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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接上回,夜色如墨,汉军中军大帐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冰块,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牛油巨烛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在此刻听来,竟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成公英的耳畔。

他的脸色惨白如纸,不见一丝血色,连嘴唇都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那双原本试图流露出悲怆与诚恳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无尽的惊恐和难以置信,死死地盯着端坐于上、面容平静无波的年轻丞相。

完了!全完了!

成公英的心如同坠入了无底深渊。他仿佛已经看到下一秒,那位煞气逼人的巨汉典韦便会狞笑着上前,用那对恐怖的双戟将自己撕碎;或者那位英姿飒爽的白袍将军赵云,会用那杆亮银长枪给自己一个痛快。

他甚至能预感到,自己的人头将被悬挂在营门之外,而韩遂的最后一丝希望,也将随之彻底破灭。巨大的恐惧和绝望攫住了他,让他连求饶的话都堵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只能像待宰的羔羊般,瘫在那里,等待着最终的审判降临。

帐内一片死寂。赵云、典韦、张绣、夏侯轻衣等将领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剑,冰冷地钉在他的身上,更增添了他内心的寒意。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漫长而煎熬。

然而,预想中的厉声呵斥和刀斧加身并未到来。

在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中,端坐于主位的简宇,身体微微后靠,倚在铺着虎皮的帅椅上。他深邃如渊的眸子扫过瘫软如泥的成公英,那张俊朗的脸上,线条似乎柔和了一丝。紧接着,一声轻呵打破了凝固的空气。

“呵……”

这声笑,很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意味,并非嘲讽,也非震怒,反倒像是一位棋手,看穿了对手稚嫩的布局后,流露出的一丝了然与……玩味?

成公英猛地一颤,几乎以为自己因为过度恐惧而产生了幻听。他下意识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如同灌了铅的眼皮,再次向上望去。

只见简宇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极淡、却真实存在的笑意。他并未看向身旁的将领,目光依旧落在成公英身上,仿佛是在对他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声音清越,打破了帐中的死寂:

“成公先生如此惊恐,莫非是以为……” 他微微顿了一下,每个字都清晰无比地敲在成公英的心上,“……孤此刻,便要下令,将你推出去,斩首示众?”

“嗡”的一声,成公英只觉得脑袋里像是有千万只蜜蜂在同时轰鸣!他猛地抬起头,瞳孔因为极致的震惊而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他……他怎么会知道?!他怎么会连我此刻内心最深的恐惧,都看得一清二楚?!

这简简是一句问话,却比任何严刑拷打更让成公英感到胆寒!这已不仅仅是智谋层面的碾压,而是一种近乎读心术般的、对人心理精准到可怕的洞察力!

在这个年轻得过分的大汉丞相面前,成公英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被剥光了衣服、毫无秘密可言的稚童,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心思,都暴露在那双深邃的眼眸之下,无所遁形。

巨大的震惊甚至暂时压过了恐惧,让成公英僵在原地,连颤抖都忘记了。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无意义的声响,却根本组织不起任何有效的语言来回应。他只能用一种混合着极致恐惧、茫然和不可思议的眼神,呆呆地望着简宇。

简宇将成公英这剧烈的反应尽收眼底,他并未催促,只是好整以暇地用手指轻轻敲了敲光滑的檀木扶手,发出清脆的“笃笃”声。这声音在落针可闻的大帐里回荡,仿佛敲打在成公英的心尖上。

片刻的停顿后,简宇再次开口,他的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缓缓说道:“先生此番为旧主尽忠,甘冒奇险,深入敌营,其胆识与忠义,孤虽不认同你的立场,却亦有几分欣赏。”

这话更是大大出乎成公英的意料,让他彻底懵了。简宇非但没有立刻治他的罪,反而……反而称赞他的胆识和忠义?

这完全不合常理!这完全超出了成公英对政治、对军事、对上位者行为逻辑的所有认知!他设想过无数种失败后的下场,唯独没有想过这一种!这位丞相的思维,简直如同天马行空,根本无法揣度!

就在成公英心神剧震、思绪一片混乱之际,简宇缓缓从帅椅上站了起来。

他身形挺拔,玄色锦袍衬得他肩宽腰窄,虽不似典韦那般魁梧如山,但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恢弘气度。他迈步走下主位,步伐沉稳,不疾不徐。靴底踏在毡毯上,发出轻微而富有韵律的声响。

赵云和典韦下意识地微微上前半步,目光警惕地注视着成公英,以防他有任何异动。简宇却只是随意地抬了抬手,示意他们无需紧张。

他径直走到瘫倒在地的成公英面前,停下脚步,微微俯身。烛光从他身后照来,在他的面部投下淡淡的阴影,使得他那双深邃的眼睛更加令人难以捉摸。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瘫软如泥、面如死灰的成公英,目光不再是之前的冰冷锐利,而是变得深沉难测,仿佛在审视一件颇有潜力、却蒙尘已久的器物。

成公英感受到那迫近的阴影和目光,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不敢与简宇对视,只能深深地低下头,看着对方那双一尘不染的玄色战靴,喉咙干涩得发疼。

然后,他听到了一个更加让他难以置信,如同梦幻般的声音,清晰地从上空传来:

“先生才名,孤素有耳闻。西凉之地,谁人不知韩遂麾下有一位足智多谋、屡献良策的军师?”

简宇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在这寂静的帐内回荡,每一个字都重重砸在成公英的心上。

“今日一见,先生临危不惧,辩才无碍,虽计策被识破,然这份孤身入虎穴的勇气,以及对旧主的忠忱,确非常人所能及。”

说到此处,简宇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郑重而充满了一种难以抗拒的吸引力,仿佛在许下一个庄重的承诺:

“韩遂虽称雄西凉一时,然其性多疑,格局有限,终非明主。先生大才,屈居其下,为其行此险招,孤……甚为先生感到惋惜。”

他微微停顿,似乎在观察成公英的反应,然后,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

“如今,大汉国运复苏,正是用人之际。孤,虽不才,蒙陛下信重,忝居丞相之位,矢志扫平群雄,匡扶社稷,还天下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今日,孤愿以诚相待,不计前嫌。”他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沛然莫之能御的自信与威严,“不知先生……可愿弃暗投明,转投孤之麾下,助孤一臂之力,共襄盛举,成就一番不世功业?”

