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宝玉因为自己不小心说错了话,结果被宝钗一番追问给难住了,正想着怎么找个借口把这事儿遮掩过去,就见秋纹走进来说:“外面老爷叫二爷过去呢。”宝玉一听这话,巴不得立刻就应声,于是离开了。
他来到贾政那里,贾政便说道:“我叫你来也不为别的。如今你还在守孝期间,去学堂也不方便,你就待在家里,把以前念过的那些文章好好温习温习。我这几天正好闲着没事,隔个两三天,你就写几篇文章拿来给我看看,我也瞧瞧你最近这段时间学问有没有长进。”宝玉听了,只能乖乖点头答应。
贾政接着又说:“你环兄弟还有兰侄儿,我也都让他们回去温习功课去了。要是你写的文章比不上他们,那可就太不像话了。”
宝玉不敢多说话,只是答应了个“是”,然后就站着不动。
贾政见状,便说道:“行了,你去吧。”
宝玉这才退了出来,刚一出门,就正好撞见赖大等人拿着一些册子走进来。
宝玉一路小跑,迅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宝钗见他回来,询问之后得知是叫他去写文章,心里倒也觉得不错。可宝玉自己却一百个不乐意,不过也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他正打算坐下,让自己静一静心,这时,只见有两个尼姑走了进来。宝玉看是地藏庵的,进来后向宝钗说道:“给二奶奶请安。”
宝钗态度冷漠地回了句:“你们好。”接着便招呼人:“给师父们倒茶来喝。”
宝玉原本想和这两个尼姑说说话,可他瞧见宝钗似乎对这类人有些反感,便也不好主动搭话。
那两个尼姑也清楚宝钗是个性情冷淡的人,自然也不会久坐,于是起身告辞要走。
宝钗客气了一句:“再坐一会儿再走吧。”
那尼姑回答道:“我们因为在铁槛寺做了些功德法事,有阵子没来给太太、奶奶们请安了。今天来了,见过了奶奶、太太们,还得去看看四姑娘呢。”宝钗听了点了点头,便任由她们离开了。
那个尼姑来到惜春住处,见到彩屏后问道:“姑娘在哪里呢?”
彩屏回答说:“不用提了。姑娘这几天都没怎么吃饭,整天就那么歪着。”
尼姑又问:“这是为什么?”
彩屏说:“说来话长,你见到姑娘,只怕她就和你说了。”
惜春早已听到了她们的对话,急忙坐起身来,说道:“你们两个人好啊!看到我们家现在情况不如从前了,就不来了?”
尼姑连忙双手合十,说道:“阿弥陀佛!不管施主家境如何,对我们来说都是一样的。更别说我们是本家庵里的,受过老太太不少恩惠呢!如今老太太去世,太太、奶奶们都去见了,唯独没见到姑娘,我们心里一直惦记着,所以今天特地来看看姑娘。”
惜春便问起水月庵的尼姑们的情况。那尼姑说:“她们庵里最近出了些事,现在庵门也不常让人进了。”接着,她又问惜春:“前几天听人说,栊翠庵的妙师父跟人走了,这是真的吗?”
惜春一听,立刻生气地说道:“哪有这回事!说这种话的人可得小心点,当心被割了舌头。妙师父是遭了强盗抢走的,怎么能这么污蔑她说这种坏话!”
那尼姑说:“妙玉师父性格古怪孤僻,恐怕她那些表现都是装出来的吧?在姑娘面前,我们也不好直说。哪像我们这些粗俗之人,只知道诵经念佛,帮人家做忏悔法事,也算是为自己积攒点善缘福报。”
惜春问道:“那怎么样才算是有善果呢?”
