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像层薄纱蒙在棉田上,麦生攥着衣角的手微微发颤。他蹲在被雨水伤过的花苞前,轻轻掀开罩了一夜的粗布褂子——粉白的花瓣不知何时已经完全舒展,虽然边缘还留着撕裂的痕迹,却挺得笔直,花心的嫩黄蕊上沾着颗露珠,在晨光里闪着光,像只浴后的蝴蝶,带着点倔强的美。
“它醒了。”哑女的声音带着惊喜,指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花瓣。露水顺着花瓣的纹路滑落,在撕裂处打了个转,却没再渗出血迹——草木灰结了层薄痂,把伤口护得好好的。她从篮里拿出片干净的棉絮,轻轻擦去花瓣上的泥点,“比昨天精神多了。”
麦生凑近闻了闻,雨后的花香混着泥土的腥气,清冽得像山涧的水。他忽然发现有只蜜蜂“嗡嗡”地飞来,落在花蕊上,后腿沾着金粉,钻进蕊心就不出来了。“蜜蜂也来道贺了!”他笑得眼角弯起来,像看着个大病初愈的孩子终于露出笑脸。
春杏挎着竹篮走来时,手里捏着把刚摘的薄荷。“我就说它能挺过来,”她蹲在花前,眼里的笑意比晨光还暖,“这花有骨气,跟你俩似的,认准的事就不肯认输。”她从篮里拿出个小陶罐,“这是新熬的豆饼水,给它补补力气,伤口长结实些。”
豆饼水顺着根须渗进土里,发出“滋滋”的轻响。麦生看着花瓣在晨光里慢慢转了个方向,像在朝着太阳伸懒腰,心里忽然觉得,这场雨虽然让花受了伤,却也洗去了浮尘,让这朵花比别的更显精神,更有韧劲。
小虎扛着锄头巡视过来,裤脚沾着的泥还带着湿气。“西头的花也开了不少,”他往这朵伤花上瞥了眼,“论模样,还是你这朵最特别,带点疤,反倒记牢了。”他从兜里摸出截红绳,比之前的更粗些,“给它换个新绳,算是贺礼。”
红绳系在花茎上,松松的打了个蝴蝶结。风一吹,花瓣与红绳一起晃动,像在跳支轻快的舞。麦生忽然想起昨夜风雨里的狼狈——他脱褂子护花时的急,哑女冒雨找草木灰的慌,两人挤在荷叶下的暖,原来所有的守护,都在等这一刻的花醒。
日头升高时,雾散了,棉田的花像被谁悄悄叫醒似的,一朵接一朵地绽开。粉白的花瓣在绿海里铺展开,有的带着雨痕,有的沾着泥点,却都挺得笔直,像无数只振翅的蝴蝶,把雨后的棉田装点得热闹起来。
“得给新开的花搭个小棚子,”春杏指挥着麦生,“别让正午的太阳晒着,刚开的花经不住烤。”她用细竹枝和茅草搭了个巴掌大的小棚,罩在伤花上方,“这样既能挡太阳,又能透风,等花谢了再拆。”
麦生搭棚子的手很轻,生怕碰着花瓣。他看着哑女在花丛中穿梭,给每朵新开的花系上红绳,身影在粉白的花间晃,像朵会动的花。风穿过花丛,花瓣“沙沙”响,像在说“谢谢你”,又像在唱支重生的歌。
张叔拄着拐杖来的时候,烟袋锅里的烟叶已经点着了。“好,好得很,”他望着满田的花,连说两个好,“我种了一辈子棉,就爱看雨后花开的光景,带着股子劫后余生的精气神。”他往伤花前一站,用烟袋锅轻轻拨了拨花瓣,“这花结的棉桃,将来我要留着做种,准能长出更耐折腾的苗。”
中午歇晌时,大家坐在棚子下吃干粮。春杏蒸的荠菜窝窝带着股清香味,就着腌萝卜条,简单却爽口。麦生咬着窝窝,看着那朵伤花在小棚下轻轻晃,忽然觉得这花像面小镜子,照出了他们对这片土地的上心——松土时的细,浇水时的匀,护花时的急,全藏在花瓣的纹路里。
“你看那蜜蜂,”哑女忽然拉了拉麦生的衣角,指着伤花上的蜜蜂,“它又来了,好像认准这朵了。”
麦生抬头看,果然见那只蜜蜂在花蕊上忙碌,翅膀扇得飞快,像在给花鼓劲。他忽然想起张叔说的“万物有灵”,或许这蜜蜂也知道,这朵花受过伤,更需要传粉的力气。
午后的阳光暖得像裹了层棉,麦生帮着小虎给花根培土。雨后的土松得很,一捏就成粉,他培得仔细,把花根护得严严实实。哑女则在给新开的花系红绳,绳结打得越来越熟练,像在给每朵花系上祝福。
夕阳把棉田染成金红色时,伤花的花瓣已经开始微微收拢,边缘的撕裂处染上了点浅红,像抹了层胭脂。麦生知道,再过两天,这朵花就会谢了,留下颗青绿色的棉桃,带着点疤,却会结出最饱满的棉絮。
回家的路上,他回头望,只见满田的花在暮色里泛着柔和的光,红绳在花间轻轻晃,像无数个跳动的音符。他忽然明白,雨后花醒的不只是花,还有藏在心里的盼头——只要肯守着,肯护着,再难的坎都能迈过去,再伤的疤都能长成勋章,就像这朵花,带着撕裂的痕,却开得比谁都精神。
晚风带着花香掠过田埂,麦生摸了摸兜里的棉籽——那是去年的头批棉籽,他打算等这朵花结了桃,就把新籽和旧籽混在一起,明年开春一起撒进土里,让韧劲和希望,在这片土地上接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