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客卿”的日子,在外人看来,或许是幽居一隅,备受礼遇,静待风云。但于林曦(林寒)而言,这高墙深院内的时光,却因着与墨老、铁叟这两位“老地府”的日渐熟稔,而悄然打开了另一扇窥探幽冥的窗口。林曦渐渐发觉,这看似等级森严、鬼气森严的幽冥地府,剥开那层官府的威严面纱,内里竟也藏着一个光怪陆离、生机勃勃的“江湖”。
墨老与铁叟,便是这地府“江湖”中的老字号。墨老精研阵法,尤其擅长各类偏门、古旧的结界与遁法,据说年轻时曾凭一手出神入化的“鬼打墙”之术,困住过一队擅闯幽冥的西域妖僧,三天三夜没让人摸着头绪。铁叟更是了得,祖上便是地府匠作监的大匠,一手炼器功夫堪称鬼斧神工,不仅能打造制式的勾魂索、哭丧棒,更善于修复各种稀奇古怪的冥器,甚至能用地府特有的“阴髓铁”和“忘川寒晶”打造出拥有奇异效果的“小玩意儿”。他脾气虽躁,却极重信誉,在底层鬼差和有些道行的老鬼中,口碑极佳。
因着林曦这“客卿”的身份,以及他偶尔拿出些来自异界(苍梧界、聊斋界甚至理性邦联)的、地府罕见的材料或符文结构与二老探讨,很快便赢得了他们的好感。这二位老鬼修,久居地府,对上官的倾轧和时局的艰难早已心灰意冷,反倒对林曦这个“异数”带来的新鲜知识颇感兴趣。一来二去,便不再仅仅局限于公务式的“辅佐”,时常带了自酿的“阴灵酒”或是铁叟鼓捣出的下酒小菜(用地府特产幽冥苔、腐骨菇等制成,别有一番风味),来林曦的别院小酌闲谈。
酒过三巡,话匣子便打开了。墨老抿一口酒,眯着眼,会说起地府这些年来的变迁:哪座奈何桥年久失修,差点让一队急着投胎的善魂跌进忘川;哪个新来的判官不谙世事,被阳间一个积年老鬼用假地契骗去了不少香火;甚至十殿阎罗间某些不足为外人道的趣闻轶事,也被他当作下酒菜,说得绘声绘色。铁叟则爱吹嘘他的“作品”:曾为钟馗大人打造过能自动识别恶鬼的“照妖镜”仿品;帮一位痴情女鬼修复过她情郎留下的、蕴含一丝阳气的定情玉佩,使其能在地府长存;还曾用报废的“孽镜台”碎片,给一个喜欢听戏的老鬼做了个能回放阳间名角唱段的“留声机”,乐得那老鬼天天在坟头开“堂会”。
从他们口中,林曦听到了一个与官方叙事截然不同的、活色生香的地府。这里有靠给新鬼“化妆”(整理遗容)为生的“整容先生”,手艺高超,能让横死者看起来如同睡着一般;有在忘川河上摆渡,却暗地里做消息买卖的“百晓生”,上至阎君动向,下至哪个鬼差偷懒,没有他不知道的;有专门替鬼写状纸、打阴司官司的“讼师”,唇枪舌剑,能把黑的说成灰的;还有开了“阴间客栈”的老板娘,做的“孟婆汤”远近闻名(据说能让人忘记想忘的,记住想记的),消息灵通,三教九流皆是她座上客。
“要说现在这光景啊,”铁叟呷了一口酒,叹道,“生意是越来越难做喽。魔灾一起,阳间枉死者剧增,地府人手不足,秩序都快维持不住了。听说轮回盘那边,投胎的名额都排到几百年后了!好多鬼魂滞留地府,无所事事,惹是生非。物价也飞涨,以前一炷香火能买壶好酒,现在?哼!”他摇摇头,一脸苦大仇深。
墨老也叹道:“是啊,人心惶惶。有些道行浅的小鬼,生怕魔灾打过来,魂飞魄散,开始想方设法往更深层的、据说更安全的‘幽都’跑,或者干脆偷渡到一些偏僻的‘鬼域’躲起来。这地府啊,看似有轮回盘镇着,内里早就乱成一锅粥了。”