尼姑回答说:“像咱们家这样积德行善的人家,自然不用害怕。但要是换作别人家,就算是那些诰命夫人、养尊处优的小姐,也未必能保住一辈子的荣华富贵。等到灾祸苦难降临,可就没人能救得了她们了。只有观世音菩萨大慈大悲,看到有人遭受苦难,就会心生怜悯,想尽办法去救助。所以现在大家都说‘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呢!我们这些修行的人,虽说日子过得比那些夫人、小姐们苦多了,但至少不会再遭遇什么大的险难了。虽说成不了佛、做不了祖,但修修来世,说不定能转世投胎成个男人,那自己也就顺遂了。不像现在投胎成了女儿身,满肚子的委屈和烦恼,都没处诉说。姑娘,你还不知道呢,要是姑娘们嫁了人,这一辈子都得依附着丈夫,那就更没办法了。要说修行,关键得修得真心实意。那妙玉师父自认为才情比我们高,就嫌弃我们这些人俗气,可她哪里知道,正是我们这些俗人才能得到善缘呢。看她现在到底还是遭遇了大劫了。”
惜春被那尼姑的一番话戳中了心事,也顾不得丫头们还在旁边,便一股脑儿把尤氏平时怎么对待她,还有前些日子她独自看家时发生的事都说了出来。说着,还撩起头发给尼姑看,愤愤道:“你以为我是个没主意、甘愿往火坑里跳的人吗?我早就有出家的念头了,只是一直想不出办法来。”
那尼姑听了,假装惊慌失措的样子,说道:“姑娘可千万别再说这样的话!要是让珍大奶奶听见了,非得骂死我们,把我们从庵里撵出去不可!姑娘生得这般出众,出身又这般高贵,将来定能嫁个好夫婿,享尽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惜春没等她说完,脸就红了起来,打断道:“珍大奶奶能撵你们,我就撵不得吗?”
那尼姑知道惜春是真心有出家的想法,便打算再激她一激,说道:“姑娘别怪我们多嘴,太太、奶奶们哪里会由着姑娘的性子来呢?到时候,闹出些不愉快的事,反而不好。我们说的这些话可都是为姑娘着想。”
惜春听了,淡淡地说:“那就走着瞧吧。”
彩屏等人听出这尼姑的话里话外不太对劲,怕事情闹大,便给那尼姑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赶紧离开。
那尼姑也心领神会,她本来心里也有些害怕,不敢再继续挑拨,便起身告辞。
惜春也不挽留,只是冷冷地笑道:“难不成你们以为天下就只有你们地藏庵这一处地方吗?”那尼姑听了,也不敢答话,灰溜溜地走了。
彩屏察觉事情不妙,担心自己会因此担上责任,便悄悄跑去把情况告诉尤氏,说道:“四姑娘想要绞了头发出家的念头还没打消呢。她这几天看上去不像生病,倒像是在怨恨自己的命运。奶奶可得小心提防着点,别真闹出什么事来,到时候怪罪到我们头上。”
尤氏说道:“她哪里是真的要出家,她是因为大爷不在家,故意跟我过不去,也只好随她去吧。”
彩屏等人实在没办法,也只能常常去劝惜春。可没想到,惜春一天一天地不吃饭,心里就想着要绞头发。彩屏她们实在扛不住了,只好到处去跟人说。邢夫人、王夫人等也都多次来劝惜春,可惜春就是固执己见,怎么都不肯改变想法。
邢夫人和王夫人正打算告诉贾政,就听见外面有人传报进来:“甄家的太太带着她们家的宝玉来了。”
众人赶忙出去迎接,随后就在王夫人那里落了座。大家相互行礼,又寒暄问候了一番,这里就不细说了。
只说王夫人提到甄家的宝玉和自家的宝玉长得一模一样,便想请甄宝玉过来见上一面。于是派人传话出去,不一会儿,传话的人回来禀报说:“甄少爷正在外书房和老爷说话,两人说得十分投机。还打发人过来请咱们家的二爷、三爷,还有兰哥儿,让他们在外头一起吃饭,吃完饭再进来。”说完这话,里面也已经开始摆饭。不题。
