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散尽,赛场上就支起了矮桌。春杏正往桌上摆粗瓷碗,碗里盛着腌萝卜条、酱豆荚,都是平日里攒下的下饭小菜,此刻在晨光里泛着油亮的光。哑女抱着摞粗瓷碗走来,碗沿还沾着新烧的热气,她往麦生手里塞了一个,比划着“张叔说用新碗,添喜气”。
麦生摸着碗沿的温热,看远处的竹匾里晒着新缝的蓝布被,被角的红“囍”字在雾里若隐若现。“真要请大家来喝喜酒?”他问春杏,声音里带着点紧张,像揣了只在棉絮里乱撞的麻雀。
“傻孩子,”春杏笑着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光映红了她的脸,“这不是正经的喜宴,是请村里的老人来认认门,也算给你们的新被添点人烟气。你张叔说了,过日子就得热热闹闹,人多了,福气才聚得住。”
小虎扛着捆新砍的桃木回来,枝桠上还带着新鲜的树胶。“王大爷和李奶奶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他把桃木靠在晒场的柱子上,“我刚在村口碰见,提着筐新摘的冬枣,说是给新被添点甜。”他往麦生肩上拍了拍,“别紧张,老人们都随和,就想看看你俩的新被做得多周正。”
日头升高时,雾散了,赛场上渐渐热闹起来。张叔拄着拐杖坐在主位,王大爷和李奶奶挨着他,手里都捧着自家的东西——王大爷拎着罐自酿的米酒,李奶奶端着碟刚炸的馓子,金黄酥脆,像撒了把小月亮。
“这新被做得真地道,”李奶奶眯着眼摸新被的针脚,“你看这线走得多匀,比城里铺子卖的还结实。哑女这手艺,将来准是个会过日子的。”她往哑女手里塞了把冬枣,“多吃点,补气血。”
哑女的脸通红,把冬枣往麦生手里塞了几颗,自己只留了一颗,小口咬着,枣汁顺着嘴角往下淌,甜得眉眼都弯了。麦生看着她,忽然想起开春时两人在棉田串棉籽的样子,那时的棉籽黑亮亮的,如今竟已酿成满晒场的暖。
春杏端上蒸好的馒头,雪白的馒头上点着红点,像落了颗小太阳。“大家尝尝,”她把馒头分到每个人手里,“面是新磨的,掺了点小米面,吃着香。”她给张叔递了块,“您老多吃点,这面发得软,好消化。”
张叔咬了口馒头,眼里的笑像揉开的棉絮:“好,好啊……”他看着麦生和哑女,忽然提高了声音,“今儿请大家来,不光是看新被,也是想让老少爷们做个见证——麦生和哑女守着这片棉田,勤勤恳恳,日子过得扎实。往后啊,他们就是一家人了,大家多帮衬着点。”
老人们都应和着,王大爷给麦生倒了杯米酒:“喝了这杯,就是大人了,得好好待哑女,待这片地。”麦生接过酒杯,酒液带着点辣,滑进喉咙却暖得像团火,他用力点头,声音有点发颤:“我会的。”
日头爬到头顶时,宴席渐渐热闹起来。大家围着矮桌说笑,说今年的棉收成,说麦生刚来时连草苗都分不清的傻样,说哑女绣的棉花有多像真的。哑女听着,时不时往麦生碗里夹菜,自己却吃得很少,眼里的光比桌上的红点馒头还亮。
“你看这棉絮,”李奶奶忽然指着晒着的棉胎,“白得像雪,这是好兆头,日子准能过得像这棉絮,干干净净,暖暖心心。”她往哑女手里塞了个红布包,“这是我年轻时的银镯子,不值钱,戴着玩,图个吉利。”
哑女打开布包,银镯子在阳光下闪着光,她赶紧往李奶奶手里推,却被按住手。“拿着吧,”李奶奶拍了拍她的手背,“这镯子戴过三辈人,都平安顺遂,现在传给你,也盼着你俩稳稳当当过日子。”
午后的阳光暖得像裹了层棉,老人们渐渐散了,留下满地的欢声笑语和没吃完的菜。麦生和哑女收拾着碗筷,新被在竹匾里晒得蓬松,被角的红“囍”字在光里泛着暖。
“你看,”麦生忽然指着远处的棉田,“今年的棉杆还没割呢,等过些日子,咱们一起去割,留着烧火,能暖一冬天。”
哑女点头,从兜里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晒干的棉叶和花瓣,她比划着“泡成茶,冬天喝,暖心”,又指了指被里的棉絮,意思是有这新被,再冷也不怕。
夕阳把晒场染成金红色时,两人把新被收起来,叠得方方正正。麦生抱着被,哑女拎着剩下的冬枣,往家走。晚风带着棉香和饭菜香,吹得人心里暖洋洋的。
麦生回头望,只见晒场的矮桌还摆在那里,像个未散的圈,圈着满场的暖阳和喜气。他忽然明白,这晒场上的宴,不只是为了新被,更是为了把日子里的暖攒在一起——像棉絮攒成被,像针脚连成线,把邻里的情、长辈的盼、两人的意,都缝进往后的日子里,岁岁年年,都带着晒场的暖。
走到家门口时,哑女忽然停下脚步,从腕上褪下银镯子,往麦生手里塞了塞,又自己戴上,对着他笑。麦生看着那闪着光的镯子,看着她眼里的笑,忽然觉得,这第五百二十二个日子,就像这晒场上的暖阳,把所有的等待都晒成了暖,把所有的期盼都酿成了甜,往后的路,只要两人手牵手,就永远有晒不完的暖阳,过不完的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