林曦听着,仿佛看到了另一幅地府画卷:不再是威严的森罗殿和冰冷的律法,而是一个在巨大灾难阴影下,依然为了生存、为了欲望、为了各自执念而忙碌、挣扎、算计的浮世绘。这些地府的“俗世奇人”,或许没有通天法力,却在这特殊的天地里,用自己的方式顽强地活着,演绎着另类的悲欢离合。
这些听闻,也影响了林曦的生活。星萤原本有些畏惧地府环境,但在林曦转述了这些奇人异事后,竟也生出了几分好奇。她试着用鬼仆送来的冥界丝线,结合从铁叟那儿学来的简单附灵技巧,绣制一些带有安神、辟邪效果的小香囊或手帕,手艺越发精进,连墨老见了都啧啧称奇,讨要了一个去研究上面的符文阵势。豆子更是成了铁叟的“小跟班”,对老人那些叮当作响的工具和闪烁着幽光的材料充满了兴趣,铁叟心情好时,也会教他认些简单的材料,给他用边角料做些会发光的、小骷髅头模样的小玩具,乐得豆子整天拿在手里把玩。
甚至有一次,通过铁叟的关系,一位专做“阴间货运”的“鬼商”摸上了门。这鬼商长得圆滚滚,一脸和气,自称“贾老板”,消息极其灵通。他并非来找林曦,而是听说星萤绣工非凡,想高价订制一批蕴含精纯阴气的“蕴魂帕”,说是要运到某个资源匮乏的偏僻鬼域去卖,那里的女鬼就喜欢这种阳间传来的“精致玩意儿”。星萤本有些犹豫,但在林曦鼓励下,接下了这单“生意”,用换来的“阴德钱”(地府一种流通的、蕴含功德的货币)托贾老板弄来了一些阳间才有的、带有生气的花种和一小包泥土,竟真的在别院一角,借助林曦微弱的魂力滋养,成功种出了几株散发着柔和白光、在这幽冥之地显得格外珍贵的“月光兰”!当淡雅的花香在院中弥漫开时,连终日阴沉的枉死城,仿佛都多了几分生气。
这一切,让林曦感到一种奇异的慰藉。无论外界如何天翻地覆,无论顶层如何博弈倾轧,这底层的、属于“人”(鬼)的活力和韧性,总能在缝隙中寻得生机。这地府,不仅是阎罗的棋盘,更是无数鬼灵精怪赖以生存的真实世界。他们的爱恨情仇,他们的柴米油盐,他们的挣扎与希望,共同构成了这幽冥之地沉重却真实的底色。
然而,这份由市井奇人带来的“烟火气”,并未能持续太久。一日,崔判官匆匆来访,面色凝重无比,带来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轮回盘的运转,出现了未曾预料的滞涩!似乎有外力在干扰轮回本源!秦广王已亲自前往轮回盘核心坐镇调查。与此同时,镇守鬼门关的阴兵传来急报,发现有不明身份的强大存在,正在试图强行冲击关卡!地府,真正到了风雨飘摇的前夜!
墨老与铁叟闻讯,酒意全消,立刻起身告辞,神色肃穆地返回各自岗位。贾老板也像受惊的兔子般消失无踪。别院刚刚沾染的那点鲜活气,瞬间被更加浓重的危机感所取代。
林曦站在院中,看着那几株在阴风中微微摇曳的月光兰。灾难是人格的试金石。在这即将到来的滔天巨浪面前,地府这些形形色色的“俗世奇人”,又将上演怎样可歌可泣或令人唏嘘的活剧?而他这个“客卿”,是继续作壁上观,还是不得不被再次卷入这漩涡的中心?
他抬头,望向轮回盘光芒似乎有些摇曳的天空,心中明白,短暂的安宁,彻底结束了。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