话说贾政看到甄宝玉的相貌,发现果然和自家宝玉长得一模一样,便想试探一下他的才学。他提了几个问题,甄宝玉对答如流,这让贾政心里十分敬重。
于是,贾政叫出宝玉、贾环和贾兰三人,想激励他们;另外,到底还是想让宝玉来比一比。
宝玉听从吩咐,穿上素服,带着兄弟和侄儿一同出来。见到甄宝玉,宝玉竟觉得像是遇到了旧相识。而甄宝玉也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宝玉。两人相互行了礼,随后贾环和贾兰也上前与甄宝玉相见。
原本贾政是席地而坐的,他想让甄宝玉在椅子上坐。但甄宝玉因为是晚辈,不敢坐上座,便在地下铺了褥子坐下。现在宝玉等人也出来了,他们自然不能和贾政坐在一起,可甄宝玉又是晚一辈,也不好让宝玉他们站着。贾政知道这样安排不太合适,站着又和甄宝玉说了几句话后,便吩咐人摆饭,说道:“我就失陪了,让小儿辈们陪着你们,大家说说话,也好让他们领教领教。”
甄宝玉谦逊地谢道:“老伯大人请便,侄儿正想向世兄们领教呢。”
贾政又回复了几句,便自己前往内书房去了。甄宝玉反倒要送贾政,贾政连忙拦住。宝玉等人则抢先一步,出了书房门槛站在那里,等贾政进去后,才回来请甄宝玉坐下。
接下来,他们彼此客套了一番,说了些久仰大名、渴望相见之类的话,这里就不详细叙述了。
且说贾宝玉见到甄宝玉后,联想到梦中情景,又因向来知晓甄宝玉的为人,料定他必定与自己志趣相投,以为觅得了知音。但因初次见面,不便太过随便,况且贾环、贾兰也在场,便极力夸赞道:“久闻大名,一直无缘当面请教,今日得见,真是谪仙一流的人物。”
那甄宝玉向来也了解贾宝玉的为人,今日一见,果然如传闻所言。“只是他或许能与我一起学习,但未必与我志同道合。他既与我同名同貌,想必也是三生石上的旧精魂。既然我略懂些道理,怎能不与他讲讲?不过初次见面,还不知他心思是否与我相同,只能慢慢地来。”于是说道:“世兄的才名,弟向来是知道的。在世兄是从数万人中脱颖而出,最为清雅之人;而在弟不过是庸庸碌碌的愚人,有幸同名,实在觉得玷污了这两个字。”
贾宝玉听了,心想:“这个人果然与我心意相通。但你我皆为男子,不比女孩儿们那般纯净,他怎么把我当作女孩儿看待起来?”便说道:“世兄谬赞,实在不敢当。弟是至浊至愚,不过是一块顽石罢了,怎敢与世兄这般品行高尚、声望卓着的人相提并论,实在担不起这两个字。”
甄宝玉说道:“我年少时不懂分寸,自认为还可雕琢。哪知家道中落,这些年来,我的处境竟比瓦砾还要低贱。虽不敢说尝遍了人间甘苦,但对世道人情也领悟了不少。世兄是锦衣玉食,没有不顺心的事,想必在文章学问和经世致用方面都远超常人,所以老伯才如此钟爱,将世兄视为席上珍宝。所以弟才说这尊名相称。”
贾宝玉听出对方话里又渐渐落入了世俗功利的旧套路,便思索着该怎么回答。
贾环见对方没跟自己搭话,心里早就不舒服了。倒是贾兰听了这话,觉得十分合自己的心意,便说道:“世叔这话实在太谦虚了。若说到文章和经世济民的学问,那确实是在实际历练中得来的,才是真正的才学。我年纪还小,虽然不太明白文章到底该怎么写,但仔细琢磨读过的那些东西,就觉得那些富贵奢华的生活,跟美好的名声和广泛的赞誉比起来,简直差得不止百倍。”
甄宝玉还没来得及回应,贾宝玉听了贾兰这番话,心里越发觉得不合心意,暗自想道:“这孩子什么时候也学起这一套酸腐的论调了。”于是便说道:“弟听说世兄也十分厌恶那些世俗之流,性情中自有独特的见解。今天弟有幸见到,本想请教一番超凡脱俗的道理,好让我能洗净这世俗的肠肚,重新开阔眼界。没想到却把弟当成庸俗之人,用这些世俗的话来应酬我。”