话音落下,整个中军大帐内,再次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之中。

赵云、典韦等将领的脸上,虽然依旧保持着肃穆,但眼神中或多或少都掠过一丝惊讶。他们或许猜到了丞相不会轻易杀掉这个说客,但也绝未料到,丞相竟然会如此直接地向这个刚刚还在施展拙劣反间计的敌营谋士,抛出了招揽的橄榄枝!而且态度如此诚恳,评价如此之高!

而成公英……

他彻底僵住了。

如果说之前被识破计谋是坠入冰窟,那么此刻简宇这番话,就像是一道炽热的惊雷,直接劈入了他的天灵盖,将他所有的思维、所有的认知,都炸得七零八落!

招揽我?

简宇……大汉丞相……要招揽我这个刚刚还想算计他的敌营谋士?

这……怎么可能?!

巨大的震惊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让他暂时忘却了恐惧,忘却了处境,脑海中一片空白。他下意识地猛地抬起头,再次望向简宇。这一次,他看得无比仔细,想要从对方脸上找出一丝一毫的虚伪、嘲讽或者戏弄的痕迹。

然而,没有。

简宇就站在他面前,微微俯身,目光平静地迎着他的注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没有杀意,没有讥诮,没有玩弄,只有一种近乎纯粹的、带着审视意味的郑重,以及一种……仿佛能容纳百川的、强大的自信。

他是认真的!

这个认知,让成公英的心脏疯狂地跳动起来,血液仿佛在瞬间加速奔流。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他胸中翻涌、碰撞——有劫后余生的恍惚,有对眼前这位丞相深不可测的敬畏,有对旧主韩遂的复杂情感,更有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敢去深想的、被巨大机遇砸中的茫然与悸动。

他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却发现自己依然发不出任何声音。千言万语,无数的算计、权衡、恐惧、犹豫,全都堵在了胸口。

他只能呆呆地、失神地看着眼前这位年轻得过分,却仿佛掌控着一切的霸主,大脑之中,一片混沌。未来的道路,似乎在刹那间,被这突如其来的招揽,劈开了一条他从未设想过的岔路口。

大帐内,烛火依旧通明,将成公英脸上瞬息万变的复杂神情照得纤毫毕现。简宇那石破天惊的招揽之言,如同投入死水潭中的巨石,在他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最初的震骇和茫然如同潮水般退去后,一股夹杂着疑虑和重新评估的思绪迅速占据了上风。成公英到底是在西凉这虎狼之地挣扎多年的谋士,惊惧过后,本能地开始以最功利的视角审视眼前的局面。

“他不杀我,反而招揽我……为何?”成公英低垂着眼睑,目光闪烁不定,心中急速盘算,“是了!定然是如此!他看似稳坐中军,实则外强中干!东边那些诸侯,曹操、袁绍,哪一个不是虎视眈眈?他简宇虽胜了我军一仗,但定然也损耗不小,如今被我主与马腾拖在郿县,东线必然空虚,他这是怕了!他是想尽快稳住西线,甚至不惜招揽我这个敌人,也要赶紧抽身去应对东边的致命威胁!”

这个念头一生,成公英顿时觉得豁然开朗,先前对简宇那深不可测的恐惧,瞬间被一种“看穿真相”的得意所冲淡。他甚至在心里冷笑起来:“哼,说什么欣赏我的才华,不过是缓兵之计,想利用我尽快解决西凉之患罢了。年轻人,终究是沉不住气,这一招,反而暴露了你的虚弱!”

自觉把握住了简宇命门的成公英,腰杆似乎都无形中挺直了一些。瘫软的身体重新凝聚起力气,他用手撑地,试图调整成一个更显镇定、甚至带上一丝若有若无谈判姿态的跪坐姿势。脸上的死灰之色褪去,虽然依旧苍白,但那双老练的眼睛里,却重新闪烁起算计的光芒。

他深吸一口气,就准备开口,用一番软中带硬的说辞,既要“婉拒”这番“好意”,又要点明利害,迫使简宇接受与韩遂“合作”的现实——毕竟,在他看来,这才是简宇目前最好的,也可能是唯一的选择。

然而,就在成公英嘴唇微张,第一个音节尚未吐出的瞬间——

端立在他面前的简宇,仿佛早已看穿了他脑海中每一个转折的念头。那深邃如古井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了然的微光,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并非笑意,而是一种……洞悉一切的嘲弄。

“先生此刻心中所想,” 简宇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稳,却像是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破了成公英刚刚鼓胀起来的气球,“莫非是觉得,孤之所以招揽于你,是因东线吃紧,曹孟德、袁本初之辈,已让孤焦头烂额,故不得不对西凉急于求和,甚至病急乱投医了?”

“轰隆!”

成公英只觉得仿佛有一道真正的雷霆在自己头顶炸开!他刚刚调整好的跪姿瞬间僵住,撑地的双手一软,险些再次瘫倒!他猛地抬起头,瞳孔因极致的惊骇而再次急剧收缩,死死地盯住简宇那张波澜不惊的脸。

“他……他又知道了?他怎么会……连我刚刚转的什么念头都一清二楚!这……这根本不是人!是妖孽!”巨大的荒谬感和寒意再次席卷全身,比上一次更加猛烈!如果说第一次被识破反间计,还可以归咎于计策本身有漏洞,那么这一次,他心中这电光石火间、尚未宣之于口的盘算,竟然也被对方一语道破!这已经完全超出了成公英对“智谋”的理解范畴!

看着成公英那副如同见了鬼般的神情,简宇并未等他回答,也无需他回答。他缓缓直起身,不再俯视,而是以一种平视,却带着天然压迫感的姿态,继续说道,语气中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所以,先生是认为,孤此刻已是东西受敌,进退维谷,招揽你,是孤不得已而为之的‘示弱’之举?甚至……先生或许还觉得,东边的曹、袁诸位,才是你与韩遂此刻能倚仗的凭恃,是迫使孤就范的筹码?”

