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捷达载着我们四个，像只受了惊的兔子，一路狂奔冲回城南。车顶那块“尿素帆”在高速下呼啦得撕心裂肺，感觉下一秒就要离车而去，拥抱自由。车里气氛凝重，刚才那声来自地底的闷响和罗盘疯狂的抽搐，像块冰坨子塞进了每个人心里。
“老华！你那个破罗盘……刚才怎么回事？抽风了？”百里辉扒着副驾座椅，眼镜片后的眼睛瞪得溜圆，声音还有点发颤，“还有那动静！绝对是工地那边传来的！震得我平板差点脱手！”
关妙妙坐在后座，抱着她的“青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脸色冷得像块玉。“非地动，非雷音。”她声音低沉，带着斩钉截铁的肯定，“是煞气冲关！地下有极凶之物被惊扰了！”
“哎呀妈呀！”马灵花抱着她的暖水袋缩在后座另一角，小脸有点白，刚才的活泼劲儿全没了，“咱家老仙刚才在耳边吱哇乱叫，说那地方‘阴泉倒灌，尸山欲倾’！大凶！大凶之地啊！华元哥，你拉客咋净往这种地方跑呢？”
我双手死死攥着方向盘，手心全是汗，没好气地回怼：“我哪知道！我就一路过！金余那老狐狸给派的活儿！” 心里把金余翻来覆去问候了十八遍。这老小子，绝对知道点啥！这趟李家屯，怕不是调虎离山，或者……是故意让我们撞上那黄皮子精，好引开我们注意力？
车子七拐八拐，终于在一个相对僻静的街区角落停下。眼前是一栋看起来挺新的二层小楼，外墙刷着温馨的鹅黄色，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擦得锃亮。楼顶立着个巨大的、造型可爱的霓虹灯招牌……“喵星人流浪猫救助站”。招牌旁边，还蹲着一只憨态可掬的卡通猫灯牌，绿眼睛一闪一闪。
夜色下，这救助站灯火通明，里面人影绰绰，看着还挺热闹。柔和的暖光透出来，映照着门口摆放的几个干净整洁的猫窝和食盆。几只或慵懒或警惕的流浪猫在门口的空地上溜达、舔毛，画面温馨得……有点过分。
“就是这儿啦！”马灵花推开车门跳下去，深吸了一口气，小鼻子又习惯性地抽动了几下，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咦？味儿……不太对啊？”
“怎么了？”关妙妙也下了车，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她的目光锐利，显然也察觉到了什么。
“太‘干净’了。”马灵花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点困惑，“按理说，这么多猫聚在一起，猫味儿应该挺冲的。可这里……除了消毒水的味道，几乎闻不到啥活物的‘生气’味儿。倒是……”她又用力嗅了嗅，“……有点淡淡的香灰味儿？还有……一丝丝甜腻腻的，像……像庙里供果放久了的那种味儿？”
百里辉已经打开了平板的探测界面，屏幕蓝光映着他严肃的脸：“怨气指数……正常偏低？奇怪，按小花说的，这里应该有点问题才对啊？难道设备又抽风了？”
我最后一个下车，关上车门，目光扫过救助站明亮的窗户。里面能看到穿着统一蓝色志愿者马甲的人在走动，有的在打扫卫生，有的在给猫梳毛，还有的坐在接待台后面登记着什么。一切看起来井井有条，充满爱心。
但就在我目光扫过二楼一扇拉着薄纱窗帘的窗户时，窗帘缝隙里，似乎有一双眼睛，正冷冷地、居高临下地注视着我们。那眼神……不像好奇，更像审视。当我凝神去看时，那缝隙又合拢了，仿佛只是错觉。
“先进去看看。”关妙妙当先一步，走向救助站明亮的玻璃门。
推门进去，一股混合着消毒水、猫粮和……那股若有若无的甜腻香气的味道扑面而来。前台坐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孩，戴着眼镜，扎着马尾，穿着蓝色志愿者马甲，笑容甜美：“欢迎光临喵星人救助站！请问是来看猫领养，还是……”
她的话音在看到我们这一行人时顿住了。我们四个：一个穿着油腻工装开破出租的我，一个抱着桃木剑气质冷冽的女道士，一个眼镜上还沾着墨粉摆弄平板的科技宅，还有一个穿着花棉袄抱着暖水袋、眼神滴溜溜乱转的小姑娘……这组合，怎么看都像是来找茬的，不像是来献爱心的。
