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仓再度易主的噩耗,如同一声沉闷的丧钟,敲响在长安大都督府的上空。
厅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郭淮、孙礼等将领垂首而立,脸色铁青,空气中弥漫着失败后的压抑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惊悸。
陈仓,那座被寄予厚望,投入无数人力物力重修,被视为阻挡蜀军进入关中腹地最坚固的盾牌,竟然……又以这样一种近乎被“天谴”的方式崩塌了?那震耳欲聋、地动山摇的巨响,那转瞬即破的城墙,即便只是通过逃归士卒语无伦次的描述,也足以让这些沙场老将感到脊背发凉。
“大都督!陈仓乃关中锁钥,绝不能失!末将愿率本部兵马,即刻驰援,必与诸葛亮决一死战,夺回城池!”一名性情刚烈的将领按捺不住,出列抱拳,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对!决一死战!”
“绝不能容蜀寇在关中立足!”
请战之声再次响起,带着屈辱与复仇的火焰。
然而,端坐于主位之上的司马懿,脸上却不见丝毫听闻噩耗后的惊慌失措,甚至连明显的怒意都欠奉。他只是微微闭着眼,手指在光滑的案几表面无意识地划动着,仿佛在勾勒着无形的棋盘。
直到请战的声音渐渐平息,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等待着他的决断时,他才缓缓睁开眼。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怒火,只有一种冰冷到极致的算计,如同幽潭深水,不起波澜,却暗藏吞噬一切的漩涡。
他嘴角甚至勾起一丝极其细微的、带着嘲讽意味的冷笑。
“决一死战?”司马懿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刺骨的寒意,“诸葛亮费尽心机,以妖法……或是什么我等未知的利器破我陈仓,所为何来?”
他目光扫过众将,自问自答:“难道仅仅是为了一座残破的城池?不!他是要以陈仓为饵,诱使我大军离开坚固营垒,仓促东进,在野外与他进行主力决战!”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巨大的陇西-关中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陈仓的位置,然后猛然向西划过,落在陇西蜀军控制的屯田区上。
“我军若倾巢而出,奔赴陈仓,后勤绵长,士卒疲惫。诸葛亮则可依托陈仓新得之利,以逸待劳。即便他不出战,只需僵持,其潜伏在陇西的兵马,便可趁机巩固根本,甚至……彻底荡平我在陇西最后的据点,将那片新垦之地,完全化为其北伐粮仓!”
他猛地转身,眼神锐利如鹰隼,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笃定:“彼欲以一座陈仓孤城,换我整个陇西根基!痴心妄想!”
这番剖析,如同冷水泼头,让刚才还群情激愤的将领们瞬间冷静下来,细想之下,不禁冷汗涔涔。
“那……大都督,陈仓就如此放弃了?”郭淮迟疑问道,脸上满是不甘。
“放弃?”司马懿冷哼一声,“陈仓是要夺回的,但非此时,亦非以此法!”
他走回案前,目光重新变得沉稳而冷酷,一道道命令如同冰冷的铁律,从他口中吐出:
“郭淮!孙礼!”
“末将在!”两人精神一振,踏前一步。
“命你二人,各率五千精骑,不分昼夜,轮番出击!目标,非是陈仓,而是蜀军自汉中通往陈仓及陇西的粮道!袭扰其运输队,焚毁其囤积点,狙杀其护粮官!我要让诸葛亮即便占了陈仓,也食不下咽,寝不安眠!看他有多少粮草,能经得起这般消耗!”
“末将遵命!”郭淮、孙礼凛然应诺,这是他们擅长的任务。
“至于主力……”司马懿的目光再次投向地图上的陇西,眼中寒光一闪,“随我西进!”
众将一愣。
“大都督,您的意思是……”
“诸葛亮不是想让我去救陈仓吗?我偏不去!”司马懿手指狠狠戳在陇西蜀军屯田区的核心位置,“他打他的陈仓,我打我的陇西!他欲断我关中一指,我便掏他陇西心腹!”
他环视众将,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我亲率主力大军,进逼陇西!围困其屯田重镇,攻击其新建堡寨!我倒要看看,是陈仓这座孤城对他重要,还是他在陇西辛苦经营,赖以支撑北伐的命根子更重要!”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残酷的笑意。
“若他派兵自陈仓来援,则我以逸待劳,半途击之!若他固守陈仓,坐视陇西根基被毁,则其军心必乱,粮草必匮,陈仓亦不过是一座死城!此乃‘围城打援’,攻敌之必救!”
厅内一片寂静,唯有司马懿冰冷的声音在回荡。
众将细细品味着这番谋划,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寒意。大都督此举,堪称狠辣老练,完全跳出了诸葛亮的预设战场,将主动权重新夺回手中。避开了蜀军新得的坚城和可能存在的恐怖利器,转而攻击其相对脆弱却至关重要的后勤命脉。
“传令三军,即刻准备,兵发陇西!”司马懿最终下令,语气斩钉截铁。
“诺!”
当司马懿主力大军浩浩荡荡西进,兵锋直指陇西屯田区的消息传至陈仓时,诸葛亮正在巡视被修复了一部分的城墙缺口。
他听着斥候的禀报,摇动羽扇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恢复了从容。
他望向西面,仿佛能看到那支正向陇西压去的魏军洪流,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几分意料之中的凝重,又有几分棋逢对手的慨叹。
“司马仲达,果然不肯入彀。弃陈仓而不顾,反手直击我陇西根本……好一招‘围城打援’。看来,这关中棋局,又要再起波澜了。”
他转身对侍立一旁的陈到道:“叔至,陈仓防务需加快,陇西……更不能有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