成公英的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呼吸变得粗重起来。内心的惊涛骇浪几乎要将他淹没。但他毕竟是成公英,在极致的震惊之后,一股被彻底看穿、无处遁形的羞恼和一种困兽犹斗般的强硬,猛地窜了上来!

既然伪装已被彻底撕碎,既然心思已被完全洞穿,那再掩饰也已毫无意义!

成公英猛地用袖子擦了一把额头上不断渗出的冷汗,借着这股羞恼之气,竟挣扎着从地上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虽然身形还有些踉跄,衣衫也因之前的瘫软而显得凌乱不堪,但他尽力挺直了腰背,仰起头,迎向简宇的目光。这一次,他的眼神中不再有谦卑和惶恐,而是充满了破釜沉舟般的倔强和一丝试图反击的锐利。

“丞相……果然……料事如神!” 成公英的声音因为激动和紧张而带着明显的颤抖,但每个字都咬得很重,仿佛要将内心的恐惧都压下去,“既然丞相心如明镜,那某……也就放开来说了!”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汲取足够的勇气,声音也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试图掌握主动的急切:“不错!英正是作此想!丞相虽雄才大略,然如今之局势,明眼人皆看得清楚!您西有我军与马腾盘踞郿县,东有曹、袁等虎狼之师觊觎关中!双线作战,乃兵家大忌!丞相纵然天纵奇才,难道真能同时应对,稳操胜券不成?”

说到此处,成公英的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近乎挑衅的味道:“莫非……丞相还能有通天之能,让那东边的曹操、袁绍,乃至刘表等人,都乖乖按兵不动,坐视您平定西凉不成?笑话!”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的判断正确,仿佛重新找到了立足点,声音也愈发激动起来:“现今之势,合则两利,斗则俱伤!我家主公韩将军,确有此意,愿与丞相结盟,共击马腾!只要丞相大军兵临城下,造成威慑,我家主公便可趁机发难,献上郿县!此举可让丞相速定西线,免去后顾之忧,全力应对东方之敌!此乃上上之策!”

成公英死死盯着简宇,试图从对方脸上找到一丝被说中心事的动摇或犹豫,他几乎是咬着牙,带着最后一丝威胁和“劝告”的意味,说出了结语:

“丞相!此乃眼下对您最有利的选择!英窃以为,丞相乃明智之人,当识时务者为俊杰!切莫……因一时之意气,坐失良机,陷自身于东西夹击之绝境啊!”

这番话说完,成公英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地喘着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将自己最后的底牌——或者说,是他自以为的、双方都心知肚明的“现实”——赤裸裸地摊在了桌面上。他紧紧盯着简宇,等待着对方的反应。是恼羞成怒?还是被迫接受现实?

成公英那番自以为切中要害、软硬兼施的话语,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冷水,瞬间引爆了截然不同的反应。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预想中的凝重、权衡乃至被迫的妥协并未出现。相反——

“噗嗤……” 一声清脆的轻笑率先响起,来自站在简宇右侧稍后方的夏侯轻衣。她似乎觉得极为有趣,连忙抬起纤手,掩住了朱唇,但那双明亮的眼眸中盈满的笑意却掩藏不住,肩膀微微耸动。

紧接着,站在简宇左侧的赵云,那张英挺而向来沉静的脸上,嘴角也难以抑制地向上扬起,勾勒出一抹莞尔的弧度。他轻轻摇了摇头,目光扫过成公英,带着一种仿佛看到稚童夸口般的无奈与好笑。

“哈哈哈!” 如同炸药桶被点燃,站在赵云身旁,一直虎视眈眈的典韦,再也忍不住,爆发出洪钟般酣畅淋漓的大笑。

他笑得前仰后合,虬髯怒张,巨大的身躯随着笑声震颤,仿佛听到了世间最荒谬不堪的笑话,一边笑还一边用蒲扇般的大手拍着自己的大腿,发出“砰砰”的闷响:“哎呦俺的娘嘞!可笑死俺了!这老小子……这老小子是真敢想啊!还东西夹击?还陷俺们于绝境?他怕是还没睡醒吧!哈哈哈!”

就连一旁面容冷峻、曾与西凉军有旧怨的张绣,此刻脸上也露出了极其古怪的神色,那是混合着讥讽和难以置信的表情,他冷哼一声,别过脸去,似乎懒得再看成公英那自以为是的模样。

而端立于成公英正前方的简宇,虽然没有像典韦那般放声大笑,但嘴角那抹弧度却愈发明显,深邃的眼眸中漾开清晰的笑意,那是一种居高临下、洞悉一切后,看着小丑徒劳表演的、带着几分怜悯的嘲弄。

一时间,整个中军大帐内,充满了快活的空气。笑声回荡,烛火都仿佛随之欢快地跳跃。这与成公英预想中严肃紧张、甚至充满杀机的氛围形成了无比刺眼的对比。

成公英彻底僵在了原地。

他脸上那强行撑起来的、混合着威胁和“我为你好”的神色,如同被狂风刮过的沙堡,瞬间崩塌瓦解。得意的笑容凝固,转而变成了极度的错愕、茫然,以及一种被严重羞辱后迅速升腾起的赤红色恼火!

这……这和他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他们不应该是在自己的点醒下,意识到局势的严峻,从而不得不认真考虑与韩遂将军的合作吗?他们笑什么?有什么可笑的?!难道他们看不清这显而易见的危局吗?还是说……他们已经被吓傻了,开始胡言乱语了?

巨大的落差感和被轻视的愤怒,如同毒火般灼烧着成公英的理智。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在台上卖力演出的伶人,却发现自己演的悲剧在观众眼里成了十足的喜剧,这种羞耻感和挫败感几乎让他发狂。

“丞……丞相!” 成公英的脸涨得通红,脖子上的青筋都因激动而凸起,他再也维持不住那强装出来的镇定,声音因为极度的羞愤而变得尖利刺耳,带着明显的颤抖,“此乃关乎关中大局、关乎丞相基业安危之事!有何可笑?莫非……莫非丞相以为英是在虚言恫吓不成!”