甄宝玉听了,心里明白:“他了解我少年时的性情,所以怀疑我现在是假的。我干脆把话挑明,说不定能和他成为知心朋友,那也不错。”于是便说道:“世兄的高论,确实很真切。但我年少的时候,也特别厌恶那些老套陈旧的话。只是随着一年年长大,家父退休在家,懒得应付那些应酬,就让我来接待客人。后来我见过那些达官贵人,发现他们都是能让父母显赫、名声远扬的人;就算是着书立说,也都是讲忠讲孝,自有一番建功立业、立德立言的追求,这样才不算白活在圣明的时代,也不辜负父亲师长的养育教导之恩。所以,我年少时那些迂腐的想法和痴情,就渐渐摒弃了一些。如今我还想寻访名师益友,教导我这愚钝之人。今天有幸遇到世兄,还望能多多指教。刚才我说的那些话,可不是虚情假意。”
贾宝玉越听越不耐烦,但又不好表现得太冷淡,只能用些含糊的话来应付。幸好这时里面传来话说:“要是外面的爷们吃完饭了,就请甄少爷到里面坐坐。”贾宝玉听了,趁机邀请甄宝玉进去。
甄宝玉依照吩咐在前边走,贾宝玉等人则在一旁陪同着来见王夫人。贾宝玉看到甄太太坐在上座,便率先上前请了安,贾环和贾兰也依次上前见了礼。甄宝玉也向王夫人请了安。
此刻,两对母子相互打量、认亲。虽说贾宝玉已经成亲,但甄夫人年纪较大,两家又是老亲戚,她见贾宝玉的相貌身形和自己儿子甄宝玉极为相似,不禁心生亲热之感。王夫人就更不用说了,她拉着甄宝玉的手,问这问那,觉得甄宝玉比自家的宝玉显得更加老成稳重。
王夫人回头再看看贾兰,只见他眉清目秀、气质超群,虽然模样比不上两个宝玉那般出众,但也差得不远。唯有贾环,长得粗壮憨厚,难免流露出几分偏爱的神色。
众人一看两个宝玉都在这儿,纷纷围拢过来瞧看,纷纷惊叹道:“这可真是一件奇事!名字相同也就罢了,怎么相貌和身材都一模一样。还好是我们宝玉穿着孝服,要是两人穿着一样的衣服,一时半会儿还真认不出来。”
人群中的紫鹃突然一阵痴念涌上心头,想起了黛玉,心里暗自思量:“唉,可惜林姑娘已经去世了,要是她还活着,把这位甄宝玉配给她,说不定她也是愿意的。”
正想着,就听见甄夫人说道:“前些天听我家老爷回来说,我们宝玉年纪也不小了,想请这边老爷帮忙留意留意,给说一门合适的亲事。”
王夫人向来喜欢甄宝玉,便顺口说道:“我也正想给令郎做媒。我家有四个姑娘,那三个就不用提了,一个已经去世,两个已经出嫁。还有我们珍大侄儿的妹妹,只是年纪比令郎过小几岁,恐怕不太般配。倒是我们大儿媳的两个堂妹,生得十分出众。二姑娘已经许了人家,三姑娘正好和令郎很相配。过些日子,我就给令郎去说媒。不过她家的家境现在稍微差一些。”
甄夫人赶忙说道:“太太这话可太见外了。如今我们家还有什么?只怕人家嫌我们家穷罢了。”
王夫人说道:“现在府上又复出得了差事,将来不但能恢复往日的荣光,肯定还会比以前更加兴旺发达起来。”
甄夫人笑着说道:“但愿真能如太太所说那样就好了。既然这样,那就求太太给做个媒人吧。”
甄宝玉听她们说起亲事,便起身告辞。贾宝玉等人只好陪着甄宝玉来到书房。进去一看,发现贾政已经在那里了,众人又站着交谈了几句。
这时,听见甄家的人进来对甄宝玉说:“太太要走了,请少爷回去吧。”于是甄宝玉再次告辞离开。贾政吩咐贾宝玉、贾环和贾兰去相送,这里暂且不提。
话说宝玉自从那天见过了甄宝玉的父亲,得知甄宝玉要来京城,便日夜期盼着与他相见。今天终于得以见面,宝玉原本满心期待能结识一位知己,谁料两人交谈了大半天,却感觉彼此格格不入,如同冰炭不能相容。宝玉闷闷不乐地回到自己房中,既不说话,也不发笑,只是呆呆地坐着出神。
宝钗见状,便问道:“那个甄宝玉真的和你长得很像吗?”
