿冒险奔走之功,孙儿不敢居功。眼下房陵新附,当务之急是稳定人心,同时,加大对申仪的压力,迫其尽快做出抉择。”
黄忠点头称是:“正是此理。立刻以老夫名义,修书给申仪!告诉他,其兄已明大义,归顺吴公,受封高爵。让他莫要自误,速速来降,尚可保全富贵宗族。若再迟疑,待我大军压境,悔之晚矣!”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同时,命前军向前推进二十里,扎下营寨,做出即刻便要攻打魏兴的姿态!给申仪最后一点考虑的时间!”
西城吴军闻讯,士气大振。将士们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挥师北上,一举拿下魏兴。整个西城,都沉浸在一片昂扬的战意和胜利的喜悦之中。
房陵易帜的消息传到襄阳,不啻于又一记晴天霹雳,比之鄀县失守,带来的震撼和恐慌尤甚!
“申耽……申耽他竟敢!”夏侯尚接到急报,先是难以置信,随即暴怒如狂,一把将面前的桉几掀翻,文书笔墨散落一地,“逆贼!无耻逆贼!我必将其碎尸万段!”
他胸口剧烈起伏,脸色涨得通红,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房陵一失,意味着汉水上游的门户彻底洞开,西城的黄忠可以毫无顾忌地沿水路东下,与江陵的赵云对他形成夹击之势。而他原本指望能够牵制西城兵力的申氏兄弟,如今一个投降,另一个也岌岌可危。
“都督息怒!”参军连忙劝慰,但声音也带着颤抖,“当务之急,是应对眼下危局啊!”
“危局?还有什么危局比这更危?!”夏侯尚嘶吼道,“西城、房陵连成一片,鄀县苏飞虎视眈眈,江陵赵云磨刀霍霍!襄阳已成孤城!孤城!”他猛地抓住参军的衣襟,双目赤红,“你说!朝廷的援军呢?大将军的方略呢?!”
参军被他吓得面无人色,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夏侯尚一把推开他,颓然坐倒在地,失魂落魄。愤怒过后,是深入骨髓的寒意和绝望。他仿佛已经看到,无数的吴军战船正从西面、南面两个方向,向着襄阳合围而来。
“传令……传令三军,紧闭四门,加强戒备!所有士卒,枕戈待旦!再派快马,八百里加急,送往许都!告诉大将军,房陵已失,荆北崩坏在即,若再无援军,襄阳……襄阳恐难久守!”他的声音到最后,已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哭腔。
襄阳城内,人心惶惶。申耽投降的消息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守军士气遭受重创,百姓议论纷纷,一股失败和绝望的情绪,如同乌云般笼罩在全城上空。
就在襄阳一片混乱之际,西城的陈砥,却向黄忠提出了一个看似与军事无关的建议。
“黄爷爷,房陵新附,申耽虽降,但其麾下官兵及城中百姓,必然心存疑虑,惶恐不安。孙儿以为,此时不应仅以兵威临之,更需施以仁政,安抚人心。”
黄忠此刻正专注于军事部署,闻言挑眉:“哦?你有何想法?”
陈砥道:“可请黄爷爷以荆州都督府(赵云)名义,即刻发布安民告示,宣布免除房陵本年度赋税劳役,赦免申耽部属既往一切,愿留军者依才录用,愿归农者分发田地。同时,可派遣一支由文吏和军医组成的队伍,携带部分粮草药物,随一部兵马前往房陵,协助申耽稳定秩序,救治伤患,宣示我吴公国仁德。”
他顿了顿,补充道:“此外,西城与房陵既已连成一体,两地商贸往来、人员流通亦需尽快恢复。可鼓励西城商贾前往房陵贸易,以通有无,让两地百姓尽快感受到归附后的实际好处。如此,方能真正收服房陵民心,使其成为我稳固之后方,而非需要时时防范的隐患。”
黄忠仔细听着,眼中异彩连连。他久经沙场,深知攻城为下,攻心为上的道理,但像陈砥考虑得如此细致周全,将军事胜利转化为政治和民心上优势的做法,着实超出了他这老将的习惯思维。
“好!好一个‘施以仁政,安抚人心’!”黄忠赞叹道,“砥小子,你不仅知兵,更通政略!此策大善!老夫这就行文,并抽调人手,就由你来统筹此事如何?”
陈砥心中一喜,知道这是锻炼自己处理政务、安抚地方能力的绝佳机会,立刻躬身应诺:“孙儿领命!必不负黄爷爷所托!”
房陵归顺的冲击波,继续向更广阔的范围扩散。
江陵,赵云接到飞报,平静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明显的笑容。“申耽既降,汉水上游定矣。传令,按原计划,各军向预设阵地开进,水军控制襄阳外围水域,围城之势,即刻展开!”
魏兴,申仪接到兄长投降的消息和黄忠措辞严厉的最后通牒,如遭雷击,呆立当场。他最后的倚仗和指望消失了,独自面对西城黄忠的兵锋,他连一天都撑不下去。几乎没有太多犹豫,在第二天清晨,魏兴城头也升起了吴公国的旗帜。申仪仿效其兄,举城归降。
至此,西城、上庸、房陵、魏兴,汉水上游四郡之地,尽数落入吴公国掌控之中。荆北的战略天平,彻底倾斜。
许都,大将军府内的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司马懿看着夏侯尚那封字里行间透着绝望的求救信,以及房陵、魏兴接连失守的军报,沉默了整整一个时辰。
“荆北……大势去矣。”他最终吐出这句话,声音沙哑而疲惫。他手中确实无兵可派,更重要的是,即便有兵,在如今东西南三线皆遭重压的情况下,投入荆北这个无底洞,是否明智?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了西面陇右的地图。诸葛亮……这个他一生最大的对手,此刻在做什么?他是否会趁着江东在荆北大展拳脚之际,有所动作?
“看来,与蜀汉的接触,必须要加快了。”司马懿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为了保住曹魏的核心利益,一些原本不可能考虑的选项,现在也必须提上日程了。
而在建业,吴公府内则是一片欢欣鼓舞。陈暮拿着荆北连番的捷报,对庞统、徐庶笑道:“子龙、汉升老而弥坚,砥儿亦渐露锋芒!荆北一定,则襄阳如在囊中。中原门户,已为我敞开一半矣!”
庞统抚掌笑道:“主公所言极是。如今之势,当令子龙稳步围困襄阳,切断其与外一切联系。同时,命伯言(陆逊)在江北加大活动力度,令曹休不敢南下。待襄阳粮尽,或可不战而下!”
天下棋局,因房陵的义帜北举,而骤然加速。曹魏荆北的防线土崩瓦解,吴公国的兵锋,直指中原腹地。一个全新的时代,正伴随着汉水的波涛,汹涌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