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永恒的禁锢与死寂。
狂暴的神力在此地也被压制,只剩下无边的虚无。
在一片仿佛连时间都凝固的虚空中央,一个庞大而模糊的身影被无数闪烁着诅咒符文的锁链束缚,如同被钉死在宇宙背景上的标本。
那是克罗诺斯,前任神王,也是宙斯、哈迪斯与波塞冬的父亲。
克罗诺斯那混沌的眼眸缓缓睁开,其中没有丝毫被囚禁万载的疯狂或痛苦,只有一片看透一切的沉寂,以及一丝被打扰的不耐。
“你又来了……”克罗诺斯的声音如同两块锈蚀的巨岩摩擦,干涩而毫无波澜。
他对于哈迪斯的到来似乎并不意外,也谈不上欢迎。
哈迪斯静立于虚空,黑袍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亮得惊人。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的父亲。
“……”克罗诺斯也沉默着,仿佛在比拼耐心。
“有事快说。”最终,还是克罗诺斯先打破了沉默,语气带着被打扰清静的不悦。
“……”哈迪斯依旧不语,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仿佛要剖析克罗诺斯灵魂最深处。
“没事就滚。”克罗诺斯的耐心耗尽,下达了逐客令。
“……”
克罗诺斯那沉寂的眼眸中终于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涟漪,那是被无视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烦躁。
“我不记得我生了个哑巴。”他带着一丝嘲讽说道。
哈迪斯的目光没有丝毫变化。
“好吧,”克罗诺斯似乎觉得无趣,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
“看来瑞亚要伤心了,她最骄傲的儿子之一,最终变成了一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哑巴。”
哈迪斯终于开口,仅仅吐出了那个名字:
“……宙斯。”
克罗诺斯庞大的身躯几不可查地微微一动。
他那死寂的眼眸中,第一次清晰地映入了哈迪斯的身影。
他明白了哈迪斯此行的目的。
“他?”克罗诺斯的声音带着一丝古怪的意味,像是讥讽,又像是某种更深沉的东西。
“你收拾他,应该轻轻松松。来找我干什么?”
他并不怀疑哈迪斯拥有制裁宙斯的力量,尤其是在他感知到哈迪斯身上那隐隐超越了神明范畴的气息之后。
哈迪斯看着他的父亲,清晰地吐出了三个词:
“懒,烦,恶心。”
懒于亲自出手处理那令人作呕的麻烦;
烦于宙斯一次次挑战底线的行径;
恶心于其本质的堕落。
这三个词,精准地概括了哈迪斯对宙斯的所有观感,也解释了他为何会来到这囚禁之地。
克罗诺斯沉默了。
他那混沌的思维似乎在缓慢地运转,消化着这三个词背后的含义,以及哈迪斯真正的意图。
许久,他那如同深渊回响般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一种近乎荒谬的确认:
“……所以,你要放了我?释放我这个前神王?”
虚空之中,似乎连那些诅咒的符文都屏住了呼吸。
塔尔塔罗斯最深处的黑暗,因这句问话而变得更加浓重。
“我许你自由。”
克罗诺斯那庞大而模糊的身影似乎凝滞了一瞬,连贯穿其神躯的诅咒锁链都发出了仿佛不堪重负的嗡鸣。
自由……这个他几乎已经遗忘,或者说早已放弃奢望的词。
“……但你不再行使王权。”
条件紧随而至,冰冷,清晰,不容置疑。
剥夺他曾经拥有,也曾经失去的一切权力。
克罗诺斯沉默了。
他那仿佛容纳了无数破碎时空的眼眸中,有晦暗的光芒在流转。
没有王权,意思是可以行使父权?
不能以神王之名统治世界,但若能以父亲之名“纠正”那个忤逆的孽子。
这似乎,是另一种形式的“自由”,甚至可能比空洞的王座更有趣,更解恨。
他那如同锈蚀岩石摩擦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探究,一丝确认,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被压抑了太久的渴望:
“然后?”
他等待着更多的条件,更多的束缚,或者一个明确的目标。
然而,哈迪斯的回应,却简单到近乎残酷。
“没有…”
这轻飘飘的两个字,让克罗诺斯那刚刚泛起一丝波澜的心绪骤然一停。
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这源自时空本身的错误。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属于前神王的威压,尽管这威压在此地显得如此苍白。
哈迪斯静立于黑暗之中,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决定与他无关。
他略微停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又似乎只是为了让这份寂静带来的压力更沉重一些。
最终,他毫无波澜地,如同陈述一个既定事实般说道:
“……没有其他。你自由了,父亲。”
“父亲”。
这个称谓,从哈迪斯口中吐出,不带任何温情,没有任何孺慕,冰冷得像是一把淬了寒冰的匕首。
它承认了血缘的联系,却也仅此而已。
它更像是一道咒缚,一个提醒,将克罗诺斯从那虚无的囚徒身份,重新拉回到了一个具体的关系网络中。
没有其他条件。没有明确的指令。。
哈迪斯只是打开了他的牢笼,将他这头被囚禁了无数岁月的远古凶兽,重新放回了世间。
至于这头凶兽会去做什么,会掀起怎样的波澜,会去找谁的麻烦……
哈迪斯没有说。
他似乎只是厌倦了亲自动手处理某些事情,于是,他选择释放了一个更符合“天然秩序”的存在,去行使那被默许的“父权”。
克罗诺斯深深地吸气,仿佛要将这塔尔塔罗斯的虚无都吸入肺腑般。
他那被锁链贯穿的身躯开始微微震动,束缚了他万载的符文锁链发出了刺耳的哀鸣。
他明白了。
没有然后。
只有自由,和一道模糊的边界。
剩下的,是他这位“父亲”,与那个不肖“儿子”之间,需要自己去“解决”的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