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 110年，塞尔霍罗河以北。
这片被多斯拉克人视为自家后院的广袤草原，从未见过如此景象。
它不是一支军队。
一支军队，哪怕是最大卡拉萨的十万游牧民，也只是草原上一条蠕动的长蛇。而眼前的，是一座正在移动的、不断扩张的黑色城市。
四个完整的晨曦帝国守备军团，近二十万大军，以一种多斯拉克人无法理解的方式，在这片土地上推进。走在最前面的，不是骑兵，而是数以万计、曾被称为“解放者”的壮汉。他们手中没有挥舞武器，而是推动着巨大的、由某种不知名巨兽拖拽的钢铁造物。那些造物如同巨兽的犁，翻开坚硬的草皮，留下一道道深邃的沟壑。
紧随其后的，是身披统一制式精灵钢铠甲的步兵方阵。他们的步伐整齐划一，每一步都仿佛用尺子量过，踩在大地上发出沉闷而令人心悸的巨响。他们沉默地护卫着中央的庞大车队，那些车上装载的不是粮草，而是一块块巨大的、泛着金属光泽的预制墙体与塔楼构件。
最后，是精灵。那些传说中的、只存在于歌谣里的生灵，在这里却扮演着工匠的角色。他们身着轻便的皮甲，手持奇特的测量工具，在大工匠埃隆的亲自指挥下，对着一张巨大的图纸指指点点。他们的命令通过一种奇特的传声装置，清晰地传达到每一个工兵小队的耳中。
一队多斯拉克斥候趴在远处的山丘上，马匹不安地刨着蹄子，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嘶鸣。斥候首领，一个被称作“血辫子”的科，死死地攥着手中的亚拉克弯刀，手心满是冷汗。
他看见了什么？
他看见一座高达十米的哨塔，在短短一个时辰内，便从平地上拔地而起。
他看见一道宽阔的、足以让四架马车并行的钢铁壕沟，在他眨眼之间，又向前延伸了数百米。
他看见那些精灵工匠，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将巨大的桥梁构件发射到对岸，一座足以承载千军万马的钢铁大桥，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横跨一条湍急的支流。
这不是在行军。
这是在生长。这支军队，像一株来自异世界的、由钢铁与血肉构成的恐怖植物，正在这片草原上扎下它的根须。
“科，”一个年轻的斥候颤抖着声音问，“我们要……要冲锋吗？他们的马匹很少。”
“冲锋？”血辫子科的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纸打磨过，“你向什么冲锋？向那堵墙吗？还是向那条河？蠢货！这不是我们的猎物！这是……这是卡奥们必须知道的事。”
他不敢再看，那整齐划一的军阵，那拔地而起的堡垒，那沉默而高效的推进，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他那以劫掠和速度为傲的战士心脏上。他拉转马头，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回去！告诉卡奥！草原上……长出了牙齿！黑色的，钢铁的牙齿！”
……
卡萨斯，自由海岸总督，如今的第二远征军团军团长，站在一座刚刚落成的指挥高塔上。凛冽的北风吹动他花白的头发与胡须，却吹不散他眼中那沉淀了数十年的、如同熔岩般炙热的火焰。
七十二岁了。
他比任何一个渊凯的贤主都活得更长。他亲眼见证了奴隶湾的覆灭，亲手建立了自由海岸的秩序。他以为，自己的一生将在无尽的文书与治安战中走向终点。
直到五年前，皇帝陛下的那道军改命令。
直到一个月前，皇帝陛下在东境之盾，指着地图上那个他曾经无比熟悉、如今却感到陌生的名字——瓦兰提斯。
卡萨斯将目光从远方多斯拉克斥候仓皇逃窜的背影上收回。