宝玉回答说:“相貌倒是挺相似的。但听他说话,感觉他并不懂什么真正的道理,不过也是个追求功名利禄的人罢了。”
宝钗说:“你又在随便说人家坏话了。你怎么就知道他也是追求功名利禄的人?”
宝玉解释道:“他说了半天,都没讲出什么能让人明心见性的话来,只是一味地谈论文章、经济,还有忠孝之类的。这样的人,不是追求功名利禄是什么?只可惜他也长了一副这样的相貌。我想,有了他这样的,我宁愿不要我这副相貌了。”
宝钗见他又在说些痴话,便说道:“你真是说些让人发笑的话,这相貌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呢?况且人家说的话都是正理,作为一个男人,本来就应该立身扬名的。哪像你,只知道儿女情长。不说自己没有刚烈之气,反倒说人家是追求功名利禄的人。”
宝玉本来听了甄宝玉的话就已经很不耐烦了,现在又被宝钗一顿抢白,心里更加不高兴。他闷闷不乐,昏昏沉沉,不知不觉间旧病又犯了,只是傻笑,一句话也不说。宝钗不知道他怎么了,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他是在冷笑,所以也没去理他。
谁知道那天宝玉就有些神情呆滞了,袭人等人逗他,他也不说话。过了一夜,第二天起来,还是一副发呆的样子,简直和之前生病时一模一样。
有一天,王夫人得知惜春坚决要绞断头发出家为尼,尤氏没能拦住她。看着惜春那副决绝的样子,仿佛若是不依从她,她便要自杀一般。虽然白天黑夜都派人守着她,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于是,王夫人便把这事告诉了贾政。
贾政听后,长叹一声,气得直跺脚,说道:“东府里到底干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竟然闹到了这种地步!”
他随即把贾蓉叫来,狠狠地训斥了一顿,让他去跟他母亲说:“务必好好劝解劝解她。若是她执意要这样,那她就不再是我们家的姑娘了。”
哪知道,尤氏去劝解惜春,结果反而更糟。惜春更加坚定了寻死的念头,说道:“身为女孩儿,终究不能一辈子都待在家里。若是像二姐姐那样,反倒让老爷、太太们操心,而且最终还死了。如今,你们就当我死了吧,放我出家去,让我清清静静地过一辈子,这就是疼爱我了。况且我又不出门,栊翠庵原本就是咱们家的基址,我就在那里修行。我在那里有什么事,你们也能照应得到。现在妙玉的当家的还在那里。你们若是依了我,那我就算是得偿所愿了;若是不依我,我也没办法,只有一死了之。若是我能遂了自己的心愿,等哥哥回来,我会跟他说,这不是你们逼我的;若是我死了,未免哥哥回来,反而怪罪你们不容我。”
尤氏原本就跟惜春关系不好,但听了她这番话,也觉得似乎有些道理,只好去回禀王夫人。
王夫人已经来到宝钗的住处,一见到宝玉神情恍惚、魂不守舍的样子,心里顿时慌了神,赶忙对袭人说:“你们也太不上心了,二爷病成这样,也不赶紧来跟我说一声。”
袭人解释道:“二爷这病向来是时好时坏的。他每天都去太太那里请安,一直都好好的,就今天突然有些糊涂了。二奶奶本来正打算去跟太太禀报,就是怕太太嫌我们大惊小怪。”