他环顾四周那些依旧面带笑容的将领,尤其是笑得最肆无忌惮的典韦,一股邪火直冲顶门,竟让他暂时忘却了对死亡的恐惧,厉声质问道:“难道英所言,东线诸侯威胁,是假的不成?难道丞相真以为,凭一己之力,可同时抗衡天下群雄?”

看着成公英因羞恼而扭曲的面孔,简宇终于止住了笑意,但那眼神中的嘲弄却丝毫未减。他并未直接回答成公英的质问,而是好整以暇地微微侧头,对侍立在帐门旁的一名亲卫随意地吩咐了一句:“去,将近日来自东面的几份紧急军报取来。”

“诺!”亲卫领命,快步而出,片刻后便手捧一个托盘,上面放着几卷密封的绢帛,恭敬地呈到简宇面前。

成公英的心猛地一沉,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骤然缠上了他的心脏。他死死地盯着那些绢帛,瞳孔不自觉地收缩。军报?东面的紧急军报?这个时候……拿这个出来做什么?

简宇并未去看那些军报,只是用修长的手指随意地从中拈起两三卷,然后,在成公英紧张万分的注视下,手臂轻轻一扬——

“啪!”“啪!”

那几卷象征着各方势力动向、本该是绝密信息的绢帛,如同丢弃废纸一般,被简宇随手扔在了成公英脚前的毡毯上,散落开来。

“成公先生既然如此关心天下大势,关心孤是否焦头烂额,” 简宇的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足以将人彻底打入深渊的冰冷,“那就不妨亲自看看,你口中那些即将让孤陷入‘绝境’的东线诸侯,近来……究竟都在忙些什么‘大事’。”

成公英的呼吸骤然停止!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急切,猛地扑跪下去,颤抖着双手,一把抓起了离自己最近的一卷绢帛。因为动作太过慌乱,他甚至差点将绢帛撕破。

他迫不及待地展开,目光如同饿狼般扫过上面的字迹。那是关于河北的军报!

“……袁本初主力仍与公孙伯圭相持于易京一带,战况激烈,互有胜负……袁绍遣偏师颜良、文丑试探性攻击并州上党郡界,遭守将波才、张燕击退……此后,河北军再无大规模异动,似有稳固后方、消化幽州之意……”

“不……不可能!” 成公英失声低呼,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袁绍和公孙瓒还在死磕?只是派了小股部队骚扰,还被击退了?这和他预想中袁绍大军压境、威胁并州的局面完全不同!

他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扔掉这卷,又疯了一样抓起另一卷。这是关于兖州、豫州方向的!

“……曹操尽起青州之兵,再度大举进攻徐州……细作探明,曹军并无西向进入司隶之意,其战略重心,显在夺取徐州……”

曹操在打徐州?全力攻打!而不是威胁颍川或洛阳?成公英的额头瞬间冒出了更多的冷汗。

他双手颤抖得更加厉害,几乎是抢夺般抓起了第三卷绢帛。这是关于淮南和徐、荆方向的!

“……徐州刘备接任徐州牧后,率部与曹操周旋,双方僵持……淮南袁术,与刘备、曹操关系皆恶,正忙于巩固寿春,并遣将纪灵攻略徐州,与刘备相持……刘表坐守荆州,并无北顾之意……”

刘备自身难保!袁术在打徐州的主意!刘表按兵不动!

每一封战报,都像是一柄沉重无比的铁锤,狠狠地砸在成公英的心口!每一行字,都像是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战栗!

他预想中,那足以让简宇东西不能兼顾、焦头烂额的“东方威胁”,竟然……竟然完全不存在!袁绍被公孙瓒拖住,曹操在全力攻打徐州,刘备和袁术纠缠不清,刘表隔岸观火……没有任何一路诸侯,在此刻有能力、或者说有意图,对简宇控制的核心区域发动致命的攻击!

他自以为是的“筹码”,他赖以威胁简宇、甚至暗自得意的“凭恃”,从一开始,就是镜花水月,就是他自己一厢情愿的幻想!他和韩遂将军制定的所谓“坐收渔利”之计,所依仗的外部环境,根本就是一个巨大的、可笑的错觉!

“噗——” 一口逆血猛地涌上喉咙,成公英强行咽下,但那股腥甜味却弥漫了整个口腔。他的脸色由赤红瞬间转为惨白,比刚才被识破计谋时还要难看十倍!整个人如同被抽干了灵魂的躯壳,直接瘫跪在地,双手无力地垂下,那几份如同判决书般的绢帛,从他颤抖的指间滑落,重新散落在毡毯上。

他抬起头,用充满了极致绝望、茫然和难以置信的眼神,望着那个依旧负手而立、神情淡漠的年轻丞相。原来……原来自己所有的算计,所有的挣扎,所有的自以为是的底牌……在对方眼中,从头到尾,都只是一场彻头彻尾的、供人取笑的……拙劣表演。

巨大的挫败感和认知的彻底崩塌,让他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像一尊石雕般,僵在那里,感受着那足以将人吞噬的无边寒意。

大帐之内,烛火依旧,却仿佛失去了温度,只余下冰冷的死寂。那几份散落在地的绢帛,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成公英的眼眸深处,更将他心中最后一丝侥幸和凭恃烧成了灰烬。

他瘫跪在那里,不再是之前因恐惧而瘫软,而是一种从精神到肉体被彻底抽空后的颓然。脊梁骨像是被无形重锤砸断,再也挺不直。花白的头颅深深垂下,几乎要触碰到冰冷的地面。

脸上早已没有了血色,只剩下一种死灰般的惨白,皱纹仿佛在这一刻变得更深更密,写满了无尽的疲惫和挫败。那双曾经闪烁着算计光芒的老眼,此刻空洞无神,呆呆地望着毡毯上模糊的纹路,仿佛要将自己镶嵌进去。

原来,自己与韩将军苦心孤诣谋划的一切,所依仗的所谓“天下大势”,竟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错觉。自己就像井底之蛙,对着天空指手画脚,却不知天空何其广阔,自己的眼界何其可笑。巨大的荒谬感和失败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他,让他连呼吸都感到困难。

“成公先生,” 简宇平静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现在,感觉如何?”