“陛下真是个……恶劣的家伙。”他低声咕哝了一句，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以“军事演习”和“威慑多斯拉克人”为名，将帝国六大守备军团中的四个，超过三十万的总兵力，几乎一半都拉到了这片鸟不拉屎的草原上。如此大的阵仗，足以让任何窥探帝国东部边境的宵小之徒望而却步，也足以让所有人相信，帝国的战略重心，在东方，在陆地。
何等精妙的谎言。
卡萨斯知道，这道由数万劳工与四个军团共同构建的“北方屏障”，其真正目的只有一个——在他和莉娅率领主力向西突进时，为帝国的心脏地带，竖起一道绝对安全的、不可逾越的后盾。
而他，卡索斯，这位昔日的角斗士之王，将再次拿起战斧，不是为了守护，而是为了征服。
“军团长。”一个沉稳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卡萨斯转身，看到了第一军团长，利安。这个曾经在“守护之战”中险些被吓破胆的精灵新兵，如今已是能够独当一面的高级将领。他的眼神不再有稚嫩，取而代之的是与凯恩如出一辙的坚毅。
“有什么事吗，利安？”卡萨斯的声音低沉而有力。
“第六军团的巴拉克将军传来消息，”利安递上一份羊皮纸，“他们已经与一支三千人的卡拉萨接触。对方在看到我们的军容后，没有发起攻击，只是远远地缀着。巴拉克将军问，是否需要‘清扫’一下。”
卡萨斯接过羊皮纸，看也未看，直接将其捏成一团。
“不必。一群苍蝇而已。告诉巴拉克，我们的任务不是拍死几只苍蝇，而是筑好我们的墙。陛下的舰队……应该已经到预定位置了。我们的行动，要为陛下的雷霆一击，奏响最完美的序曲。”
他转过身，重新望向那片广阔的草海，眼中闪过一丝属于年轻时的、嗜血的光芒。
“这道墙，不仅要挡住多斯拉克人。更要让整个厄斯索斯大陆都看清楚，晨曦帝国的疆域，从这里开始，神圣不可侵犯。”
厄斯索斯大陆南岸，夏日之海与烟海的交界处。
这里是所有水手地图上的禁区，是传说中海怪与幽灵船出没的死亡航线。终年不散的、带有硫磺气息的浓雾，与海面下犬牙交错的火山暗礁，足以撕碎任何一艘胆敢闯入的船只。
然而此刻，在这片死寂的浓雾中，一支庞大到令人难以置信的舰队，正以一种完全违背航海常识的方式，悄无声息地航行着。
五大远征军团，十一万帝国最精锐的战士，尽数集结于此。
舰队的旗舰，“静默海蛇号”的甲板上，沐青赤裸着他那泰坦般的上身，任由冰冷潮湿的海雾打湿他的皮肤。他没有站在船头，而是靠在主桅杆旁，手里拿着一块“精灵钢”的样品，像个挑剔的甲方，对着辅助芯片的分析报告吹毛求疵。
“喂，我说07，这批新出厂的‘精灵钢’，韧性是上去了，但抗腐蚀性好像还不如上一批啊。凯尔那小子是不是又偷工减料了？年底的奖金不想要了？”
【警告：检测到宿主试图以资本家的方式压榨帝国一级保护工匠，此行为不符合《晨曦帝国劳动法》第三款第七条。】芯片用它那毫无感情的电子音回应。
“去你的，”沐青撇撇嘴，“这叫鞭策，是激励！是为我们伟大的帝国大业添砖加瓦。我这是老板对优秀员工的‘爱之深，责之切’，懂不懂？”
【呵呵。】
“你‘呵呵’是什么意思？你一个破芯片还敢鄙视我？信不信我回头就让凯尔给你换个外壳，把你封装进恭桶冲水按钮里？”
【根据《帝国财产保护法》，辅助芯片07属于一级战略物资，受最高法令保护。宿主的行为将构成……】
“行了行了，”沐青不耐烦地挥挥手，将那块“精灵钢”样品随手丢给旁边一名肃立的黑曜石卫队成员，“拿去，记录在案，发给凯尔，让他月底之前提交一份优化报告。就说……我说的。”
那名卫士，一个身高超过两米，身披厚重黑色板甲的瓦雷利亚高等精灵，无声地躬身行礼，接过样品，如同幽灵般退入后方的阴影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甲板上再次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浓雾中水滴从帆索上滴落的嗒嗒声，以及船体在诡异洋流中穿行时发出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轻微呻吟。