宝玉听到王夫人在责怪她们,心里一下子清醒了许多,担心她们会因此受委屈,便赶忙说道:“太太别担心,我没什么大病,就是心里觉得有点闷闷的。”
王夫人说道:“你这病根儿一直都有,早点跟我说,我好请大夫来给你瞧瞧,吃几剂药,看看能不能好。要是再像上次丢玉那时候那样,可就麻烦了。”
宝玉说道:“太太要是不放心,就叫个人来给我瞧瞧,我就吃药。”
王夫人于是吩咐丫头出去传话请大夫。她这一颗心全在宝玉身上,把惜春的事给忘了。过了一会儿,大夫来了,给宝玉看了病,开了药方。宝玉服了药后,王夫人这才回去。
过了几天,宝玉的状况愈发糟糕,整个人变得昏昏沉沉、神志不清,甚至连饭都吃不下。这可把大家急坏了,一个个心急如焚,却又毫无办法。
偏偏这个时候,家里又正忙着脱孝,诸多事务缠身,府里上下都忙得不可开交,根本腾不出人手来好好照料宝玉。无奈之下,只好把贾芸叫来,让他帮忙照应大夫。
贾琏家里同样没什么得力的人手。没办法,只好请了王仁过来,让他在外面帮忙料理一些杂事。
那巧姐儿因为日夜思念去世的母亲,整日以泪洗面,哭个不停,时间一长,身体也扛不住了,生病卧床。
如此一来,荣国府里乱成了一锅粥,每个人都忙得晕头转向,整个府里闹得鸡飞狗跳、人仰马翻。
一天,宝玉服丧期满,王夫人亲自前来探望宝玉。只见宝玉昏迷不醒,众人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完全没了主意。王夫人一边哭着,一边对贾政说:“大夫已经回过话了,不肯开药方,让我们只好准备后事了。”贾政听了,连连叹气,只得亲自前来查看,见宝玉的情形果然十分不妙,便又吩咐贾琏去处理。
贾琏不敢违抗,只得叫人去安排。可手头资金短缺,正为此发愁时,突然有个人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喊道:“二爷,不好了!又有麻烦事找上门来了!”
贾琏不知发生了何事,这一惊非同小可,瞪大眼睛问道:“什么事?”
那小厮说道:“门口来了个和尚,手里拿着二爷之前丢失的那块玉,说要一万两赏银。”
贾琏一听,照着小厮的脸就啐了一口,说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这么慌张!之前那假玉的事儿你不知道吗?就算这是真的,现在人都要不行了,还要这玉有什么用!”
小厮说道:“奴才也跟和尚这么说了,可那和尚说只要给银子就行。”
话音刚落,又听见外面嚷嚷着跑进来一个人说:“这和尚撒起野来,自己闯进来了,众人拦都拦不住。”
贾琏说道:“哪有这样怪异的事?你们还不快把他打出去!”
众人正闹着,贾政听到了,也没了主意了。这时,里面又传来哭声,说道:“宝二爷情况不好了!”
贾政越发着急起来。只见那和尚大声嚷道:“要保他的命就拿银子来!”
贾政忽然想起:“之前宝玉的病就是和尚治好的,这会儿和尚来了,说不定有救。可要是这玉是真的,他索要银子,该怎么办呢?”想了一会儿,贾政决定:“姑且先别管银子的事,要是宝玉果真能好起来,到时候再说。”
贾政派人去请,那和尚竟已自行进来了。他既不施礼,也不答话,径直就往里面冲。
贾琏急忙拉住他,说道:“里面都是女眷,你这野和尚乱跑什么!”
和尚却道:“再晚就来不及救了!”
贾琏急得一边往里走,一边大声嚷嚷:“里面的人别哭了,和尚进来了!”