这声询问,不带丝毫胜利者的炫耀,却比任何嘲讽都更让成公英感到无地自容。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望向那个依旧卓然而立的年轻身影。目光接触的瞬间,他仿佛被对方那深不见底的眼眸吸了进去,那里没有杀意,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这平静,反而比雷霆震怒更让他心胆俱寒。

成公英的嘴唇哆嗦了许久,才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一丝沙哑得如同破锣般的声音,带着浓重的苦涩和彻底的认输:“呵……呵呵……”

他先是发出几声无意义的、比哭还难听的干笑,随即长长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叹息声中充满了英雄末路的悲凉:“丞相……神机妙算,洞察乾坤……英……井底之蛙,坐井观天,今日方知……何为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他顿了顿,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继续说道,语气变得一片死寂,带着一种万念俱灰的认命:“此次……是英败了。败得……心服口服,无话可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英……绝无怨言。”

说完,他重新低下头,闭上了眼睛,仿佛在静静等待最终的审判降临。此刻,死亡对他来说,或许反而是一种解脱。

然而,预想中的刀斧并未加身。

相反,他感觉到一只温暖而有力的手,轻轻扶住了他的手臂。那只手稳定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将他从冰冷的地面上搀扶了起来。

成公英愕然睁眼,正对上简宇近在咫尺的目光。简宇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但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却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像是惋惜,又像是……期待?

“先生何必如此灰心丧气。” 简宇的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直抵成公英的心底,“马寿成、韩文约,虽称雄西凉一时,然其志不过割据自保,互相猜忌,内耗不休,岂是成就大事之人?先生有经世之才,难道就甘心随此等碌碌之辈,一同玉石俱焚,埋骨于这西凉黄沙之中吗?”

这番话,如同重锤,敲打在成公英的心坎上。韩遂与马腾的恩怨,西凉军内部的倾轧,他何尝不知?只是以往身在其中,只能竭力周旋。如今被简宇一语点破,更添几分悲凉。

但……就此投降?效力于这个刚刚将自己所有骄傲碾碎的人?成公英内心挣扎无比,脸上露出了极其复杂的犹豫之色。忠义观念、对旧主残存的情谊、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屈辱感,交织在一起,让他难以立刻决断。

看到成公英的犹豫,简宇并未催促,也没有丝毫不耐。他只是嘴角微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随即轻轻拍了拍手。

“啪、啪。”

清脆的击掌声在寂静的帐内回荡。

帐帘应声而被掀开一道缝隙,一道魁梧雄壮的身影,迈着沉稳有力的步伐,走了进来。此人一身汉军制式的精良铠甲,腰佩长刀,行走间龙行虎步,自带一股剽悍之气。然而,与典韦那如同洪荒猛兽般的狂野煞气不同,此人更多了一种历经沙场的沉凝与稳重。

他径直走到简宇面前约五步远处,停下脚步,双手抱拳,躬身行礼,声音洪亮而带着十足的恭敬:

“末将庞德,参见丞相!”

庞德?!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再次在成公英耳边炸响!他猛地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躬身行礼的将领!因为角度的关系,加上此人进帐后便直接面向简宇,成公英并未立刻看清他的正脸。但这个名字,这个熟悉的身形,这个声音……

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成公英的心脏疯狂跳动,几乎要冲破胸膛!

简宇随意地抬了抬手,语气温和:“令明不必多礼。”

“谢丞相!” 庞德这才直起身。

就在他抬头的瞬间,帐内明亮的烛光,清晰地照亮了他那张棱角分明、不怒自威的面庞!浓眉虎目,鼻直口方,下颌留着短须,不是昔日马腾麾下那头号猛将、以勇烈忠义着称的庞德庞令明,又是何人?!

可是……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怎么会穿着汉军的铠甲?!他怎么会对简宇如此恭敬,口称“末将”?!

成公英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整个人彻底僵化,大脑一片空白,连呼吸都忘记了。他张着嘴,手指颤抖地指着庞德,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这接二连三的冲击,已经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极限!

简宇似乎很满意成公英这震惊到极点的反应。他亲自引着庞德,向前走了两步,来到几乎石化的成公英面前,用他那特有的、平静中带着无尽深意的声音问道:

“成公先生,且看……眼前此人,你可还认得?”

成公英的目光死死地钉在庞德脸上,从对方的眉宇,到眼神,再到那熟悉的身形,每一个细节都在告诉他,这就是那个曾与马超并称西凉双璧、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庞令明!绝无虚假!

庞德也看向成公英,他的眼神复杂,有感慨,有唏嘘,但更多的,是一种找到了明主后的坚定与坦然。他迎着成公英那难以置信的目光,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不等成公英从这巨大的冲击中回过神来,庞德已经上前一步,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真挚,开口劝道:

“成公先生,久违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成公英那惨白失神的脸,语气变得恳切而沉重:“先生乃智谋之士,当知天下大势,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如今天下纷扰,群雄并起,然庞德观之,能称英雄、有廓清寰宇之志、安定天下之能者,唯简丞相一人而已!”

他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马腾、韩遂,虽为一方豪强,然其志不过割据西凉,争强斗狠,互相倾轧,何曾有过半分匡扶天下、救济黎民之心?其器量之小,格局之窄,先生身处其中,难道还不明白吗?”

庞德的目光变得锐利,直刺成公英内心最彷徨犹豫之处:“丞相神文圣武,算无遗策,胸怀四海,仁德广播。庞德不才,弃暗投明,归顺丞相,方知何为明主,何为大道!先生之大才,远胜庞德十倍,难道就甘心随韩文约那等猜忌之主,困守孤城,坐以待毙,最终玉石俱焚吗?”

他最后几乎是用一种近乎恳求的语气,斩钉截铁地说道:“先生!识时务者为俊杰!与其跟着韩遂走向绝路,何不效仿庞德,弃暗投明,转投丞相麾下?以先生之才,必得丞相重用,届时方能一展平生所学,助丞相平定天下,成就一番不世之功业,方不负先生胸中所学啊!”

