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罗诺斯脱离塔尔塔罗斯深渊的消息,所激起的涟漪远超许多神明的预料。
然而,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激烈反应,并非来自时刻警惕着任何威胁的奥林匹斯神王,而是来自那位早已疏离权力中心,终日与雕塑为伴的——波塞冬。
这位海王,在众神或惊惧沉默,冷眼旁观之际,竟是唯一一个,或许也是唯一一个为克罗诺斯的脱困送上“赠礼”的子女。
并没有公开的宣告,他只是带着一个密封的精美匣子,悄然去往了克罗诺斯暂时驻足之地。
谁也不知道这对父子究竟谈了什么。
没有神力剧烈波动的迹象,没有愤怒的咆哮或悲怆的哭泣,只有一片连风都绕道而行的死寂。
哈迪斯端坐于冥府王座,他的意志笼罩着整个冥界,自然知晓波塞冬的来访与他们秘密的会面。
但他并未去窥探,甚至刻意收敛了那片区域的感知。
他不屑于此。
并非出于对父亲或弟弟的信任,而是属于长兄的骄傲与某种近乎冷漠的“尊重”——若他们父子间有私语,便让他们去说吧。
只要不逾越他划下的底线,他懒得理会。
会面结束后,波塞冬漠然离去,返回了他深海的宫殿,重新拿起他的刻刀,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而更令人费解的是克罗诺斯。
与波塞冬会面后,这位前神王一改最初那仿佛要立刻冲上奥林匹斯清算旧账的躁动,反而收敛了所有外溢的威压与恨意,直接在冥界找了一处偏僻的幽谷,堂而皇之地“住”了下来。
他没有试图挑战哈迪斯的权威,没有骚扰冥府的运转,只是如同一个沉默的幽灵,盘踞在冥界的阴影里。
“你那亲爱的父亲,看来是赖在冥界不走了。”
莫提斯倚在哈迪斯身侧,把玩着一缕发丝,语气带着几分戏谑。
“怎么?是觉得我们冥府的风景独好?”
哈迪斯目光幽深,并未回答。
克罗诺斯的意图难以揣度,或许是忌惮哈迪斯的力量与宙斯可能的后手,或许是与波塞冬的谈话改变了他的想法,又或许,他只是在积蓄,在观察,等待着最适合发难的时机。
无论如何,一个安静待在眼皮底下的克罗诺斯,总比一个在未知角落策划阴谋的克罗诺斯,要稍微“好”一些——尽管这种“好”如同怀抱寒冰。
相较于几位女神的各自反应,真正让哈迪斯感到一丝异样的,是宙斯的态度。
太过于平淡了。
得知克罗诺斯脱困,宙斯甚至没有离开他的宝座,没有汇聚雷霆,没有发出任何咆哮或威胁。
哈迪斯决定亲自去一趟奥林匹斯。
宫殿依旧辉煌,但似乎蒙上了一层看不见的尘埃。
酒浆的气息比以往更加浓重,嬉笑的宁芙们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
宙斯斜倚在王座上,金杯倾倒,神酒泼洒在地,他却浑不在意。
看到哈迪斯的身影在殿内凝聚,他甚至没有起身,只是抬了抬眼皮,嘴角扯出一个近乎扭曲的笑容。
“哦?我伟大的兄长,终于肯移驾光临我这小小的奥林匹斯了?”
他的声音带着酒后的沙哑与一种浓重的疲惫。
“怎么?是觉得释放了我们的‘好父亲’还不够热闹,需要我这个不成器的弟弟再为你征战异界,添砖加瓦吗?”
哈迪斯沉默地看着他,没有理会这夹枪带棒的讽刺。
宙斯见他不语,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语气越来越激动,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愤懑:
“亚历山大!你带走了他!带走了我最有意思的‘玩具’!我知道,一定是你们!现在呢?那边的‘宙斯’不好对付?让你觉得棘手了?所以想起我这个‘正牌’的来了?”
他猛地一挥手,一道刺目的雷光在他掌心汇聚,凝聚成神器雷霆。
然而,他接下来的动作却让哈迪斯瞳孔微缩——宙斯竟随手将雷霆权杖像丢垃圾一样,朝着哈迪斯掷了过来!
“喏!拿去!”宙斯几乎是吼出来的,脸上充满了自暴自弃的嘲弄。
“雷霆给你!你想干嘛就干嘛!想去征服哪个世界就去!想收拾哪个神明就去!我现在还有什么?我还能做什么?神王?呵……在您这位背负世界的‘负世神’面前,我这个小神王怎么敢违抗您的意志?!您一声令下,我是不是就该乖乖滚去异世界,给您当马前卒啊?!”
雷霆权杖悬浮在哈迪斯面前,跳跃的电弧映照着他冰冷无波的脸庞。
他没有去接,只是用一种极其诡异的目光,久久地注视着眼前这个失态、颓废的弟弟。
良久,久到金宫内的空气都仿佛凝固成了寒冰,久到宙斯那激动的喘息都渐渐平复,只剩下一种空洞的死寂。
哈迪斯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涟漪,却带着决定命运的重量:
“我允许你去往那个世界。”
他没有命令,只是“允许”。
仿佛给予了一个恩赐,又像是打开了一个囚笼。
言外之意,清晰无比:去,或不去,由宙斯自己决定。
他不会逼迫,也不会协助。
这既是给予宙斯的“自由”,也是一场放逐,或者说,一个将他这个不稳定因素踢出当前棋局的机会。
宙斯愣住了。
他看着哈迪斯,看着那悬浮的雷霆,又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
他脸上的狂怒与自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混合着屈辱、解脱以及一丝疯狂意味的神情。
哈迪斯不再多言,身影缓缓消散,如同融入光明中的阴影。
只留下宙斯独自坐在他那空旷而华丽的神座上,面对着一个通往未知战火与机遇的异世界通道,陷入了漫长的挣扎与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