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几步便忍不住回头张望,显得心神不宁,仿佛背负着千钧重担。
“公子,看那小丫头!”容易用极低的声音提醒。
容与微微点头,眼神愈发锐利。
这神态举止……绝不是一个寻常的小丫鬟。
眼看那小丫鬟快要走到佛堂所在的独立小院门前,院门虚掩着。
她深吸一口气,似乎下定决心,正要伸手推门!
就在这时!院子旁侧一道竹丛中,突然响起一声低沉的呼喝:“颖儿!站住!鬼鬼祟祟的,拿的什么东西?!”
一个身材粗壮、手提灯笼的管事带着两个家丁从竹丛后转了出来,拦住了那小丫鬟的去路。
灯笼光直直打在名为“颖儿”的小丫鬟脸上,映出她瞬间煞白的面容。
“李……李管事……”颖儿吓得浑身一颤,手中的食盒差点脱手,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我给值夜的张婆……送、送点宵夜……”
“放屁!”李管事三角眼一瞪,凶光毕露,“张婆那老货今天被夫人罚去后厨烧火了,值夜的是王婆!再说了,何时轮到你给她们送点心!?”
他逼上前一步,劈手就要去夺那食盒:“深更半夜往佛堂跑!是不是偷了东西想藏起来?!”
颖儿死死抱住食盒,如同抱着救命稻草,眼中充满了绝望和恐惧:“没……我没有!我没有……”
眼看李管事就要动手——
“李管事!”一个清朗沉稳的声音突兀地在黑暗中响起。
李管事动作一顿,警惕地回头。
只见花树阴影下,转出三人。
领头的是个青衫书生,其侧后方跟着一个沉默的护卫,而被那护卫半扶半拖的,竟是刘大管家刘福!
“容……容先生?”李管事一愣,认出是今晚刘福带来的“账房”,语气稍有缓和,但依旧带着疑虑,“您这是?”
容与步履从容地走到近前,目光扫过李管事,最后落在惊魂未定、抱着食盒瑟瑟发抖的颖儿身上,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叹息:“唉,刘大管家方才在席间略饮了几杯,有些不适。我送他回东客房稍歇。路过此处,见这小丫头可怜,便忍不住出言打扰李管事了。”
他顿了顿,语气诚恳:“李管事,所谓‘捉贼拿赃’,未有实据便呵斥甚至动手,恐失府中体统,也易生冤枉。”
“我观这小丫头神情虽慌张,手上却干净,不似偷窃之徒。或许……真有难言之隐?”
容与用只有颖儿和李管事能听清的声音,低声道:“不如这样,让她将食盒打开给李管事您查验清楚。若真有误会,解释开便是。”
“……若然无事,也免得污了小姑娘清白。刘大管家就在此,也可为证。”
李管事看着刘福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又看了看容与那副儒雅淡定、却又隐隐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姿态,心中虽疑窦未消,但气焰终究被压下了几分。
况且强查一个丫鬟,惊动了刘福带来的客人,确实显得莽撞。
他哼了一声:“哼!既然容先生这么说……颖儿!打开!”
颖儿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下来,颤抖着手打开了食盒。
里面只有几块普通的绿豆糕和一壶温热的清茶,并无异状。
李管事仔细翻看了一遍,确实没什么可疑,但脸上犹自不信:“深更半夜往这僻静佛堂送宵夜?给谁?鬼吗?”
颖儿低头,声音带着哭腔:“是……是奴婢弄错了轮值……奴婢这就回去领罚……”说着就要收拾食盒离开。
“等等,”容与忽然开口,目光温和地看着颖儿,“看这小丫头吓得不轻。刘管家也需人‘照顾’。”
她转向李管事:“李管事,烦劳您先送刘管家回东客房安顿。这小丫头,我瞧她手巧心细,先随我去佛堂,帮我寻一味供奉菩萨的安神香料,稍后便让她过去‘伺候’刘管家汤水,可好?”
李管事见容与要这丫鬟,还是给刘福要的,心中的疑窦消了几分,只当他是看上了颖儿的姿色:“是……容先生费心了。”
他狠狠瞪了颖儿一眼,示意她安分点,然后又对着容与谄媚地笑了笑,朝着东客房巡查去了。
月光如水,洒在佛堂寂静的小院里。
李管事等人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
容与挥了挥手,容易立刻无声地退出院门,如同一道魅影般隐在门口阴影中放哨警戒。
院内只剩下容与和惊魂未定、抱着空食盒的颖儿。
“颖儿姑娘,”容与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穿透力,“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冒着如此大险,究竟要去佛堂做什么了吗?”
她的目光锐利而直接,仿佛能洞穿人心,但其中却无半分恶意,只有探询。
为防颖儿还有犹豫,浪费时间,她直接自空间中取出自己的“待诏”腰牌,在颖儿眼前晃了一晃。
颖儿看着眼前这位不知来历、却两次出手相助、又亮出“待诏”腰牌的神秘先生,心中的堤防与恐惧在巨大的绝望和委屈冲击下,终于崩溃了。
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滚落,声音哽咽泣血:“先生救命!求先生救我父亲!也救救这扬州城千千万万被盐商坑害的百姓吧!”
她抬起头,眼中燃烧着愤怒与哀伤的光芒,说话却还算清晰:“民女原名林疏影,家父林守正,原为盐场边黄浦场的八品盐课司主簿。”
“两年前,只因不肯签那虚报仓耗、与盐商勾结分肥的假账,便被他们罗织罪名,诬陷父亲贪墨、渎职!抄没了家产不算,还将父亲下入扬州府死牢!判了今年秋后……秋后问斩!”
说到最后,林疏影已泣不成声。
容与心头一震。
盐课司主簿?黄浦场?这正是盐引案涉及的核心盐区之一!
颖儿抹了把泪,眼中是刻骨的恨意:“民女为救父亲,卖身入贾府为婢,隐姓埋名两年。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得到贾富贵信任,成了他夫人房里的丫头。也终于探得,那构陷家父的伪证账册,还有他们这些年与刘金、与海盗勾结走私私盐、贿赂官员的全部铁证,就在这佛堂的……”
她指向身后的佛堂:“就在这佛堂观音像莲座下的密格之中,是贾富贵亲手所藏,他每月初一十五都要亲去‘礼佛’!民女方才……本想趁他府中混乱,偷溜进去取出账册,可惜……”
她看着地上的空食盒,眼中满是不甘和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