庞德这番话,字字句句,如同重鼓,擂在成公英的心头。尤其是出自庞德之口——这个以西凉闻名的忠勇之将,他的归降和劝说,其分量远比简宇亲自招揽要重得多!

成公英看着庞德那真诚而坚定的眼神,听着他那发自肺腑的劝告,再回想简宇那深不可测的智谋和如今已明朗无比的天下局势……他心中的那座名为“犹豫”和“固执”的堡垒,终于开始剧烈地摇晃,出现了巨大的、无法弥补的裂痕。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看神色平静、智珠在握的简宇,又看看一脸诚恳、已然真心归附的庞德,再想想困守郿县、犹自做着渔翁得梦的韩遂……一种前所未有的茫然和……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敢深想的、名为“希望”的微光,在他那死灰般的眼眸深处,悄然点燃。

成公英内心的震撼与动摇,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层层扩散。庞德的现身与归顺,无疑是一记重锤,狠狠砸碎了他对旧阵营最后的幻想壁垒。然而,数十载形成的忠诚惯性以及对“背主”之名的天然抵触,仍如无形枷锁,束缚着他的决断。

他抬起依旧带着几分涣散与迷茫的眼睛,死死盯住庞德那张坚毅而坦荡的面容,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求证,一字一顿地问道:“庞令明!你……你乃西凉闻名之虎将,素以忠勇着称!难道……难道就只因简丞相势大,智谋高深,你……你便背弃旧主,转投麾下?你往日之忠义,莫非……莫非皆是虚言不成?!”

这话问得极为尖锐,甚至带着几分质问的意味。成公英死死盯着庞德,仿佛想从他脸上找出一丝一毫的羞愧或虚伪。帐内刚刚缓和些许的气氛,又因这直指核心的质疑而微微紧绷。赵云、典韦等人微微蹙眉,但见简宇依旧神色平静,便也未出声呵斥。

被如此质问,庞德却并未动怒。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反而浮现出一抹复杂难言的笑意,那笑容里,有感慨,有唏嘘,更有一种勘破迷雾后的释然。他缓缓摇了摇头,虎目之中精光湛然,声音沉稳而有力,仿佛带着西凉风沙的粗粝与真实:

“成公先生,你此言差矣。”

他向前踏出半步,距离成公英更近了些,目光灼灼,仿佛要照进对方灵魂深处:“若仅因丞相势大谋深,能征善战,我庞德庞令明,或许会敬服,会畏惧,但绝不会如此心甘情愿,跪地称臣,誓死效忠!”

他的语气陡然变得激昂起来,带着一种压抑已久终于得以宣泄的情绪:“先生问我为何归降?好!那我今日便告诉先生,真正让我庞德折服,让我心甘情愿弃了那西凉军旅,转投丞相麾下的,并非仅仅是丞相的武功谋略!”

庞德的声音低沉下去,却蕴含着更深沉的力量,他环顾了一下这肃穆而温暖(相较于西凉军营的肃杀)的中军大帐,又仿佛透过帐壁,看到了更广阔的天地:

“先生,你我在西凉多少年了?见惯了些什么?” 他的话语中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我们见惯了沙场喋血,袍泽昨日还并肩而战,今日便已马革裹尸,不,更多是曝尸荒野,任由豺狼啃噬!他们的家小呢?失了顶梁柱,顷刻间便家破人亡,冻饿而死,或被豪强欺凌,谁曾管过?士兵的命,在西凉诸将眼中,如同草芥!”

“我们见惯了将领之间,争功诿过,勾心斗角,甚至背后捅刀!今日是盟友,明日便可为一座城池、几百匹战马反目成仇!何曾有过同心协力,共图大业?”

“我们更见惯了马腾将军与韩遂将军!” 庞德提到这两个名字时,语气中带着明显的失望与疏离,“他们时而称兄道弟,时而刀兵相向,分分合合,所为者何?不过西凉一隅之地,不过眼前蝇头小利!何曾有过半分廓清寰宇、安定天下的雄心壮志?跟着他们,今日不知明日事,永远困在这互相倾轧的泥潭之中,看不到尽头,看不到希望!”

这一连串的话语,如同重锤,狠狠敲打着成公英的心。因为庞德所说的每一桩、每一件,都是他亲身经历、感同身受的西凉现实!那种残酷、那种无奈、那种令人窒息的无望感,早已深深刻入他的骨髓。

说到这里,庞德话锋一转,目光再次投向端坐主位、静默倾听的简宇,眼神中瞬间充满了由衷的敬服与炽热的光芒:

“但是,在丞相这里,不一样!”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发现新天地般的激动与确信:

“在这里,我看到了士兵的尊严!丞相立下规矩,凡阵亡将士,必妥善收殓安葬,立碑纪念!其家眷,由官府抚恤赡养,子女可入学读书,免遭欺凌!士兵们知道,他们即便战死,家人亦有所依,他们是在为守护自己的家园和未来而战,而非毫无意义地送死!”

“在这里,将领们也会争功,但争的是战场上的斩将夺旗,是运筹帷幄的奇谋妙策!是各凭本事,光明正大!丞相麾下,麹义之傲,徐荣之猛,子龙之忠勇,文则之稳健,还有公达先生、文和先生等谋臣,大家或许性情各异,但皆一心为公,同心协力,共辅丞相成就大业!何曾有如西凉那般龌龊内斗?!”

庞德越说越是激动,他甚至伸手指了指这灯火通明、温暖整洁的中军大帐,又指了指帐外依稀可闻的、规律而充满生机的巡夜脚步声:

“丞相本人,更是与士卒同甘共苦!我亲眼所见,丞相能与最低等的兵卒同锅而食,询问冷暖;能与将领们彻夜商讨军机,毫无架子!他的志向,绝非偏安一隅,而是要扫平群雄,一统天下,结束这乱世,还百姓一个太平盛世!”

最后,庞德转向已成公英,目光炯炯,语气斩钉截铁,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

“成公先生!你说,这样的主公,这样的阵营,这样真正将兵将当作人来看待、有着廓清寰宇之壮志明主,如何不让我庞德心服口服,誓死相随?!我庞德并非背弃忠义,而是弃暗投明,寻得了真正值得效忠的明主与大道!”

