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那座文化混杂、充满人间烟火与无奈的大河湾驿站,林曦与阿娜尔真正进入了昆仑山脉的腹地。空气愈发稀薄寒冷,举目四望,皆是连绵不绝、披着万年冰雪的巍峨群峰,如同顶天立地的巨人,沉默地俯瞰着闯入其领域的渺小生灵。天空是一种近乎透明的、冰冷的蓝色,阳光照射在雪地上,反射出刺目的光芒,令人眩晕。风在山谷间呼啸,卷起雪沫,如同无数把冰冷的刀子。
高加索的险峻与壮美,是考验英雄意志的舞台。此刻的昆仑山,其威严与酷烈,有过之而无不及。这里没有道路,只有冰川侵蚀出的幽深峡谷、陡峭的冰壁和看似平坦、却暗藏冰裂缝的雪原。每一步都需格外小心,严寒与缺氧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着体力与意志。骆驼早已无法前行,被寄存在山下一个夏尔巴人的小聚落里。两人凭借着超凡的体魄与修为,徒步攀登。
阿娜尔虽修为不弱,但面对如此严酷的自然环境,仍感吃力,脸色苍白,呼吸急促。林曦不得不时常放缓脚步,渡过去一缕温和的混沌星辉,助她抵御寒气,调理气息。两人之间的话更少了,很多时候只是沉默地、一前一后地在无边的雪白中跋涉,依靠魂力感应与星图指引,朝着那冥冥中的目标前进。一种在绝境中相互依存的感觉,在沉默中悄然滋长。
林曦的心境,也在这极端环境中发生着变化。都市的算计、乡村的悲欢、驿站的混杂,都被这纯粹而强大的自然之力洗涤、淡化。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如同置身于宏伟的自然之间,反而更清晰地照见自身的渺小与内心的波澜。追寻星晷古道、对抗归墟的宏大使命,在这亘古不变的冰雪王国面前,似乎也带上了一丝荒诞的色彩。但正是这种荒诞感,反而激发了他骨子里那份不屈的、近乎叛逆的意志——偏要在这看似注定的虚无中,走出一条自己的路来。
根据星图与第四星钥的感应,目标位于一座尤为险峻、形状如同利剑直插云霄的雪峰之后。要到达那里,必须翻越一道巨大的、横亘在前的冰墙——当地人称为“鬼见愁”的冰川隘口。
这日正午,他们终于抵达冰川脚下。抬头望去,冰壁高达千仞,覆盖着厚厚的、看似坚实却可能随时崩塌的积雪,冰面上布满了深不见底的裂缝,如同巨兽张开的獠牙。寒风如同厉鬼的哭嚎,卷着冰碴,打在脸上生疼。
没有犹豫,林曦率先踏上冰面,将星辉凝聚于足底,产生强大的吸附力,如履平地。他伸出手,阿娜尔略一迟疑,将冰冷的手放入他温热的掌心。林曦握紧,一股暖流渡过去,随即牵引着她,开始向上攀登。两人的身影在巨大的冰壁上,渺小得如同两只蚂蚁。
攀登极其耗费心神与魂力。林曦不仅要稳住自身,还要分心护住阿娜尔,同时以魂力探查前方冰层结构,避开暗裂缝。阿娜尔紧咬牙关,全力运转功法,努力跟上林曦的步伐,不让自己成为拖累。她能感受到林曦掌心传来的、稳定而强大的力量,以及那份不言不语的守护,心中五味杂陈,有依赖,有感激,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楚。她知道,自己与他的差距,如同这脚下的冰崖与头顶的天空。
英雄与红颜,在绝境中携手,情感在生死考验下变得纯粹而炽烈,却往往伴随着悲剧的阴影。
就在他们攀登至冰壁中段,一处相对平坦的冰檐暂作歇息时,异变陡生!
轰隆隆——!!!
一阵沉闷如雷鸣的巨响从头顶传来!整个冰壁剧烈震动!林曦脸色骤变,魂力瞬间爆发到极致!只见上方数百丈处,整片积雪冰层因为他们的攀爬震动或是自然松动,发生了恐怖的雪崩!如同白色的海啸,裹挟着万吨冰雪和巨石,以毁灭一切的气势,铺天盖地地倾泻而下!视野所及,尽是一片翻滚咆哮的白色死亡!
天地之威,人力何其渺小!
“抓紧我!”林曦只来得及大吼一声,将阿娜尔死死揽入怀中,混沌星辉毫无保留地爆发,在周身形成一道凝实无比的蛋形光罩!同时,他双脚猛蹬冰壁,不是向上,而是向着侧下方一道深邃的冰裂缝疾射而去!这是唯一的生路!硬抗雪崩正面冲击,即便是他也凶多吉少!
嗖!
两人如同流星般坠入黑暗的冰缝!几乎在他们没入裂缝的瞬间,雪崩的洪流便吞噬了方才他们停留的冰檐,巨大的冲击力使得整道冰缝都在剧烈颤抖,冰雪碎块如同暴雨般砸落!
砰!砰!砰!
