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城镇的雏形，还带着泥土的腥气。
韩立与历飞羽站在镇外的土坡上，望着下方正在搭建的屋舍。夯土的号子声、锯木的吱呀声、孩童追逐的嬉笑声混在一起，像一锅刚煮开的杂粮粥，热闹得冒着热气。光轨在这里化作柔和的米白，比望月镇的更淡，像层薄霜，轻轻覆在新翻的土地上。
“是‘拓荒纹’。”历飞羽指尖拂过坡上的草叶，叶片上沾着的泥土里，藏着极细的银线，顺着草根往地下钻，“刚开辟的城镇，地脉还没扎稳，这些纹路是在帮着‘固土’。”
镇口的老槐树下，几个穿着粗布衣裳的汉子正围着块石碑敲打。石碑是从附近山上运来的，表面粗糙，还带着新鲜的凿痕。为首的汉子抡着錾子，在碑上刻下歪歪扭扭的“安乐镇”三个字，刻痕里立刻渗进细土，土中竟泛出淡淡的光——正是拓荒纹在与碑文相呼应。
“俺们是从南边迁来的。”汉子见他们驻足，抹了把汗笑道，“老家遭了水患，听说这边地肥，就带着乡亲们过来了。李秀才说，立块镇碑，能让日子安稳些。”他口中的李秀才，正蹲在不远处丈量地基，手里的麻绳在地上围出方形，绳结处的拓荒纹最密集，像串发光的珠子。
走进镇中，随处可见“正在生长”的痕迹。铁匠铺的火炉刚垒起，炉膛里的火星溅落在地上，竟顺着拓荒纹的银线滚出半尺远，在墙角凝成小小的火斑；杂货铺的掌柜正往陶罐里装盐，盐粒洒在柜台的木缝里，木缝立刻泛出微光，将盐粒牢牢锁住，一点没漏；连临时搭建的茅厕旁，粪水渗入泥土的地方，都有拓荒纹在悄悄疏导，不让秽气淤积。
“这些纹路通人性。”历飞羽看着一个妇人往菜畦里撒种，种子落地的瞬间，拓荒纹的银线就缠了上来，像在给种子盖被子，“你对土地好，它就帮你护着收成。”
可光轨的波动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韩立走到镇中心的水井旁，井绳刚提上来的水桶里，水面浮着层极淡的白沫，舀起时竟带着股土腥味。井壁的砖石缝里，拓荒纹的银线比别处稀疏，有些甚至断成了半截。
“是‘翻土时伤了地脉’。”他指尖搭在井沿，清玄剑的光丝顺着砖石渗入地下，“他们用炸药开井，震松了底下的脉络，拓荒纹补不上，井水才会发涩。”
李秀才正好拿着图纸路过，听见这话，推了推歪斜的方巾：“先生说的是。前几日凿井时，炸出个黑窟窿，冒出股腥气，井水就变味了。俺们撒了石灰，也没管用。”
历飞羽换回男装身形，阳刚之气散出时，井壁的砖石缝里，银线竟微微颤动，断口处生出新的丝芽。“得用‘活土’来补。”她从储物袋里取出回春谷的草籽，混着沙枣林的腐叶土，撒在井沿四周，“这些带着枯荣纹的种子，能顺着拓荒纹钻进地脉，把震松的脉络重新连起来。”
草籽落地的刹那，就有银线缠了上来。不过半个时辰，井壁的银线就变得密集，水桶再提上来时，水面的白沫消失了，土腥味也淡了许多。李秀才舀起一瓢尝了尝，惊喜道：“甜了！这水真的变甜了！”
消息传开，镇民们都围了过来。汉子们扛来新采的青石，要给井沿砌个新台子；妇人们端来刚蒸的窝头，硬往两人手里塞；孩子们则围着井沿跑来跑去，看草籽冒出的嫩芽上，银线像小蛇般钻进土里。
“先生们是神仙吧？”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捧着颗野果，踮脚递给历飞羽，“俺娘说，能让土地听话的，都是活菩萨。”
历飞羽笑着接过野果，果皮上的拓荒纹正闪闪发亮：“不是我们，是你们自己。”她指着镇民们的手——铁匠的手布满老茧，却能打出最结实的犁；农妇的手沾着泥污，却能种出最饱满的谷；李秀才的手握着笔，却能画出让地脉安稳的地基图，“是你们的手，在给这镇子‘画’安稳的纹路。”
傍晚时，镇民们在老槐树下摆了宴席。没有精致的菜，却是满满的心意：刚收的土豆炖得粉烂，新杀的鸡炖着野山菌，李秀才还从箱子里翻出坛珍藏的米酒，酒坛上的泥封一打开，酒香混着拓荒纹的暖意，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酒过三巡，汉子们唱起了故乡的歌谣，歌声粗犷却真挚。韩立望着远处正在封顶的屋舍，屋顶的茅草在风中轻摇，拓荒纹的银线顺着茅草往下淌，与地基的纹路连在一起，像给屋子系上了安全带。
“你看那屋顶。”他碰了碰历飞羽的酒杯，“像不像沙枣林的共生苗？根扎在土里，叶向着天。”
历飞羽抬头望去，夕阳的金光洒在屋顶，茅草的轮廓镶上了金边，拓荒纹的银线在光中流转，竟真的像株小小的共生苗。“所有的安稳，都是这么一点点长出来的。”她轻声道，“从一粒种，到一间屋，到一个镇，再到……整个三界。”
深夜离开时，安乐镇的灯火已星星点点。老槐树的枝桠上，镇民们挂了许多红绸，绸面上用锅底灰画着简单的图案——有的像麦穗，有的像水井，有的竟像韩立与历飞羽衣襟上的共生纹，歪歪扭扭，却透着满满的认真。
光轨在前方与另一条纹路汇合，那条纹路泛着青绿，指向一片正在复苏的沼泽。据说那里的“淤纹”困住了迁徙的候鸟，需要人去疏导。
“沼泽的淤纹，怕是比拓荒纹更缠人。”历飞羽笑着说，脚下的步伐却没停。
韩立望着安乐镇的方向，那里的灯火虽弱，却像颗刚点燃的火种，在拓荒纹的守护下，稳稳地亮着。“缠人也不怕。”他握紧她的手，清玄剑的剑穗在风中轻摆，“只要烟火不断，总有能解开的纹。”
风从沼泽方向吹来，带着湿润的气息，与安乐镇的烟火气混在一起。他们的身影渐渐远去，身后的拓荒纹仍在生长，像无数只手，托着这个新生的城镇，托着那些刚刚开始的日子，在辽阔的土地上，写下属于自己的、未完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