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的商品洪流如奔涌江河,裹挟着低价高质的货物席卷中原,既冲垮了朝廷把持的官营产业,掏空了本就窘迫的国库,更在人口与人才这一社会根基处,掀起一场悄无声息却足以撼动王朝根基的大迁徙。中原沃土正日渐显露“空心化”的颓势,而北疆如一尊吸力磅礴的磁石,贪婪吸纳着这片土地上流失的生机与养分,将人心与希望尽数收归麾下。
失地农民的“乐土”
中原腹地的土地兼并早已到了触目惊心的地步,豪强劣绅圈占良田,官府苛捐杂税层层加码,再叠加连年水旱蝗灾,无数自耕农失去赖以生存的土地,要么沦为佃户受地主盘剥,要么成了流离失所的流民。他们面朝黄土背朝天,一年到头汗珠摔八瓣,换来的却只剩半袋粗粮,寒冬里衣不蔽体,孩童饿得啼哭不止,日子过得毫无盼头,连活下去都成了奢望。
恰在此时,北疆的传闻顺着商路、流民的脚步,悄悄钻进中原百姓的耳朵,成了黑暗里唯一的光。“北疆镇北侯仁慈,肯给流民分田!只要肯去,地是现成的,连种子、农具都一并派发,头三年还免赋税!”“听说北疆修了数不清的大水渠,纵横交错通到田边,旱天不愁浇地,去年亩产比咱这儿翻了两倍还多!”“那边有《北疆律》撑着,官府说话算话,地主不敢强抢田地,佃户也能挺直腰杆过日子!”
起初,没人敢信这等好事,只当是旁人编的虚妄传言。可当第一批敢闯北疆的同乡,托商队捎回沉甸甸的银钱,附上字迹潦草却满是欢喜的家书,细说自己分到了三亩肥田,盖了两间瓦房,家里孩子还能去村塾识字时,所有怀疑都化作按捺不住的渴望。
很快,中原各地出现了一支支衣衫褴褛的流民队伍,男女老幼拖家带口,背着破旧行囊,手里攥着写有北疆方向的布条,告别祖辈居住数代却养不活自己的故土,朝着北方艰难跋涉。他们躲过官府设下的拦截关卡,避开沿途胥吏的盘剥勒索,哪怕风餐露宿、忍饥挨饿,心中也只剩一个念头:去北疆,活下去,活得像个人样!
北疆边境的关卡与民政司接待点对此心照不宣,不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会暗中派向导指引方向,在沿途驿站留些粗粮清水。这些历经磨难抵达北疆的流民,迅速被纳入“民屯垦殖”体系,丈量土地、分发农具,转眼便有了新家园。他们用布满老茧的手开垦荒地,用汗水浇灌庄稼,看着田地里日渐饱满的谷穗,对给了他们新生的镇北侯张枫,生出近乎神明般的崇拜与忠诚,成了北疆最坚实的农业根基,也成了潜在的兵源储备。
落魄匠人的“殿堂”
北疆商品能以低价碾压中原,靠的是先进技术与规模化生产,这却让中原无数靠传统手艺谋生的匠人没了活路。江南织工的云锦、蜀锦,抵不过北疆水力织布机织出的细密布料;景德镇瓷匠烧制的青瓷白瓷,在北疆改良窑炉产出的彩瓷面前失了市场;各地铁匠、木匠祖传的手艺,在北疆的“奇技淫巧”面前,竟变得一文不值。工坊接连倒闭,订单锐减,匠人们没了收入,只能变卖工具度日,连祖传技艺都快传不下去。
与此同时,北疆科技司的《招贤令》与工坊传说,也在匠人圈子里悄悄流传。“北疆科技司专收有本事的匠人,俸禄比咱这儿高两倍,还能拿奖金,官府不管你琢磨啥新物件,反倒全力支持!”“那边用水力带动锻锤、织布机,几十台机器一起转,那阵仗,咱这辈子都没见过!”“邻村欧阳老铁匠,去北疆才半年,就进了炼钢厂,参与造能流出铁水的神炉,听说侯爷都亲自夸过他!”
对匠人们而言,手艺是安身立命的根本,更是毕生追求。北疆给的不只是一份糊口的活计,更是施展才华、接触新奇技艺,甚至有望青史留名的机会。这里没有“奇技淫巧”的歧视,反倒信奉“科技是第一生产力”,有本事就能被尊重。
于是,无数身怀绝技却报国无门,或因产业冲击陷入困顿的匠人,偷偷变卖家当,藏起工具箱,乔装成商贩、流民,踏上北上之路。进入北疆后,经科技司简单考核,他们大多被纳入各类工坊、格物院,亲眼见到水力锻锤的磅礴力道,参与过高炉炼钢的震撼过程,接触到活字印刷的精妙便捷。在这里,他们如鱼得水,技艺不断精进,还能创新改良工具,成了北疆工业化进程中最宝贵的财富,更成了技术扩散的种子。
寒门士子的“出路”
对中原寒门士子来说,科举是改变命运的唯一独木桥,可这桥早已越走越窄,越走越暗。考场腐败丛生,权贵子弟相互勾结,没有门路、没钱打点,即便满腹经纶,也难中秀才,更别提金榜题名。多少人皓首穷经,熬白了头发,最终只能困在破屋中,靠教书、抄书勉强糊口,潦倒一生。
北疆学宫的建立与《北疆新报》的流传,为他们撬开了另一扇窗。北疆学宫不看重门第出身,只考真才实学;教的不是空洞无用的八股文,而是算学、格物、地理、律法等实用学问;毕业后不用挤科举独木桥,能直接进入军政司、民政司、科技司等实权部门,有实实在在的权力,能施展抱负。更有北疆文人写的诗文,字里行间满是进取精神,那些倡导平等、实用的书籍,更是狠狠震撼了被传统理学束缚的心灵。
是留在中原,在腐朽的科举制度里挣扎,等一个渺茫的机会?还是奔赴北疆,在全新天地里靠才能搏一个实在未来?越来越多寒门士子在现实压力与新思想吸引下,做出了坚定选择。他们收拾行囊,揣上几本北疆“新学”书籍,告别埋首故纸堆的日子,朝着北方出发,去寻找“学以致用”的道路。他们的加入,给北疆官僚体系、文教事业注入新鲜血液,更让北疆与旧文人集团的意识形态彻底决裂。
朝廷的“空心化”危机
精壮农民、技术匠人、知识士子持续北流,很快让中原显露弊端:乡村大片田地荒芜,没人耕种;城镇工坊接连倒闭,工匠星散;就连官府胥吏都后继乏人,稍有能力的寒门子弟,都愿去北疆谋出路。
朝廷很快察觉这一趋势,将其称为“北漂之祸”,严令各地关卡拦截流民、匠人、士子,甚至颁布法令禁止百姓随意迁徙,违者重罚。可苛政猛于虎,求生的欲望、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远非一纸法令能阻挡。北流浪潮没被遏制,反倒变得更隐蔽,有人走山路、渡险河,哪怕九死一生,也执意往北走。
此消彼长间,北疆人口不断增加,人才结构愈发优化,处处是生机勃勃的景象;中原则人才凋零、根基动摇,尽显颓败疲态。张枫站在北疆田埂上,望着眼前翻涌的麦浪、远处轰鸣的工坊,看着往来人群眼里的光,心中了然。这场无声的人才虹吸,比任何军事胜利都更持久致命,它正一点点掏空旧王朝的根基,为北疆孕育的新世界,积蓄最宝贵的力量。人心向北,大势所趋,这或许才是对龙椅上焦头烂额的皇帝,最沉重的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