“陛下。”
一个比海雾更沉静、比岩石更稳固的声音在沐青身后响起。
来者是凡德尔，【暗影】舰队，如今的第四远征军团【潮汐之怒】的总司令。这位瓦雷利亚高等精灵的皮肤被海风与烈日侵蚀成了健康的小麦色，与族人普遍的白皙截然不同。他的金发中夹杂着海盐风干后的银丝，眼神锐利如海鹰，仿佛能看穿眼前这足以吞噬灵魂的浓雾。
“凡德尔，我的‘潮汐之主’，”沐青没有转身，依旧靠着主桅杆，感受着冰冷的雾气，“有什么坏消息要告诉我吗？比如我们撞上了传说中的利维坦，或者船底被黑曜石暗礁划了个大口子？”
“都不是，陛下。”凡德尔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件最平常的事，“只是，根据我的经验，前方三百海里内的洋流正在变得极度混乱。那片海域，即便是最疯狂的海盗传说里，也是绝对的死亡禁区。我们……正在驶向一片连幽灵船都不会踏足的地狱。”
他的话语中没有恐惧，只有一名顶尖航海家对未知危险最专业的判断。这支由十一万帝国最精锐战士组成的庞大舰队，正以一种完全违背常理的方式，行驶在一条本不该存在的航线上。他们没有点亮任何一盏灯火，巨大的船帆被施加了静默符文，在风中悄无声息。舰队并非排成一列，而是以一种松散却又遵循着某种玄妙规律的阵型，在犬牙交错的火山暗礁之间灵活穿行，如同一个巨大的、正在捕食的海洋生物群。
“地狱？”沐青终于转过身，他泰坦般的身躯在昏暗的雾气中投下巨大的阴影，嘴角却扬起一个恶劣的笑容，“不，凡德尔。我们不是要去地狱。我们是去告诉某些人，地狱……降临了。”
他走到凡德尔身边，巨大的手掌拍了拍这位舰队司令的肩膀。
“07，给我们的凡德尔将军看看‘高速公路’的实时路况。”
【指令已接收。】
一道淡蓝色的光幕在凡德尔面前展开。那是一幅无比精密的、实时演算的三维海底地图。无数红色的线条代表着致命的暗礁与火山喷口，而在这些死亡线条之间，一条被精确标记出来的、蜿蜒曲折的绿色航道清晰可见。地图上，代表着他们舰队的数百个蓝色光点，正沿着这条唯一的生路，以一种近乎奇迹的速度，高速前进。
凡德尔的瞳孔猛地一缩。他知道这是皇帝陛下的“神之眼”在运作，但他每一次看到，都会被其中蕴含的、超越凡人理解的伟力所震撼。他指挥的不是一支舰队，而是一柄由神明亲自握持、沿着祂划定的轨迹刺向敌人心脏的绝世凶器。
“看到没？”沐青的声音带着一丝炫耀，“这不是地狱，这是朕为你们铺设的‘皇家大道’。你只需要……踩稳油门。”
凡德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雾气冰冷而潮湿。他熄灭了眼中的震撼，只剩下绝对的服从。他躬身行礼，声音坚定：“遵命，陛下。预计三十六小时后，我们将抵达瓦兰提斯外海，误差不超过一刻钟。”
沐青满意地点点头，重新将目光投向那片无尽的浓雾。他的眼神穿透了时空的阻隔，仿佛看到了遥远的北方大陆，看到了另一支正在为他的“雷霆一击”而奏响序曲的庞大军团。
“静默海蛇号”的船头，沐青感受着海风中硫磺气息的变化。
他张开双臂，任由冰冷的海雾打湿他泰坦般的上身。
“07。”他轻声呼唤。
【在。】
“计算瓦兰提斯执政官们从收到戴蒙在石阶列岛大胜的消息，到听到朕的舰队炮声，中间能有多少小时的香槟时间？”
【正在基于目标城市情报传递速度、决策机制与庆祝活动筹备周期进行演算……】
芯片的电子音毫无感情。
【初步估算，他们大约有48小时的狂欢。之后，他们的宴会音乐，将被帝国的战争序曲所取代。】
沐青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笑容灿烂得如同孩童。
“48小时啊……那可要让他们好好享受这最后的狂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