“呃……我们是……”我正琢磨着怎么编个理由。
马灵花已经蹦蹦跳跳地窜到前台，笑嘻嘻地说：“姐姐好！咱家老仙说了，你们这儿猫祖宗多，让我来拜拜码头，顺便看看有啥能帮忙的不？”
“老……老仙？”前台女孩的笑容有点僵，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小妹妹真会开玩笑。我们这里都是志愿者，不信那些的。”
“哦？”马灵花歪着头，大眼睛忽闪忽闪，天真无邪，“那姐姐，咱家老仙还说，你们这儿最近是不是总有猫晚上不睡觉，对着月亮一个劲儿地叫？眼睛还绿得发亮？有的猫走路还打飘儿，跟踩棉花似的？”
前台女孩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眼神明显慌乱了一下，声音也冷了下来：“小妹妹，别瞎说！我们这里的猫都很健康！你们要是没事，就请……”
她的话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凄厉尖锐的猫叫声打断！
“喵嗷——！！！”
声音是从里面传来的！不是一只，是好几只！那叫声充满了痛苦、恐惧和一种诡异的狂躁！
紧接着，里面传来一阵混乱的惊呼声、东西被打翻的乒乓声！
“小橘！小橘你怎么了？！”
“快！按住它！它抓人！”
“天啊！它眼睛……”
我们几个对视一眼，心知不妙，立刻绕过前台就往里冲！
穿过一个摆满猫爬架和玩具的公共活动区，里面是一个相对独立的隔离观察区。此刻，这里一片狼藉！猫笼子被撞得东倒西歪，食盆水盆打翻在地。三个穿着志愿者马甲的年轻人，正手忙脚乱地试图按住一只体型不大的橘猫。
那只橘猫的状态极其诡异！它浑身橘黄色的毛根根倒竖，身体剧烈地弓起、扭动，力气大得惊人，三个成年人都有些按不住！最骇人的是它的眼睛！那双原本应该清澈的猫瞳，此刻竟闪烁着一种非自然的、如同鬼火般的幽绿光芒！瞳孔缩成了两道极其细窄的竖线，里面充满了纯粹的暴戾和痛苦！它张着嘴，发出威胁的低吼，涎水顺着嘴角滴落，爪子疯狂地抓挠着按住它的人的手臂，留下道道血痕！
“让开！”关妙妙一声清喝，手腕一翻，“青锋”并未出鞘，只是带着剑鞘，快如闪电般点向那橘猫的额头！剑鞘上微弱的青光一闪。
“喵呜……！”橘猫发出一声更加凄厉的惨叫，眼中的绿光猛地一黯，挣扎的力道也瞬间减弱了大半，瘫软下来，只剩下痛苦的抽搐和喘息，眼中的绿光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
“按住它！别松手！”关妙妙沉声道。
那三个惊魂未定的志愿者连忙死死按住橘猫，看向关妙妙的眼神充满了震惊和后怕。
“它……它这是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一个女孩带着哭腔问。
关妙妙没回答，蹲下身，仔细检查那只橘猫。百里辉也凑过来，平板的摄像头对准猫眼，屏幕上跳动着复杂的波形图。马灵花则绕着隔离区走，鼻子不停地嗅着，小眉头越皱越紧。
我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目光扫过这间隔离室。角落的猫砂盆，墙壁上挂着的温度计，还有……一个放在高处的、不起眼的黑色小香炉？香炉里没有插香，但炉壁内缘似乎残留着一些暗红色的、已经干涸的粉末状痕迹。那股甜腻的香气，似乎就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最浓。
“华元。”关妙妙站起身，脸色凝重地看向我，“是‘猫鬼’的怨气侵蚀！这猫的魂魄被强行侵染，成了怨气的载体！再晚一点，它就会彻底失去理智，攻击所有活物，最后精血耗尽而死！”
“猫鬼？”百里辉倒吸一口凉气，“真有这东西？”
“错不了。”马灵花也走了过来，小脸绷得紧紧的，指着那个香炉，“味儿就是从那里面散出来的！咱家老仙说了，那是‘引魂香’的灰烬！专门勾引猫灵，让它们变得暴躁易怒，方便……方便某些东西上身！”
引魂香？猫鬼？王小雨？