王夫人等人正哭得伤心,哪里顾得上听他说什么。贾琏走近后又大声喊了几声,王夫人等人这才回过神来,转头一看,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和尚,顿时吓了一跳,想躲也来不及了。
那和尚径直走到宝玉的炕前,宝钗赶紧避到一旁,袭人见王夫人还站在那里,不敢擅自走开。只见那和尚说道:“各位施主,我是来送玉的。”说着,便将那块玉举在手中,说道:“快把银子拿出来!我好救他。”
王夫人等人惊慌失措,也顾不上分辨真假,连忙说道:“只要能救活人,银子自然少不了你的。”
那和尚笑道:“那就快拿来!”
王夫人道:“你放心,无论如何我们都能筹到银子。”
和尚听了哈哈大笑,手拿着玉在宝玉耳边喊道:“宝玉,宝玉!你的宝玉回来了。”
说完这句话,王夫人等人只见宝玉眼睛微微睁开。袭人惊喜地说道:“好了!”
宝玉缓缓睁开眼,问道:“在哪里呢?”
那和尚将玉递到他手中。宝玉先前紧紧攥着,后来慢慢松开手,将玉放在眼前仔细端详,说道:“嗳呀,真是久违了!”
里里外外的人都高兴得念起佛来,连宝钗也顾不上有和尚在场了。贾琏也走过来一看,果然见宝玉苏醒过来,心中一喜,急忙躲了出去。
那和尚什么话也没说,快步上前拉住贾琏就往别处跑。贾琏没办法,只能跟着他走。
到了前厅,贾琏赶忙把这事儿告诉贾政。贾政听了,心里十分高兴,立刻上前给和尚施礼,连连叩谢。
和尚也还了礼,然后坐下。
贾琏心下狐疑:“这和尚肯定是要了银子才会走。”
贾政仔细端详了一下这个和尚,发现他并非之前见过的那个,于是便问道:“不知大师来自哪座宝刹?法号是什么?这块玉是从哪里得来的?怎么我家小儿一见到这玉就会活过来了呢?”
那和尚微微一笑,说道:“这些我也不知道,你们只要拿出一万两银子来就行了。”
贾政见这和尚言谈举止有些粗鲁,也不敢轻易得罪,便回答说:“银子我们有。”
和尚说:“有就快点拿来,我要走了。”
贾政说:“请稍坐片刻,我进去看看情况。”
和尚说:“你去吧,不过要快点出来才好。”
贾政果真进了屋,也来不及跟旁人打招呼,径直走到宝玉的炕前。宝玉一看是父亲来了,想要挣扎着爬起来,无奈身体太过虚弱,怎么也起不来。
王夫人赶忙按住他,说道:“别乱动。”
宝玉笑着,拿起那块玉递给贾政看,说道:“宝玉来了。”
贾政匆匆扫了一眼,心里明白这事背后定有缘故,但也没仔细端详,便转头对王夫人说:“宝玉已经好转了。那赏银的事,咱们怎么安排?”
王夫人说道:“把我所有的家当都变卖了给他作赏银就是了。”
宝玉说道:“只怕那和尚要的不是银子吧。”
贾政点了点头,说道:“我也觉得这事儿有些蹊跷,可他一口一个地只要银子。”
王夫人说道:“老爷先出去,先稳住那和尚,咱们再慢慢商量。”
贾政从屋里出来后,宝玉就嚷嚷着自己饿了,他先喝了一碗粥,之后还说想要吃饭。婆子们听他这么说,果然就端来了饭。
可王夫人心里还是有些顾虑,不敢让他吃。宝玉见状,赶忙说道:“没事的,我已经好了。”说着,他便趴在床上吃了一碗饭。慢慢地,他的精神头果然好起来了,还要坐起来。
这时,麝月走上前去,轻轻地将他扶起。她心里正为宝玉好转而高兴,一时没管住嘴,说道:“这玉可真是个宝贝!刚瞧见没一会儿,人就好了。幸好当初没把它给砸坏了!”
宝玉听了麝月这话,脸色瞬间就变了。他一下子把身上的玉撂到一边,身子往后猛地一仰。众人顿时惊慌失措,不知道宝玉这一番举动后是死是活,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