成公英彻底呆住了。他脸上的挣扎、犹豫、颓废,渐渐被一种巨大的震撼和深沉的思索所取代。庞德那番掷地有声、饱含真情实感的话语,如同醍醐灌顶,又似一道撕裂厚重乌云的炽烈阳光,猛地照进了他那已被失败、绝望和迷茫充斥的心田。

他僵立在那里,仿佛化作了一尊泥塑木雕,唯有胸膛内心脏狂跳的震动,提醒着他自己还活着。庞德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与他这大半生在西凉军中的所见所闻、所感所悟严丝合缝地重叠、印证!

那些曝尸荒野、无人收殓的同袍;那些一夜之间失去顶梁柱、旋即家破人亡的军属凄厉哭喊;马腾、韩遂表面称兄道弟、背后互相捅刀的虚伪与狭隘;为了蝇头小利便可掀起战端、视人命如草芥的短视与残忍;还有那永无休止的内斗倾轧,让人身心俱疲、看不到丝毫希望与光明的窒息感……这一切,都是他亲身经历、深陷其中却又无力改变的冰冷现实!

而反观简宇这里……

士兵的尊严,阵亡后的抚恤,家眷的保障……将领间的和睦与堂堂正正的竞争……与士卒同甘共苦的统帅……以及那“扫平群雄,一统天下,还百姓太平”的恢弘志向!

这鲜明的对比,如同冰与火,天堂与地狱,粗暴地撕裂了成公英过去几十年构建起的认知壁垒。他原本以为,乱世之中,残酷与倾轧才是常态,所谓的仁义道德不过是虚伪的面纱。可如今,庞德的话和眼前这汉军营寨的森严与生气,却活生生地向他展示了另一种可能——一种在乱世中,依然能坚守秩序、尊重生命、追求光明的可能!

成公英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起来,这一次,并非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巨大的、前所未有的心灵冲击和激动!他那双原本死灰、空洞的老眼,此刻如同被注入了新的生命力,先是剧烈地闪烁、挣扎,继而渐渐焕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悔恨、醒悟、以及……强烈向往的复杂光彩!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目光越过庞德,再次聚焦在那位年轻丞相的身上。这一次,他看的不再是简宇的深不可测的智谋,也不是那令人敬畏的威严,而是试图透过那平静的外表,去窥探其内在的格局与胸怀。

他看到的是包容——对他这个刚刚还施展拙劣反间计的敌营谋士的招揽与宽容。

他看到的是气度——面对他之前的威胁与“不识时务”,并未动怒,反而以事实和道理折服。

他看到的是志向——那绝非马腾、韩遂之流可比的、囊括四海、气吞天下的雄心!

“英雄……明主……” 两个沉重的词汇,在成公英的心底轰然回响,如同洪钟大吕,震碎了他最后一丝犹豫和固执。

刹那间,所有的挣扎、所有的顾虑、所有的羞耻感,仿佛都在这巨大的醒悟面前,变得微不足道。一种“朝闻道,夕死可矣”般的决绝与澎湃激情,如同火山般在他胸中喷涌而出!

只见成公英原本佝偻瘫软的身躯,猛地挺直!虽然衣衫依旧凌乱,须发依旧花白,但那股由内而外焕发出的精气神,却已截然不同!他脸上之前的颓废、挫败、算计之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比郑重、甚至带着几分虔诚的肃穆。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帐内象征着新生与希望的空气尽数吸入肺中。然后,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步伐坚定而有力,来到简宇面前约三步之遥。

紧接着,在帐内所有人——简宇、赵云、典韦、夏侯轻衣、张绣,乃至刚刚劝降他的庞德——的注视下,成公英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衣冠,尽管依旧狼狈,但他的动作却一丝不苟,充满了仪式感。

随后,他双膝一软,不再是之前被迫或无力的瘫跪,而是带着无比的郑重与悔恨,“噗通”一声,结结实实地跪倒在地!这一次,他的脊梁是挺直的,头颅却深深地、深深地埋了下去,额头紧紧贴在冰凉的地面上,发出了沉闷的叩击声。

再抬头时,成公英已是老泪纵横!浑浊的泪水顺着他脸上的沟壑肆意流淌,但他眼中闪烁的,不再是绝望,而是悔恨、激动与无比坚定的光芒。

他用带着哽咽、却异常清晰洪亮的声音,一字一句,如同宣誓般说道:

“罪臣成公英!愚钝昏聩,有眼无珠!”

“昔日不辨忠奸,助纣为虐,辅佐反贼韩遂、马腾,与丞相天兵对抗,罪该万死!”

“方才更是在丞相面前,妄言狡辩,行拙劣反间之计,甚至……甚至出言不逊,蔑视丞相天威!此等行径,猪狗不如!英……羞愧万分,无地自容!”

他再次重重叩首,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却充满了力量:“然丞相胸怀如海,不念旧恶,更以金石之言,令明将军以切身之感,点醒英这冥顽不灵之人!使英如拨云雾而见青天,方知何为明主,何为大道!”

“今日,英幡然醒悟!愿弃暗投明,洗心革面,效忠丞相麾下,虽肝脑涂地,亦在所不辞!恳请丞相收留罪臣,给英一个戴罪立功、报效明主之机!英,愿为丞相效死力!”

这一番话,情真意切,悔恨与忠诚交织,回荡在寂静的大帐之中,显得格外震撼人心。

端坐于上的简宇,一直平静无波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真切的笑容。那笑容如同春风化雨,瞬间驱散了帐内最后一丝紧张与对峙的气氛。他立刻从帅椅上站起身,快步走下,来到成公英面前,丝毫没有嫌弃他之前的作为和此刻的狼狈,伸出双手,稳稳地托住了成公英的双臂,将他从地上搀扶起来。

“先生何须行此大礼!快快请起!” 简宇的声音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欣喜与诚挚,“往日之事,如过眼云烟,既已醒悟,便不必再提!孤得先生,如旱苗得甘霖,如猛虎添翼翼!何愁马腾、韩遂不破?何愁西凉不定?何愁天下不靖?”