我脑子里瞬间串联起来。金余提到的“猫祖宗不安分”，马灵花被“老仙”指引过来，还有刚才二楼那冰冷的注视……
就在这时，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从我们身后传来，伴随着一个温柔得有些过分、甚至带着点甜腻的女声：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让各位受惊了。这小橘啊，最近身体一直不太好，可能是应激了。”
我们回头。
一个穿着同样蓝色志愿者马甲的女人走了过来。她看起来三十岁左右，长发松松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张温婉秀气的脸。皮肤很白，是那种近乎没有血色的苍白。嘴角挂着恰到好处的、充满歉意的微笑，眼神柔和，让人一看就心生好感。
但她走路的姿态……很轻，很飘，像猫一样，几乎没有声音。正是刚才在二楼窗帘后注视我们的人。
“你是？”关妙妙眼神锐利，盯着她。
“我是这里的负责人，王小雨。”女人微笑着自我介绍，目光扫过我们，尤其在关妙妙的桃木剑和马灵花身上多停留了一瞬，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冷意，但转瞬即逝，笑容依旧温柔，“刚才真是谢谢几位帮忙了，不然小橘伤了人就不好了。几位是……？”
“路过，看猫。”我抢先一步，露出一个同样“真诚”的笑容，“王站长是吧？你们这儿……猫都挺活泼啊？晚上也这么热闹？”
王小雨脸上的笑容似乎僵了一下，但很快恢复自然：“流浪猫嘛，有时候是有点野性，需要耐心引导。我们一直在尽力给它们一个温暖的家。”她走到那只被按住的橘猫身边，伸出手，似乎想去抚摸它。
就在她的手即将触碰到橘猫颤抖的身体时……
“住手！”
一声清朗、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少年嗓音，如同清泉击石，陡然从救助站门口传来！
这声音不大，却奇异地穿透了室内的嘈杂，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我们全都愕然回头！
只见救助站明亮的玻璃门口，不知何时，站着一个少年！
他看起来顶多十六七岁，身量清瘦挺拔，穿着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藏青色道袍，样式古朴，一丝不苟地系着盘扣。背上斜背着一个同样洗得发白的青布包袱。面容清俊，眉眼间带着一股超越年龄的沉静与肃然。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神，清澈明亮，如同寒潭映月，此刻正直直地、带着审视和警惕地，盯着王小雨伸向橘猫的那只手！
少年站在那里，明明年纪不大，穿着也与这现代化的救助站格格不入，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散发开来，让整个救助站瞬间安静了下来。
王小雨伸出的手，就那么僵在了半空中。她缓缓转过身，看向门口的少年，脸上那温柔的笑容第一次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惊愕、忌惮，还有一丝……深藏的怨毒？
少年无视了其他人各异的目光，迈步走了进来。他的步伐沉稳有力，道袍下摆纹丝不动。他径直走到隔离区，目光扫过那只眼中绿光未散的橘猫，眉头微蹙，然后，他的视线，如同实质般，落在了王小雨脸上。
“引魂饲鬼，拘役猫灵，行此邪术，伤生害命。”少年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字字如冰珠砸落，“你，便是那供奉猫鬼娘娘的闾山余孽？”
他的目光锐利如剑，仿佛能穿透王小雨那层温婉的伪装，直刺其灵魂深处。
“龙虎山，张小玄。”少年微微颔首，算是自我介绍，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来自千年道统的天然威压，“奉天师法旨，下山除魔。今日，你走不了。”