林曦将阿娜尔紧紧护在胸前,以自己的后背承受了大部分坠落时的撞击和砸落的冰块。星辉护罩明灭不定,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喉头一甜,强忍着将涌上来的鲜血咽下。冰缝深不见底,两人如同坠入无底深渊,周围是震耳欲聋的雪崩轰鸣和冰层断裂的咔嚓声,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崩塌。
不知坠落了多久,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终于轰隆一声,重重砸在什么东西上。林曦闷哼一声,星辉护罩彻底破碎,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眼前一黑,几乎昏厥。但他仍死死抱着阿娜尔,用最后的力量调整姿势,让自己垫在下面。
一切归于寂静。只有零星的冰雪碎块还在簌簌落下。
黑暗中,林曦感到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一样疼痛,五脏六腑如同移位,魂力消耗殆尽。他艰难地动了动,确认阿娜尔还被自己完好地护在怀里。
“林……林公子!”阿娜尔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充满了惊恐与担忧,“你怎么样?你受伤了?” 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林曦紧紧抱住。
“别动……我没事……”林曦的声音沙哑虚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节省体力……等上面动静停了。”
阿娜尔不敢再动,却能感受到林曦胸膛剧烈的起伏和压抑的喘息,以及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她知道他伤得很重,都是为了保护她。泪水瞬间涌出,滚烫地落在林曦冰冷的脖颈上。在这一刻,什么教义、什么身份、什么使命都被抛到了脑后,只剩下最原始的、对身边这个人的担忧与依恋。
“对不起……都是我连累了你……”她哽咽道。
“傻话……”林曦勉强笑了笑,抬手想摸摸她的头,却牵动了伤口,一阵龇牙咧嘴,“我们是同伴……说什么连累……”
黑暗中,两人紧紧相拥,依靠彼此的体温抵御着刺骨的严寒。死亡的阴影刚刚掠过,在这与世隔绝的冰窟深处,一种超越了言语的情感在无声地流淌。激情在绝境中燃烧,褪去了所有伪装,只剩下最真实的恐惧、依赖与靠近。
不知过了多久,上面的轰鸣声终于彻底停止。一丝微弱的光线,从冰缝极高处透下,显示雪崩已经过去,但他们已被深埋。
林曦挣扎着坐起身,检查了一下伤势。内腑受震,经脉有些损伤,魂力枯竭,但并无性命之忧。他取出丹药服下,又递给阿娜尔一颗。然后开始打量四周。
这里似乎是冰缝底部的一个巨大空洞,像是冰川运动形成的冰窖。四周是光滑坚硬的冰壁,头顶是被积雪和碎冰堵塞的出口,不知有多厚。空气寒冷刺骨,却意外地没有完全窒息,似乎有细微的气流从某个方向传来。
“我们得找路出去。”林曦沉声道,声音恢复了一些力气。
阿娜尔点头,紧紧跟在他身边。林曦循着那微弱的气流,在冰窖中摸索前行。冰洞曲折向下,地势似乎还在降低。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竟然出现了一丝幽蓝色的、非自然的光晕!
两人警惕地靠近,拐过一个弯,眼前的景象让他们惊呆了!
冰洞的尽头,并非死路,而是一个巨大的、隐藏在冰川深处的天然水晶宫!穹顶由不知名的、散发着柔和蓝光的透明晶体构成,照亮了整个空间。宫殿中央,不是祭坛,而是一片未冻结的、散发着氤氲热气的温泉!温泉周围,生长着一些散发着微光的、类似灵芝的奇特植物!最令人震惊的是,在温泉旁的一块平滑如镜的冰壁上,刻满了无数繁复而古老的星辰运行图谱!那图谱的复杂与精妙程度,远超黑水城所见,甚至比星宿海核心的星图更加古老、更加接近本源!而林曦魂海中的第四星钥,正发出前所未有的、激动无比的嗡鸣!
绝境逢生!这里,竟然是一处未被记载的、远古的星晷古道观测点或避难所!
转折:毁灭性的灾难,却引向了意想不到的秘境。命运的无常与馈赠,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林曦走到冰壁前,抚摸着那些古老的刻痕,魂力与之接触,浩瀚的信息流涌入脑海。这些星图,记载着一段极其古老的、关于星辰轨道周期性偏移与归墟能量潮汐关系的秘辛!是修复古道的关键知识!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对阿娜尔露出一个疲惫却充满希望的笑容:“看来……老天爷还不想收我们。”
阿娜尔看着他脸上久违的、带着一丝少年般兴奋的笑容,心中一暖,也笑了起来,泪水却再次模糊了双眼。这一次,是喜悦的泪水。
两人在温泉边休整。温泉有疗伤奇效,加上林曦的丹药,伤势恢复得很快。他们吃了些干粮,又采摘了那些发光灵芝服用,只觉一股暖流融入四肢百骸,魂力也在快速恢复。
绝境中的相依为命,意外发现的古老秘境,让两人的关系发生了微妙而深刻的变化。一种超越了同伴、近乎生死与共的情感,在这与世隔绝的冰川深处,悄然生根发芽。
数日后,伤势尽复,魂力甚至更胜往昔。林曦也彻底参悟了冰壁星图的奥秘。他们找到了另一条通往地面的、被冰封的古老通道,以星辉熔冰开路,终于重见天日。
站在雪峰之巅,俯瞰脚下苍茫云海,回想不久前那场生死劫难与冰窟奇遇,两人皆有种恍如隔世之感。浪漫与悲怆散去,留下的是历经生死后的沉淀与更加坚定的前行意志。
星图指引的方向愈发清晰。下一站,将是传说中西王母的瑶池?还是星晷古道最终的枢纽?答案,似乎就在不远的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