简宇用力握着成公英的手臂,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从今日起,先生便是孤之股肱,望先生竭尽所能,助孤成就大业!”

感受到简宇手中传来的温暖与力量,听着那毫不介怀、充满信任与期望的话语,成公英心中最后一点芥蒂也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如同潮水般涌来的知遇之恩和誓死效忠的决心!

他激动得浑身颤抖,泪水再次涌出,但这一次,是喜悦与激动的泪水。他反手紧紧握住简宇的手臂,声音哽咽却无比坚定:

“丞相!英……必竭尽驽钝,鞠躬尽瘁,以报丞相知遇之恩!”

帐内众将,赵云微微颔首,眼中露出欣慰之色;典韦咧开大嘴,嘿嘿直笑;夏侯轻衣掩口轻笑;张绣紧绷的脸色也缓和了许多;庞德更是上前一步,用力拍了拍成公英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随着成公英真心归附,帐内气氛为之一变。先前隐隐的对峙与算计,此刻已化为一种目标一致的凝聚感。烛火跃动,将众人脸上的光影勾勒得更加分明,也映照出简宇眼中那愈发沉稳自信的光芒。

简宇携着成公英的手臂,引他稍靠近中央的沙盘舆图,目光扫过那代表郿县及周边军势的标记,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开口问道:“成公先生既已弃暗投明,于孤而言,如虎添翼。如今郿县局势,先生最为熟悉,以你之见,当如何行事,可速定马、韩之乱,以安西凉?”

成公英闻言,精神一振。刚刚归降,正是亟需展现价值、建立功勋之时。他深吸一口气,将脑中残存的纷杂思绪彻底压下,目光变得锐利而专注,投向了沙盘上那座代表郿县的微缩城郭。他上前一步,手指精准地点在郿县之上,声音虽因方才激动略显沙哑,却条理清晰,充满了临阵献策的笃定:

“丞相明鉴!”他先是对简宇拱手一礼,随即转向沙盘,语速加快,“马腾、韩遂二人,如今已彻底堕入丞相彀中!丞相此前反间之计,成效卓着!此刻二人虽共处郿县一城,实则已是同床异梦,互相猜忌提防,甚于防虎!”

他的手指在代表马腾军和韩遂军的标记之间划过,仿佛能感受到那无形的裂痕与杀机:“韩遂兵力较弱,新败之后更是惊弓之鸟,对马腾忌惮极深。而马腾自恃势大,对韩遂亦存吞并之心,只是碍于丞相大军在外,暂未彻底撕破脸皮罢了。”

成公英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智谋的光芒,看向简宇:“此正是天赐良机!英既已归顺,韩遂军中尚不知情。英可假意逃回,或遣心腹密信于韩遂,声称已探得丞相虚实,或谎称丞相因东线有事,急于退兵,故而愿与其‘合作’,共击马腾!”

他越说越是顺畅,思路清晰:“英可向韩遂建言,请其放开我军入城通道,假意邀我军入城‘助战’,实则与我军里应外合,共击马腾!韩遂如今困守孤城,外无强援,内遭马腾挤压,见此‘良机’,必如久旱逢甘霖,深信不疑!即便有所疑虑,在巨大利益和生存压力下,也定会铤而走险!”

“只要我军精锐能顺利进入郿县,”成公英的手掌猛地一握,做出一个合围的动作,“便可依计行事!先联合韩遂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攻马腾所部!马腾猝不及防,必遭重创!待其势衰,我军再趁乱调转兵锋,顺势解决已是强弩之末的韩遂!如此,郿县可一鼓而下,马、韩二贼,可一网成擒!大局定矣!”

成公英说完,微微喘息,目光灼灼地看向简宇,等待着他的决断。这套计划,充分利用了他对韩遂心理的把握和当前郿县内部分裂的现状,堪称狠辣果决,若能成功,确能以最小代价平定祸乱。

简宇负手立于沙盘前,静静聆听着成公英的谋划,脸上看不出喜怒,唯有指尖在沙盘边缘轻轻敲击,显示着他正在深思。片刻后,他缓缓点头,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赞许:“先生此计,深合兵贵神速、攻心为上之要义。利用韩遂之疑与惧,引我军入城,中心开花,确是妙招。马腾、韩遂既已中计分裂,正当以此雷霆手段,一举荡平!”

他目光扫过赵云、典韦等人,见诸将亦微微颔首,显然认同此计的可行性。正当简宇准备就此计略进行更详细部署之时——

“报——”帐外传来亲卫的通传声,“军师荀攸求见!”

“哦?公达来了?快请!”简宇眉头微挑,朗声道。

帐帘掀开,一人缓步而入。只见此人年约四旬,面容清癯,三缕长须修剪得整整齐齐,目光沉静如水,透着一股经年累月沉淀下的智慧与从容。他身着青色文士袍,步履从容,正是简宇麾下重要谋士,荀攸荀公达。

荀攸进入帐内,先是对端坐的简宇躬身行礼:“攸,参见丞相。” 礼数周全,不卑不亢。

“公达不必多礼,来得正好。”简宇抬手虚扶,脸上带着笑意,“我等正与成公先生商议平定郿县之策。”

荀攸起身,目光平静地扫过帐内众人,在刚刚归降、神色尚带一丝激动的成公英脸上略一停留,微微颔首示意,随即转向简宇,从容开口道:“丞相,攸在帐外略听一二。成公先生里应外合、中心开花之策,确是当前破敌良方,可速定郿县。”

他话锋微微一顿,清癯的脸上露出一抹深邃的笑意,继续不疾不徐地说道:“然,攸有一愚见,或可在此计之上,略作补充。或许……能让那马腾、韩遂二贼,在覆灭之前,彼此消耗更多实力,更进一步削弱西凉军潜在之反抗力量,为我军日后彻底平定西凉,扫清更多障碍。亦可令丞相此番平定之功,更显摧枯拉朽之势,震慑四方不臣之心。”

此言一出,帐内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包括刚刚献计、自信满满的成公英,都瞬间聚焦在了这位以奇谋密策着称的谋士身上。正是:

设局欲收双雄命,帐外忽传补计人。

欲知荀攸将出何策,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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